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 人类文明谢幕时

（1）

有很多书我反反复复读了好多遍，比如《明朝那些事儿》，比如《哈利·波特》，又比如《三体》。这些天又拉出来重读了一遍。

《三体》是一部科幻小说，既然是科幻小说，作者就需要在一个全新的高度去审视小说的大框架，本质上来说，类似于奇幻小说，但前者是建立在严格的分析与科学的论证之上，后者则可以进行架空世界观的随意改造，什么样纯粹作者说了算，比如《指环王》。

很久以前也想写一写三体的读后感，但是拖延症严重外加对三体的各种书评各种解读看的太多，写出来的都是在豆瓣知乎能翻出来的东西，就不好了。所以现在才来试着从个人的观点写些什么。

以下内容仅代表个人观点。

 

（2）

《三体》中几乎没有对三体人进行任何直接的描写，名为三体，讲的全都是地球的事情。从一开始刘慈欣就和读者约好了似的：写的是人，不是三体世界。

如果这篇小说是写三体人在三颗飞星日夜交替旋转的绝命环境下，进行远攻地球的伟大壮举的故事，这篇小说在我看来说不定还更好写一些——《三体（一）：地球往事》中的三体游戏就已经还原了那个世界的大致原貌，而且去写一个完全假想的世界，只要有想象力和逻辑上的控制，这就会是一篇三体人视角的，另外一种崭新形式的科幻小说。

但是刘慈欣没有这样做，他不写三体，写了地球，写了人类。

有点讽刺，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永远是人，即便大刘站在上帝视角上去写他笔下的人物，也没能写透所有人的内心。反倒是三体人还好懂一些，思想是透明的：

“想和说，竟然不是一对同义词。”

“它们怎么会是同义词呢？”

一部小说中的人物如果被彻底写透了，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个人物的塑造已经无懈可击，读者对这个角色的理解可以毫不费力；但是同时，我觉得这也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书既然是要给人看的，读者总归要有自己对于人物的理解，作者给所有的人戴上一层面具，交由读者去揭开，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就像大刘关于面壁者的设定：

“我们怎么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正在工作？”

《三体》书中单纯的人物非常少，第三部里的程心是一个例子，偏偏就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写透了”的人物，从头至尾都在为人类的尊严与爱做辩护，心口如一。但是其他的角色就不太一样：尽管大刘也用了极多的笔墨写罗辑，写史强，写丁仪，写维德，但他们的心智要么发生了强势的变化（比如罗辑和丁仪），要么虽然性格从一而终，但内心想的事情是什么从未直接描写过一次（比如史强和维德）。

明显，后一种角色，在《三体》中，更真实可触。

黑程心是圣母婊的人成千上万，我只是觉得这个人物没什么嚼头。但塑造上，大刘把她写透了，我们能真切的看到她所想的一切，从始至终。这也不是一个致命的失误，整本书仍然散发着思辨的光，让人回味。

 

（3）

三体中的芸芸众生。

这是让我很感兴趣的一个点，因为既然写人类，当然不能脱离大众去专门写几个主角，人类中的绝大多数不是面壁者，不是执剑人。

人类是一个群体性名词……在面对《三体》中的世界巨变时尤其是这样。他们在叶文洁按下发射按钮之后的几百年内，做了什么？

《三体（二）：黑暗森林》中的描写还不算太多——我是说和《三体（三）：死神永生》相比。人类一开始敬面壁者为神，后来第一个面壁人，公众开始不信任面壁计划；罗辑发射咒语之后，公众因为这种荒唐的举动，更加深了怀疑；直到第二个面壁人被自己深爱的国民活活用石头砸死的时候，面壁者的神一般的形象已经不复存在。

然而当水滴锁死太阳，罗辑的咒语生效之后（偏偏就在太阳刚刚被锁死之后），所有的人再一次把他当做了救世天使，罗辑又一次成为了神；仅仅过了几年，他就被所住的小区赶了出去，连搭个便车都不被人允许。

程心也是一样，一开始被当做圣母，在她失败的执剑生涯结束后，她的住宅每天都有无数人前来谩骂和侮辱，后来当广播纪元开始时，程心再一次成为人们心中的天使形象。直到最后她和AA驾驶光速飞船离开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掐死里面的！”。

不知道那个喊着掐死的人看到飞船里是程心有何感想。

这是我在《三体》中，认为最悲哀的一件事：人类的表现。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当罗辑和程心有用时，他们就是神；当他们犯下错误时，他们便应该承受所有的责任。

选程心成为执剑人的就是人类自己，可程心还要经历所有人的拷问：

“当初我们为什么选择了你？”

智子对程心说过：“不必自责，事实是：人们选择了你，也就选择了这个结局，全人类里面，就你一个是无辜的。”

可人类永远都意识不到这一点，大部分人，在和三体世界轮回般的对抗中早已失去了作为人类的尊严。再给所有人一次机会登上那艘唯一的光速飞船，我相信没有一个人能上得去，所有人都死在一起，和个别人不死，这里的差距，三体人永远无法理解。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大刘所描写的人类群体行为，从逻辑上讲成立吗？

我不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三体（二）：黑暗森林》中雷迪亚兹死时的一段描写：

“砸向面壁者雷迪亚兹的最后一块石头是一位老太太扔的，她吃力地举着一块石头一直走到雷迪亚兹的尸体前，用西班牙语说：

‘恶人，你要杀所有的人，那里面可是有我的孙子，你竟想杀我的孙子！’

说着，她用尽力气，颤巍巍地把手中的石头砸到雷迪亚兹从石堆中露出的已经破碎的头颅上。”

还有一段，托马斯·维德的死：

“三天后，在一道强激光中，托马斯·维德在万分之一秒内被气化。”

是啊，你们胆敢拿人类的命去赌你们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我们的命是你能拿来随意使用的吗？你们要为多少人的命负责？你们所做的一切，真的是在拯救人类，而不是让人类加速灭亡？！

我不知道如果我真的面临这种情况，我会不会那么想。尽管我在读书的过程中，对人类的行为一次又一次失望，但那只是上帝视角。

于是人类就灭亡了，也算咎由自取吧。

而且，唯一一点可笑的安慰是，维德死得没有痛苦，也算是对这个魔鬼的最后宽恕吧。如果维德放在雷迪亚兹的时代，砸向他的石头不会比雷迪亚兹少。

 

（4）

最后关于那些大写的人。

“你为什么选择光速飞船？”维德问，转头毫无顾忌地直视着程心。

“因为只有在这个选择中，人是大写的。”程心说，勇敢地迎接着他的目光。

然而程心最后再次亲手堵死了人类唯一的出路，把维德送上了绞刑架。

有时候真的会不由自主地想，人类的运气究竟有多好。四位面壁者都或多或少地看到了人类失败的命运，章北海关于人类必败的信念从未动摇过一丝一毫，托马斯·维德像个魔鬼一样疯狂而不择手段，但他们却都真正是站在人类一边（也许对于前几位面壁者而言没有这么单纯，他们的计划虽然拿人类作为筹码，但目标还是战胜三体舰队）。

可人类怎么还是灭亡了？

我的理解是：他们虽然是在捍卫人类的希望，坚定站在三体的对立面上，但是他们的做法，注定不可能被人理解。就算被理解，也为时已晚。

既然不被理解，就不会有人支持。与其说程心犯的两次错误让人类灭绝了，不如看看有多少次，是人类共同犯下的错误。

如果人们没有让叶文洁蒙受永不堪言的痛苦。

如果人们没有对面壁计划动摇信心。

如果人们没有选择程心作为执剑人。

那一切的结局是否又会不一样。

可人类永远是后知后觉的生物，永远不能抛弃最终的价值底线。这种固守的人性，最终化为深入骨髓的傲慢。毁灭文明的，正是傲慢。

最终，我看到这本书中，弗里德里希·泰勒，曼努尔·雷迪亚兹，比尔·希恩斯，罗辑，章北海，丁仪，程心，托马斯·维德，云天明，他们全都是面壁者。

而他们的破壁人，是全人类。

 

 

（5）

大刘的世界观挺黑暗的。直到最后，他似乎摊开了说，人类的尊严，爱与人性，在生存面前不是促进，而是阻碍。

但他最后让程心活了下来，。

这到底是对人性的肯定，还是大刘最后借关一帆之口发出的嘲讽？

不管怎样，《三体》的结局，仍然是有阳光的。在那个小小的生命世界里，人类和三体世界的辉煌与挣扎都已过去，留下的，是一个新的宇宙的雏形。

未来会不会更好谁也无从得知，但太阳明天，终究又会升起。

 

2017.7.17 下午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