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主题征文352号|周雁翔:找我老爸做女友

文|周雁翔（贵州）

图|网络

找我老爸做女友

 那天瓢泼阳光，心情像反复擦拭过的玻璃，明快而纯净。

 时值周末，大凡我都宅着读书，这天也不例外，翻开书，让书页走秒，像在时间的石磨拴了头驴，我就疑惑那境界怎么就穿越到了南朝，在《泣赋》“阒寂以思，情绪留连。”里回旋。不觉有些累意，站起伸懒腰时，就想，怎么调节呢？我看见了桌上装白萝卜的钵钵空了，何不到菜市去松松筋骨，顺便买些菜回家。

换下睡衣，出得门来，阳光啪啪地泼在发丛、肩头，在我脚下溅起珠玉般的亮丽，直逼着我的眼镜反光。走过红军路就是县城最大的农贸市场，在入口处听见有人喊我“周叔叔”，顺着喊声，看见儿子的小学同窗，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好像叫佳，她也去买菜，我们话答话地走进菜场。当她见我买辣椒数个、蘑菇数朵，排骨砍长，肉只二两，眉宇流露疑窦，我就解说，辣椒三个就能衬一盘菜，蘑菇三朵就能调出美味，肉不出二两就是一个菜，至于排骨嘛，砍长点是为了做成手抓排骨，短了，手怎么抓呀……听我的怪论，儿子的同学一脸比肩阳光的灿烂。“叔叔，以前听同学说过，你潮、你写诗，你开博客玩QQ，谁知你还是个好厨师呢，是说你家儿子说要找个像他爸爸一样的人做女朋友哟，怪不得！”

原来是儿子和七八个同事一起吃饭，座中天南海北的扯，扯到了找女朋友的标准，有说找个像妈妈的，有说找个像姐姐的，有说找个像邻居的……见我儿子不吱声，有同学就盯了问“小周，你要找个哪样的呀？”据说儿子好酷，翻译过来叫胸有成竹，“我要找像我老爸一样的”，儿子语出惊人，被追问自然难免。

听了佳的叙述，我满心温暖，好像阳光流汁般注入到五脏六腑。我给儿子以单亲家庭，晃悠着、无奈着眼看数完七年。

“果真像我听到的那样，从来没有人从这深渊中生还，我就不怕名誉扫地来回答你。”但丁在《神曲·地狱篇》里早就预谋了我离婚以来的颓伤和挣扎，消受和坦然。我常说，我和儿子相依为命，这话字字是情是爱。单亲孩子，不缺父爱，就缺母爱，这是一般而论，在我却得到了两全其美。法庭上别的没争，只咬牙切齿争儿子的抚养权，从此我爹妈同体，在叮嘱儿子感恩生育之恩，常去看望租房另住的母亲的同时，极尽一个写诗男人的细腻和正能量，用快乐和健康营养着儿子的成长。

前妻提出离婚是在儿子中考的前一天，可想而知，儿子的中考泡汤，面对似乎不太明智、甚至愚蠢的父母，儿子满心迷惘，无可适从，在沉闷了近月后，向我摆出了“我不想读书了。”的难题，“那么你想做点什么？”我问，“我想玩。”“多久？”“半年。”我答应了他。当时的状况逼他去学校也是枉然，不如给他一个修复心理的时区，更是给我这个中年打单的父亲以心身的减压。

离婚对孩子的影响是存在的，但不绝对。与其让破败婚姻的雷电长久惊吓孩子的心窍，让他受到深及骨髓的伤害，不如提早让他沐浴一片刷新的天空。对于孩子，父母离婚，但爱不变。大凡爱，都是一对一，只是破裂夫妻与孩子的“一对一”被世俗地另眼，放大了其中的悲剧感。其实在单亲的日子里，父母无不对孩子爱的贿赂，原来一份变成了双份。

半年里儿子宅着上网、试着去打工，我则见缝插针地和他沟通，并戒了爱喝的酒，让儿子看到我做一个好父亲的诚意。我把起床的时间调前一小时，在上班前我会给儿子把早餐送到床头。一天，拧着早餐推开儿子房间的门，床空了，当时我就懵了，儿子到哪里去了呢，一连十多天都没消息，我如坐针毡，心情坏到了不如一个死囚。我神经质地收拾儿子的房间，翻看他的影集，整理杂乱的床头柜，把他藏在书桌下有味的衣服拿出洗净叠好……我不流泪，我只心疼，并把这心疼写成《如果此刻你打个电话过来，我会让全世界的幸福疯狂》：

那一夜，比以往没什么异样

一样的老蝈蝈，引领小蝈蝈练习月光曲

秋收就要到了。我一样怀着对你的爱安睡

儿子,你是我唯一的收成,可是我不知道

一条路于凌晨悄然接你而去

我全然不知它的曲折,冷暖,宽窄和善恶

一秒、一天、一周,我等待你的电话

并往复于你的房间,清理你的衣物

我真想弄清你带着多少热天穿的

冷天戴的。可是

儿子，我不能不告诉你真相

作为父亲，我真不知道你有着

哪些内衣和外套,儿子

我木讷，如你的衣柜般空空荡荡

我不停地翻看家里的影集,你的影集

最后翻开的竟是我自己。儿子

我现在才明白，天下父亲

都是关于儿子的一部影集

我的眼睛成为近拍器,虔诚地翻拍

对你的记忆，儿子

如果思念有着自己的季节

此时此刻,我有着一张秋霜的脸

儿子,我想

如果有一颗石头绊倒了你，它是有福的

它触摸到了你的血液和疼痛

冷雨打湿你的肩头你的目光，它是有福的

你在雨雾中奔跑,像一只惊慌湿重的小鸟

儿子,我不能把你空出来的房间安放

在你青春的路途,作为父亲

我成了不能为给你遮风挡雨的屋顶

然而我是有福的，我有着

无尽的牵挂和担忧——如果此刻

你打个电话过来,我会让全世界的幸福都疯狂

我把诗歌和一连串“儿子，我爱你！”发在QQ空间，我知道儿子会看到，我和儿子早就相互加为好友。果然，在儿子杳无音讯近月半后的一天早晨，我打开QQ，就看到了儿子给我的留言，儿子说他和同学到浙江打工了，住在一个小旅馆里，一切都好，叫我不要担心，“老爸，我爱你！”这最后一句，实在过于锋利，它一下刺破了我情感的皮囊，四味七色，盘旋激荡，泪水溅出我的眼眶，这难道还不算最甜蜜的失态。

年关将近，一个陌生电话打破了我艰难收拢的可怜的平静，电话里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我儿子生病了，让打伍佰块钱去。我疑窦顿生，怕是骗局，要听儿子的声音，只听电话那头悉悉索索好一会，才传来儿子的话，“老爸，是我……”正走在老煤炭市街道的我，赶紧到农行把钱打进儿子指定的卡号，并立刻给我在浙江宁波的四弟打电话，叫他联系儿子，最好前往照顾一下，四弟果然很快联系上了儿子，并背地里给儿子打了些钱过去。亲情是否有药用功效，我不得而知，只知道儿子几天后就回了家，并满脸青春的红润。

“老爸，我要读书。”外出打工碰壁，在儿子是个别致的历练，他读书的底气很足，“好呀，想读书好呀！”学校一报名才知道儿子的学藉还在初中学校，我就去寻根问源，找到班主任、找到教导主任、找到教育局，我让儿子陪着，再找到接收的学校，找到教导主任，找到班主任，从毕业生手里找到课本，儿子上学第一天，我陪他去，路途儿子说：“老爸，读书的事原来这么难呀，样样都要求人……”“为了儿子，再难也得搞定不是。”我笑着对儿子说。从学校出门，看着满天飞霞，T·S·艾略特的几行情诗油然上口：“让我们走吧，你和我，/此时黄昏正朝天铺开/像手术台上一个麻醉过去的病人/那些人声嗡嗡然的投宿处/不眠夜在只住一宿的旅舍里度过/还有到处牡蛎壳的那些满地锯木屑的小饭馆/”神秘朦胧而又真实可塑的情感物象，总在内心燎原它的火焰，它将荡涤的世俗，早已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我的生活、存在于我的爱和忧愁。

儿子进了县公安局警犬大队，像换了个人，他眉宇间仿佛筑起一座精神能量库，从满脸的微笑输送到春天，我甚至相信春天的百花齐放和妩媚阳光都与此有关。刚进队训练很苦，每天打儿子电话，总说在值班，有时连续两三周不能回家，回到家满身的动物的味儿，鞋子沾满泥土，最是衣裤的缝隙转裆处，总是训练中裂口，我就在儿子睡下后，帮他刷皮鞋、洗衣服，并一针一针地缝补衣裤，也就这样的时刻，我觉出了自己的笨拙和尴尬，因为近视转老花的眼睛，我要取了眼镜穿针，戴上走线，如此反复，简单的缝补活在我成了高科技。一次缝补得太专注，不知道儿子在身后看了我好久，儿子出声吓我一跳，“爸爸……”儿子显然激动着，“你太难了……”我看见了儿子眼眶里躲闪着的湿润，“下次拿到洗烫店去……”一个单亲老爸，坐在灯下，艰难地缝补着儿子的衣裤，其中滋味也许并非我们父子的专利。

我和儿子的电话密度很大，每天必打。今年春上一个寻常早晨，像是有预感，我起床就打了个问候电话，儿子说他得了重感冒，从单位下早班直接到医院输液了。我立马赶拢，找条塑料板凳陪坐在儿子身边。我和儿子说着话，内容自由而广阔。我们说到工作、说到恋爱，说到雅安地震、说得笑逐颜开，旁边的人听我们说话的语气和范围，完全不能确定其间的关系，甚至有人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儿子眉毛一扬反问：“你们猜我们是什么关系。”问着满脸笑意。

输液的人很多，输液管丝丝缕缕，从挂钩垂下，生动着人们对健康对亲人的牵牵挂挂。我和儿子间应该还有一条隐形的管子，里边流淌着父子间的相爱相依。

说起我的单亲家庭，我的单亲儿子，我是不是有些故意避开了其中的凄凉，其中的无奈呢，也许吧，因为我满心值得。只要看到儿子起早摸黑地珍惜工作的姿态，吃着儿子下早班给我带回家的早餐，听儿子周末回银盏老家陪爷爷奶奶的安排，想着儿子给母亲生日送的玫瑰花……陪着儿子健康快乐成长的每个日子，我原本裹在渐渐衰老皮囊里的生命，仿佛了注入了儿子带给我的青春活力。我因此迸射出奔放透着细腻、粗犷渗着妩媚的人格魅力，殊不知成了儿子择偶的雏形标准。

不知谁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发现自己爱的人正好也爱着自己。”

作为“老爸”，我不幸福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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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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