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轶闻录第四章第五回

第五回——玉珠归椟

玉珠被雄厚的龙威压制着，跪拜在地的她心中盛怒。在她正要发狠之际，突然闻听东海龙王如此相问。尘封心底的往事再次浮现眼前，玉珠面色渐渐地冷静下来。在这一副清秀的脸上，嵌这一双不相符的明眸，幽远而凄凉。她抬头望着龙王，开口说道：“我没父亲。”

龙王一皱眉头，斥道：“放肆，不尊长幼之礼，成何体统。”

玉珠冷笑：“体统。帝王之家当真有体统？”

闻听此言东海龙王已笃定，眼前这个后辈必是龙皇一族的血脉。但不知是他们四兄弟中谁留的种，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他定了定气，尽量显得和颜悦色，说道：“孩子啊，想必你在外是受了不少的苦，但龙王也有龙王的难处，你得理解啊。如今好了，你的龙皇血脉已经觉醒，这可是水族千百年来的头等大事。好孩子，咱们回家吧。”

玉珠不敢置信地看着东海龙王，双眸中雾气渐起。她喃喃自语道：“家？”

在玉珠百余年的生命中，仅有成亲后那数月中能体会到家是什么，其余的岁月中与她相伴的只有孤独。东海龙王看到玉珠要哭的样子，赶忙伸手去扶她，想给她一些安慰。

玉珠甩手推开龙王，一阵毫不弱于东海龙王的真龙气息从她身上迸发出来。她缓缓地站起身来，盯着东海龙王一字一句地说：“我曾有家，更贵为公主，可我从不想它。不但母亲被害，自己还被父亲赶出家门。”玉珠又向前一步，地面的沙砾震荡漂浮。她继续说道：“我后成家，本想快乐一生，却被玉虚之人灭我满门。自薛郎与吾儿命丧之日起，我玉珠心中便再也无家！”

东海龙王闻听此言，一惊一怒。惊的是玉珠所发龙皇真气纯正无暇，是真正的皇族气息，甚至比自己的龙气还要纯。让他怒的是自己兄弟有眼无珠，如此后辈怎能赶出宫中，眼前的女娃娃对整个龙族来讲都是一颗掌上明珠。

身为龙王，百子千孙，可皇族血脉能够真正觉醒的却寥寥无几。至少在这千余年中，只有他们兄弟四人觉醒了。如今见到一个觉醒的后辈，东海龙王是不会放弃的。他佯怒道：“太不象话了，怎能将你赶出家门呢。跟大伯说，你父亲是谁，大伯替你出气。至于这玉虚门，敢动我龙族公主。哼！乖侄女放心吧，大伯绝不轻饶了他们。”

闻听东海龙王此言，玉珠原本充满戒备的心门渐渐松动。她看着龙王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终于还是说了：“我父是南海龙王，不知您是？”

龙王朗声一笑：“哈哈，那是我二弟。朕是东海之主，是你的大伯啊。乖侄女，好珠儿，有什么委屈只管和大伯讲，无论什么事都有大伯给你做主。”

玉珠扑到龙王身上哭了。这一哭，哭出了她百余年的苦楚与怨恨；这一哭，是受了委屈的小女儿向父亲的宣泄；这一哭，让她那颗只有仇恨的心重新获得了人情冷暖。

这边，东海龙王抱着哭泣的玉珠，轻拍她的头顶给予安慰；那边，玄奎两眼冒火地瞪着侯丁坤，他心里恨呐：“得罪谁不好，你去得罪龙族，一大援军瞬间变成了劲敌。”

玄奎赶忙对着东海龙王深施一礼，说道：“龙王陛下，开罪玉珠公主之人并非我玉虚门人。那侯丁坤不过是我玉虚门挂名弟子，贼子现已被擒，任凭公主发落。还望陛下看在与我师尊的情面上施以援手，铲除双煞府这班恶贼。”

龙王眉头一皱，还未等他说话，玉珠喝道：“无耻之徒，你闭嘴！那侯丁坤本就是我亲手所擒，还轮不到你说这番话。至于双煞府，救我夫君在前，传我功法在后，那是我一家的恩人。你若与双煞府为敌，那便是我玉珠的对头，不死不休。”

东海龙王瞪着玄奎，冷哼一声，这一声内含龙气。仅这一声鼻息就震得玄奎五脏翻腾，脚下不稳跪坐于地。

“你这一身皇族龙气并非传承觉醒所得？”面对龙王所闻，玉珠疑惑不解，龙王继续说道，“所谓传承觉醒，即是达到一定境界，皇族功法便自行浮现心中。”

玉珠摇了摇头，指着脖下一片若隐若现的鳞片，又看了看杨枫，说道：“这位是杨上仙，就是他将龙皇一族的传承功法刻在这片逆鳞中，供我修炼。”

东海龙王听到玉珠所言，吃惊地无法言语。他不明白一个修真者怎会有龙皇一族的传承功法，更不明白皇族功法怎能仅靠修炼。这龙皇秘法是血脉传承，若是没有血脉觉醒即便有秘籍在手也修炼不成。

对于玉珠的血脉觉醒，那是杨枫阴差阳错促成的，他自己也不知其所以然。妖界的第一任龙帝与古神烛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杨枫是烛龙后人。他的心头之血融在玉珠逆鳞之中，这才激发了玉珠的龙皇血脉。

东海龙王对着杨枫一拱手，问道：“不知阁下是何许人也？我龙皇一族的传承功法先生怎会有？”

杨枫近前几步，回礼道：“在下器府杨枫，不过是羽化界的一个铁匠，阴差阳错降世凡尘。至于这功法是妖界龙帝——敖广前辈赠与家父。非盗非抢，光明正大所得。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龙王愣愣地看着杨枫，他已经被杨枫所讲震慑地不知说什么好了。仙、妖、魔三界众人皆知，至于羽化界的称呼，在凡间的修炼者知之甚少。他两眼无神地回了一句：“东海龙王，敖广。”

话一出口才发觉不对，龙王看着杨枫疑惑的样子，悻悻一笑：“这敖广只是名号，历代东海龙王皆持此名。小王不知上仙在此，多有得罪。既然令尊与我族老祖相识，小王托大唤您一声兄弟如何？”

杨枫一拱手，笑答：“肩膀齐，论兄弟。”

玉珠将自己的身世与敖广娓娓道来，直至说道薛公子身死那一夜，她已泣不成声。敖广猛地瞪向侯丁坤，目光中掺杂着龙气。仅仅一个眼神，侯丁坤肉身消无元婴被缚。

敖广对玉珠说道：“珠儿，你若真是想要报仇，仅让他给你薛郎殉葬太便宜他了，交给大伯怎样。肉身的痛苦不算什么，让大伯用深海玄阴火烤他百年，让他终日受火燎寒侵的煎熬。”

玉珠看了看抖似筛糠的侯丁坤元婴，眼中虽有恨意却没之前那么甚了。她只是轻轻说了一句：“那又如何，我的孩儿已死，薛郎也无望再生。”

“也不尽然。”说罢，杨枫上前手搭玉珠脉门。稍作把脉之后，他继续说道：“腹中真灵尚在，修至凝神之境可产龙子。至于薛家公子，我随时可为其重塑肉身。只是如今在下经脉受损，需调理些时日。你先将玉佩交给我，半年后给你交代。”

玉珠那颗干涸龟裂的心冒出了一芽碧绿，她重重地一跪，叩首而道：“上仙对我恩重如山，玉珠永世不忘。”

如今龙族也与双煞府交好，各派掌门人再也没有理由摇摆不定了。他们纷纷上前祝贺公主重归龙族，甚至还有人恬着脸说这一场误会是缘分，不打不相识。

杨枫也不矫情，将事先承诺一一兑现。撤去仙阵，相赠阵诀。一场征讨之战，以罢手言和收尾。杨枫与修真一方约法三章，不干凡尘、互不侵扰、以礼相待。

就在众人要离开之际，一声巨响尘土翻飞。碧瑶宫主重重地跌落在地，她痛苦万分地撑坐起来，一口鲜血涌出。

柯儿和黛丝丝紧追至此，两人也是浑身带伤。柯儿身上的尸火已经弱似烛光，火龙长鞭也不再炽热逼人。黛丝丝蓬头垢面神似泼妇，若不是手中抱着念君琵琶，谁也认不出这竟是通天玉鼠。

“苍天已死！尔等修真正道却与妖魔为伍，难道就不觉愧对祖师么？”碧瑶宫主不顾重伤在身，对着各派掌门大吼。她这满含怨恨的吼声，并未唤起众人的战意，反而换来了一双双流露出怜悯的冷眼。

玄奎也颤颤巍巍地对着东海龙王说：“龙王陛下，我师尊还在山顶与妖魔恶斗，望陛下搭救。”

敖广手背一甩，凌空给了玄奎一记掌掴。玄奎被打得倒飞出去，跌落进山涧之中。

碧瑶宫主方才与两个妖王以命相搏，在远处打得甚是入神。她只是知道龙王现身，而且以为是玉虚门请来的帮手，玉珠认祖归宗一幕她并未知晓。此时她见到东海龙王如此作为，惊呼道：“龙王！你也要搅这趟浑水吗？”

敖广冲她咧嘴一乐，冷笑道：“只要有我这条老龙在，我倒要看看，谁敢动双煞府。杨兄弟是我龙族的恩人，再做纠缠，我连你一块抽！”

黛丝丝脚下无声地走至碧瑶宫主身后，一脸眷恋地抱着念君琵琶。她幽幽说道：“涟波老妪，今日我要当着夫君的面，将你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这一刻我足等了两百年。”

碧瑶宫主一回头，看着面目狰狞的黛丝丝，心中发冷。闪着寒光的利爪逼近眼前，碧瑶宫主就这么看着。久居上位的她常以仙自居，此时却闻到了死亡的气息，陌生而又真切的感觉从心底直窜灵台。一瞬间，她处在了刹那千年之状，自己平生所为在心中逐一划过。

破空声响，利爪入体。凌云仙子拦在两人之间，用后背替师父挨下这要命的一击，深红色的热血喷满了碧瑶宫主的面颊。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徒弟，那挂着鲜血的微笑，还有那逐渐涣散的明眸，碧瑶宫主哭了。自坐上宫主这个位置，五百年来心如磐石的她，第一次流泪了。

黛丝丝也没想到会这样，她惋惜地看着凌云仙子，说道：“傻丫头，你替这人抵命，值么？”

倒在师父怀中的凌云仙子，气弱惨笑道：“从前有个快要饿死的小女孩，躲在破庙里等死。若非师父相赠的馒头，她早在两百年前就死了。养育之恩，授业之情，凌云纵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碧瑶宫主抱着这个捡来的女儿，她再没了先前的凌厉气势。刚才那一瞬间，她竟然冒出从未有过的想法：“得道以来，自己作为究竟是对是错？”

“师父，孩儿性命是您所救，今日归还。请恕孩儿不能尽孝。”说完后，凌云仙子气若游丝地看着黛丝丝，继续说道，“通天鼠王因我而陨，今日凌云愿以元婴为姐姐进补，望姐姐放过我师父吧。”

黛丝丝玉手颤抖，双眼冒火地瞪着碧瑶宫主，没有任何动作。

碧瑶宫主将凌云仙子轻轻地放在地上，低声说道：“有师父在，没人能杀你。”

话音未落，她抄起凌云仙子掉落的洞天玉剑，直刺黛丝丝眉心。电光火石间，柯儿的火龙长鞭卷住玉剑，向后一带顺势一脚踢在碧瑶宫主小腹。旱魃的脚力足可开山断流，碧瑶宫主的紫府险些破裂，她在地上滚了又滚手捂小腹蜷曲抽搐。黛丝丝走到凌云仙子身前，眼中再没了仇恨，似是空洞虚无般的平静。她扶起凌云仙子，将一粒天元丹送入其口中。

碧瑶宫主忍着剧痛，艰难地喊道：“妖孽，你给云儿吃了什么！”

黛丝丝没有理会她，和柯儿一起走向杨枫那边，头也不回地说：“你有一个好徒弟。今天我饶你一命，滚吧。”

修真各派渐渐散去，一个个临走时对着杨枫抱拳拱手，好似相聚后拜别的老友，而不是铩羽而归的败将。双煞府的喽啰小妖们一阵忙活，将几位负伤的大王移至府内调养。妖魔们各个满眼兴奋，多少年来他们第一次扬眉吐气了。

东海龙王盛邀杨枫前去水晶宫做客，杨枫婉拒道：“半年之后定当前去。在下的朋友还在山顶与天虚搏命，恕在下不能相陪了。”

杨枫凌空踏步直奔山顶，龙王则带着玉珠驾云而去。临走时，龙王随手携走了神情涣散的侯丁坤元婴。

柯儿担心黛丝丝悲愤过度留下心结，上前安慰道：“丝丝姐，还好么？”

黛丝丝看她一眼，不禁掩嘴一笑：“快将衣服穿上，这成什么样子。”

柯儿低头一看，也不禁莞尔。自从与鬼手较量过后，她便始终尸火裹身，方才双方拼斗谁也没有在意。现在硝烟已散，自己傲人的身型一览无余，赫然一副靓丽风景。再看那些罗喽们，都神情闪烁地瞟向这边。

柯儿叉腰跨步，大骂道：“看什么看！都千百岁的老妖精了，一个个的装什么雏啊。”

黛丝丝取出一件薄纱披在柯儿身上，佯嗔道：“好了，回府吧。”这一笑，柯儿明白了，黛丝丝心结已释。这百年来禁锢她修为前行的枷锁，已被她自己打开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