直到现在,很多人对明朝有一种很深的误解,大多数的印象都停留《明朝那些事》里的记忆。,宗法制度严苛,还适逢被异族入侵的乱世……据说擅写穿越文的网红小说家们也心疼女主,说什么也不愿意把虚拟的她们放到明朝受苦。在立定这个选题的最初,本刊编辑部的内部争议也很激烈——即使通过器物,我们也是需要从中呈现一个王朝。其实盛世和乱世都容易出现灿烂的文化,那现在我们带你进入另外一个你不熟悉的明朝:工商业发达,城市经济崛起,思想自由奔放。唐代之后被介绍到中国的外来文化在明代已被完全接受和吸收,达到了全面融合的繁荣景象。这是一个中国精神最为灿烂和勃发的一个时期。
所以才会出现王阳明这样以心学立世的思想大家,让无数倾慕哲思的人可以自称“门下走狗”;所以才会出现沈周、文征明、祝允明、徐渭、唐寅、仇英、董其昌、八大山人等这一继往开来的书画大家群体;所以才会出现汤显祖这样的戏曲大师,把中国戏剧带到一个遗世独立的高峰;而其中最珍贵的是出现了如张岱、文震亨、朱权这样的生活美学引领者,让明朝成为一个非常讲究精致生活的朝代。
在那一段漫漫时光里,从帝王到平民,从商人到士绅,无论身处哪一个阶层,人们都在尊重生活中的器具和风物,尊重美的生活,尊重物品背后匠人们的初心。
美,虽然从来排在真善之后,但美能够超越一切现象道德,直抵生命的核心。纵横观历史,家国不在,王朝寂灭,潮流易逝……唯美会永存。
这也是明式家具俨然已经成为全球共知的“中式符号特征”的根本原因。
今时今日重新认识明式美学,并不是要重蹈“传统明”的覆辙,而是要在通达之后建立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现代明”。
仇英 《西园雅集图》
明时风物,今日镜像
这位曾经极爱繁华的少年,好精舍美婢,好娈童鲜衣,好美食骏马,好华灯烟火,好梨园鼓吹,好古董花鸟,在笔记《陶庵梦忆》里还写过一篇小文字《方物》。所谓“方物”,乃是各地名产。张岱笔下的“方物”,有北京的苹婆果、山东的羊肚菜、福建的福桔、苏州的山楂糕与松子糖,杭州的鸡豆子、花下藕、塘栖蜜桔等,不可胜数。让我们可以一窥当时晚明繁盛的物质文化景观。
明代文人确实特别热衷于对日常风物的记录与描述。
以文征明之孙文震亨《长物志》一书为例,透过对于诸如书画、青铜器、瓷器、玉器之类文人雅玩之于明代士绅精英文化生活的重要意涵的分析,进而为我们展现出早期现代中国的物质文化与社会状况。
旁人看来纯属闲事的“长物”,最能彰显出文人们的才情韵致——它们是才子们最耀眼的身份配饰。
这些对于日常事物的好奇与关注的细节,正是与所谓“一事不知,儒者之耻”的文化传统相合,但另一方面,文人著述中大量出现的关于日用风物的甄别赏鉴,也确实表现出自明中期以来的中国社会所出现的一系列新因素:人口的急剧增长、纺织业的兴盛、商品专门化的出现、奢侈消费的习尚以及整个社会重商意识的增强。而与这些社会现象的变化相呼应的,则是明代文化景观的一系列转变。
随着物质财富的迅速增长,越来越多的平民阶层开始期待进入文化主流,雅玩的收藏购买也从原先为士绅阶层特有的文化消费行为转换成大新富们追逐升值的行为方式。
无可否认,这样的需求让明代有了“一个生机勃勃的市场,以及各种形式的艺术品交易”。诸如沈周、文征明、董其昌等知名画家的作品,已然成为“一种浓缩的资产”,代表的不仅是货币价值,更是不凡的文化品位的象征。
而如《长物志》《格古要论》《遵生八笺》等赏鉴之书的出现,其意义不仅在于对文人雅物作切实精要的绍介点评,更重要的是通过品评、鉴赏来区分社会地位。一如布尔迪厄著名的“区隔”理论所正确揭示的,文化资本是以趣味为基础的货币,精英阶层通过文化资本的使用来保持与较低阶层之间的无形边界,并使文化区隔继续保持下去,而这种资本的关键内容正在于对高雅艺术与知识的高度鉴赏能力。换句话说,不论明代有多少西门庆式的土豪可以一夕之间罗致各种奇珍名玩,但凡他们不具备这种赏鉴能力,那么终其一生,根本没资格越过文化资本所严格界范的社会阶层“区隔”。
还记得明代小说《》里对西门庆书房的描写吗.小至文具、铜炉,大至几案、桌椅,处处绮靡华丽。那是他向上攀升,准备越过“区隔”的明证。
所以不能将士大夫们的赏鉴话语单纯视为文人雅兴的一种表现,,而是将原本静态的古董雅物置于一个与社会生产以及文化消费互为关联的动态语境中去,那么这些“长物”也就不再是“无用”或者“多余”之物,相反它们成为一个时代物质文化消费的最生动的讲述者。
由此,到了今天,我们还是可以给西门庆点个赞,至少还是位有情怀的土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