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诗歌地理:辽宁||颜梅玖,李轻松,衣米妮子
颜梅玖,笔名玉上烟。现暂居宁波,供职于某报社。作品见《诗刊《人民文学》《十月》《钟山》《作家》《汉诗》《长江文艺》《读诗》《今天》等多家刊物。诗入选多种选集和年度选本。著有诗集《玉上烟诗选》。
颜梅玖的诗
明月记
月亮平稳而安宁
静静地撒播它巨大的情欲
远山赤裸着
等待柔光的抚摸
啄食了草籽的鸟儿不再飞了
在巢里做着各种美梦
平原上,成熟的果树影影绰绰
沟壑里的溪流像冲破了什么
一遍一遍恣意地涌动
月光下,一切的进行都悄无声息
像默契的约定
万物都被一种力量牵引
在幽暗的虚空中轻轻漂浮,摇荡
仿佛有什么要将它们带向永恒
时间慢得令人越来越迟钝
但若明月消失,谁都能敏感到
万物在时间的长河中
那一点点的有序消逝
陌生之诗
陌生的街道
陌生的店铺。一切都是陌生的
我和菜店好心的嬷嬷,干瘦的锁匠,洗衣店的瘸腿阿哥
包子铺爱笑的阿姊一一打着招呼
多么好,他们看起来忠厚,朴实
最重要的,他们全都是陌生的
房东是陌生的
厨房,阳台,卧室,甚至抽水马桶的声音
也那么新鲜
红木桌椅的气味,老房子的气味
甚至,蟑螂的气味
多么好,它们全都是陌生的
水果铺的老板娘说这条老街住进了一个好女人
温柔,大方
爆米花一样地笑
多么好,他们不知道我从前爱哭,爱生病,爱发脾气
因为陌生,过去的不好都一笔勾销了
这几天,阳光明媚。我忙着打扫房间,和亲友通电话
向所有的陌生致意
这几天夜半,我偶尔也想到从前那些街道
那里人烟已模糊
跟别的地方一样寂静
活着
我孤僻,任性,独来独往。我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守口如瓶
有时也会赏自己一记耳光
电影院我的左右都在调情
不过是,奥迪车里女人的手搭在男人的腿上
晚餐时,只有一双筷子
不过是,路边的小野菊孤单地开放
刀割破了我的手
不过是,一个梦替另一个梦说出内心的挫败
半夜醒来,黑暗里一切都醒着:邻居的旧空调,发出令人难以忍耐的噪音;亚麻围巾
像条绳子垂在我的头顶;剥落的墙皮啪地掉在地上
不过是,楼下的嬷嬷做着祷告,手指冰凉
我拗不过的命,一扯就碎
不过是,果子埋在土里腐烂了
和我相依为命的,愈来愈颓废冰凉
不过是,冬天阴冷,远处的山被涂了一层灰
唇红齿白的女人,首饰叮当,貌美如花,还牵着狗
不过是,兔子爱吃青菜,就像我演的戏剧,剧情里我发疯地跟着一个辜负我的美男子
我的丑,嘲弄了美
我虚伪的笑容,蔑视了真实
在姚江边
江水在我们右边荡漾
布谷鸟在我们左边啼叫
布谷,布谷
那声息有时急促,有时缓和
不知要带来什么消息
十月是金黄的月份
正午的林间光斑浓郁,适宜徜徉
我们追踪着布谷鸟的叫声
像走在通向往日的甬道上
我们若有所思,面带微笑
直到凋落碧树的秋风
刮走了布谷鸟的鸣叫
树林静下来。秋水洋洋
波涛仿佛无数停止转动的履带。一切
不会再出现于下一个地方
我们因瞭望而沉默
长林巨大的阴影,倾覆在我们身上
初夏
她倚在门框上
脸色苍白
他们结束了
那个戴着黑边眼镜的
亚当·兰伯特
像是终于获得了解脱
她抽着我的香烟
嘴角挂着微笑
光洁的额头
曾有过多少次海潮?
一年了
性是一件衣服
她挥霍掉了她的丝绸
一切自然而然
她漠然地谈起她爱过的男人
是怎样一个个离开她
她藏起了她的感情
“其实我也是独身主义者”
她故作轻松
但香烟出卖了她
夜色浓稠的房间里
她一支接一支
烟圈悬在半空
像一个个无法消逝的梦
多漂亮的烟圈啊
有一阵子,我走神了
我耳边有一群雨滴
它们飞驰着
在虚空中
在旋转的大地寻找栖身之处
ZOSOF
李轻松,女,生于六十年代,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在精神病院工作五年。八十年代开始诗歌创作,出版诗集《垂落之姿》、《李轻松诗歌》、《无限河山》、《在群山之上》,并参加第十八届青春诗会,荣获第五届华文青年诗人奖,诗刊社年度优秀诗人奖,诗选刊年度最佳诗歌奖等,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九十年代开始小说创作,著有长篇小说《花街》、《心碎》、《大西迁》等,曾多次荣登图书排行榜。曾在《南方周末》开设个人专栏,出版散文随笔集《女性意识》《行走与停顿》,诗剧《向日葵》、话剧《春江花月夜》(合作)、京剧《明月与子翰》(合作)等,另有影视作品多部。现居沈阳,一级作家,职业编剧。
李轻松作品5首
悬瞳
如果我能够追想 这一次的知遇
像冬日的月儿一样薄而脆弱
像冬日的月儿一样白而易碎
那么我呼吸的风已袅袅飞散
这印花的被子与我的皮肤这么相称
一种恋旧的结 类似一条藤蔓
你环绕的双手一样缠紧我 并在我心的
背面 在灵瑰最阴暗的一隅
翻拣我陈年的旧物
这时你宽衣的声音簌簌响起
一声喘息都能使我瘫软 请望定我!
让我看看你瞳仁里闪亮的火苗
看看火苗中游移的阴影 请望定我!
这比水还清白的身体
最初怎样给你?如果你要
现在怎样给你?只要你要
在你墙上的壁画中看到死鱼的眼睛
一种空洞 一种悬浮的恫
无着且无落。以及被打碎的陶片
如此尖锐 流血的快感
你用身体做炭
在燃烧的火与仇视中
把女人焚毁的同时先把自己焚毁
这本身充满了意义
你最初的情人 最后的母亲
都必将是我。在这临时的天堂中
穿行 像穿行在你的指缝和牢房中
无法呼救。一个因爱而被囚的女兽
类似于谁?你此生再也不会遭遇
1989/8/1
樱桃!樱桃!
我是这样地用尽了自己
--题记
不仅是一种假设,不仅开花
你荒凉的生存 是叶子 又是人
这些树上的樱花 使我隐讳
一个整体或一团火焰的心灵
是黑色 黑色的眼睛与觉醒
一如我肤色的智慧与脆弱
一个盲诗人的歌咏:是大师,又是面具
什么与五月如此相关?樱桃!
这五月万物的金箔
它落下,比红还紫
比紫还深 比白色更不安
金箔的五月的鲜花 樱桃之外
这质感的嘴唇与果肉
这充足的雨水与乳汁
我是这样地用尽了自己
一个果实丰富我一生
现在你低下头
仿佛不曾存在 不曾是我
在落英中的堕落
你是大师,又是面具
我是无数樱桃仁中的一个
谁比我更芬芳?羸弱?
这首诗中提到一朵花
不过是一枚首饰,一个金箔
五月万物的金箔
它落下,比白还浅
比灰还灰
1992/1/25
宿命的女人与鹿
这幽闭而蜷曲的河蚌,我将对谁展开?
双手解开河面的微风
我裸露到什么程度,才能了解
我自己的珍珠,是不是沙石
因为缺少刀痕,我取不出肉体里的针芒
那腐烂的气味飘走了羊的腥膻
让我看到纯粹的疼痛,不知沉迷在哪儿。
也许,我只有一条缝隙可以通过
刀或者精气的海:“剪开还是淹没”
我还在不在,是不是一个人?
这被生育铰碎的身体,曾经空着
像离开海水的鱼,空有一身鱼皮
我惊悸的手不敢露出
有一滴水落在胎儿的身上,我体内的胎儿
紧裹在秘密的囊里,像苞蕾中的苞蕾
眼睛里的眼睛。她惊吓的蕊一动不动
我被什么取回,放在胎心的上方
聆听我骨骼深处的撕裂声
从此我将是另一个人,一块碎骨
蜂针里的蜜或毒,以及
羊皮里的羊
还有我孕育的生命,与我酷似的
一个婴儿或奇迹
她内心充满我的空洞与针芒
像我一样辗转,钟声穿过
更爱自己的红颜与血水
这一只怀孕的母鹿,有没有怜悯
一位年老的族长祷告:
给她象牙,用朱鹭的羽毛遮住
她以不反抗来顺从灭绝
一个女人或一只母鹿的一生
是猎人使她们倒下
血光中有什么离开母亲的尸体
大地的精神和天空远逝
这是一个女人或一只鹿的宿命
1993/5/20
荒凉
让人沉默的是十月的虫鸣
让人悲凉的是大地的箫声
一些倒伏的庄稼,像一些沉睡的老人
让人不敢惊动,让人感到恐惧的
是那如血的西天正在渐渐变灰
一直灰到绝望
一只小兽的爪子在无声地疾走
无数只纤细之足在追赶
无数倒伏的人,正在向我伸出巨手
那一年我十三岁,或者十五岁
我在少年的道路上感到了生命的荒凉
一声哀鸣陡然响起
一种声音,让人发不出来的
一种穿越了流水与时空,一种
穿透了胸膛与生命的 鸣响
一位老人旁若无人地走着
他歌着且哭。一位老人
他目空一切地走着
他身边的空气迸发出悲伤的 回响
让人沉默的是老人的悲鸣
让人悲凉的是生命的消亡
我荒芜的牙齿,咀嚼出了悲痛的味道。
多年之后,当我无数次地走在送葬的队伍里
当春天里我闻到死亡的气息
我能发出那种声音吗?在歌声里
在我十三岁或十五岁的那个黄昏
我追赶过的生命 已经消失在荒凉里
1999/7/20
爱上打铁这门手艺
爱上铁这种物质
爱上一门手艺。爱上那种气味
带着一种沉迷的香气
带着一种迸溅的状态,我向上烧着
我的每个毛孔都析出了盐
我咸味地笑着,我把它们都错认为珍珠
我听见了它们撒落在皮肤上的声音
简直美到了极致!
有一种痛是迷人的。有一种痛
是把通红的铁伸进水里
等待着“哧啦”一声撕开我的心
等待着先痛而后快
我每天都推开“生活”这道门
与“平庸”相撞,而我抗拒的方式
却是越来越少,我的铁质也越来越少
连骨头里都是厌倦
我感冒,咳嗽,腰椎里藏着骨刺
肺里也堆积着黑洞和尘土
请把我的血肉和精神放在一起
让血肉欢聚 也让精神欢聚
我血里的沉渣全都泛起
被精心地打造成精品
我不知道坚硬的铁可以这么软
不知道铁可以像水一样地流
它流到我的嘴唇上,我就亲吻
流到我的骨缝里,我就战栗
而灵感像一只拿捏的手
我被打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还是一枚绣花针
都由不得我
2001.9.8
衣米妮子。写诗。著有诗集《时光中静坐》
我在十字路口等风来
风很大
风一吹 我就会飞起来
风想把我吹到哪里 就吹到哪里
或许 我会被吹到一棵树上
树上的乌鸦 立刻被吓跑了
远远地望过去 我的红围巾
仿佛开在树上的雪莲
那瞬间的气象 真是美极了
或许我还会被吹到一堵墙上
只听砰的一声 我就从墙上掉下来
头破血流 浑身泥泞
我有些不甘心 又立刻爬起来
我还想被风吹得更高一些
更漂亮一点
我可以飞过高楼大厦 缤纷花海
像一只大鸟
随心所欲地翱翔
我请求风再大些 把我的痛苦和悲伤一起吹跑吧
我的爱情以及死亡
我请求风把我吹得更远些 当我听到花开的声音
我就静止了 风也静止了
我拿不出一个完整的我
让你爱 我已破碎
美好的梦正被一阵冷酷的风折断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从黄昏吹到夜晚 从黎明吹到日暮
这没什么 我已经习惯满身的寒意和凉薄
似乎温暖是多余的 我不会多说一句话
不会用刀剜开自己的胸膛给你看
到了今天 我已不在意那些刺骨的眼神
和热闹的流言蜚语
此时真相也是多余的
我报之以沉默 报之以微笑
月亮是纯洁的 月亮不会悲伤
水中映照的日月依然是完整的
我只感受那春风 在每一个花开的时辰
都会有一个疼爱我的人
一朵花 活下来了
她喜欢自己粉红 像气球里的氢气
她是一朵会飞的花呀
你叫她木棉 木槿 木芙蓉
你喜欢她吧
她的童年 有很多颜色
她有一个大花园
她是其中一朵 那么好看
快摘下她吧 戴在胸前炫耀
像炫耀水边的少女
最起初的香气 是献给天空的
她的野心在逐渐变大
快摘下她吧 她身上的露水
和水仙一样透明
2015-11-11
我愉快地交出一座冰山
火焰静止了
呼吸静止了
当乌云穿过星空的黑洞
死亡的灰烬 便跌入一场大雪里
那寒冷
已经来过很多遍了
我熟知的悲伤 一点都没变
那沉默中的石头
无声的河流
月光 雪花
狠狠地落在 想念的地方
安静 从容 和谐 真诚
长按二维码识别
关注女诗人平台
邮箱299461610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