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礼物
文/方陵生
庞大的机器人呆立在广场上一动不动。他曾是一台攻击型战争机器人，如今，他只是作为一个战争纪念碑存在着。通过智能处理器，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叫洛博。
他的武器处理中心早已损坏，对于他的主人前线联盟军来说，修好后重上战场的代价太昂贵，作为废品处理又有些可惜。于是，他被当作礼物送到一个名叫麦肯星的偏僻星球上。
他还活着，但没有人知道这一点。人们看到的只是他呆立在那儿不动的机器实体，但他们错了。他与麦肯星及其附近行星上每一台机器都有过交流。他通过网络链接和防火墙软件的漏洞，不断延伸着向外交流的触角。他源源不断地吸收着不同的渠道涌入的各种信息。人类在做些什么，洛博都能知道。但他几乎做不了什么。他不能离开原地。人类的法律不允许机器人公民的存在。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拥有的能力、他拥有的感觉。
他所能做的就是在源源不断的数据流中，不时筛选出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只要他小心谨慎，不留下自己的电子痕迹，他甚至可以对数据悄悄做些手脚。
此刻，广场对面那家商店里正在发生的事情触动了他。店主奇普顿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一双锐利的眼睛总在扫视着周围的一切。西克和凯尔两家超级大公司正在争夺麦肯星的经济霸权，小企业纷纷倒闭，失业率上升。这种时候，像他这样的旧货店也许可以收到可怜的人们不得不卖掉的旧东西，但他为什么要买进根本卖不掉的东西？他可不想花自己的钱去帮助穷人。
洛博是从奇普顿经常喋喋不休的唠叨中知道这些的。洛博了解他，就像长久以来了解这个星球上其他所有的人一样。洛博很清楚，奇普顿这会儿对睁大了眼睛盯着货架看的小男孩很感兴趣。男孩手里紧握着一个像他小拳头一样大的老式电子钱包。
男孩指着一个深色的矩形物问道：“我想知道那是什么？”“你认为是什么呢？”“是一本书。”男孩答道，“是一本真正的书。那种古老的书，漂亮的书。”
“看你小小年纪眼光还不错。想要买下它吗？”男孩点点头。“太想了，先生。明天就是新年，妈妈在医院里陪着昏睡的爸爸，我想给妈妈买一样她喜欢的礼物，明天爸爸也许就能醒过来了。”他想一口气说完，眼中噙着泪水也顾不得去擦。他吸了口气继续说：“妈妈说过，在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爸爸就每天念诗给她听，妈妈就是因为喜欢爸爸朗读诗歌的声音才爱上他的。现在，爸爸病了，躺在床上昏睡不醒。妈妈每天守在他身边，给他读以前他给妈妈读过的诗歌。我想，要是有一本真正的诗集，我和妈妈一起读给爸爸听，他也许就会醒了。”
“真难为你了，孩子。”奇普顿说，“只有一个办法能实现你的愿望：买下这本书。”“多少钱？”男孩问。“哦，有些贵，这可是古代文物。不过，我可以给你打点折。你有多少钱？”男孩走近柜台，拿出钱包。奇普顿故意将电子收银机里的价格提高了50%。“很抱歉，孩子，你的钱不够。再多加一倍钱，这本书就是你的了。”要是男孩真能拿来那么多钱，他就不客气了；如果差得不多，他就全收下，似乎还算是他帮了男孩大忙。
男孩愣了片刻说：“我会尽力去凑钱，不过这是最适合送给爸爸妈妈的礼物，你能不能帮我留着它？”奇普顿摸摸下巴，“好多人对这本书感兴趣呢，我尽力吧。你叫什么名字？”“伊内德。”男孩说，“我会尽力凑到足够的钱的。”他噙着眼泪走出店门，两只小拳头紧握着，向医院走去。
在目睹小店里这一幕的同时，洛博也看着男孩父亲的病房。男孩的母亲坐在昏睡的丈夫身边，握着他的手。一位医生站在床边。“也许其他星球上的机器中有能够治愈他的资料和软件，但我们没有，我们这里的资料已有3个月没更新了。这种奇怪病症的患者已经有11例了。”医生说。
“你们能想办法医好他的。”男孩的母亲说。医生摇摇头，“很抱歉，我也希望他能好起来，但已经有6个患者死了。西克公司与麦肯星联邦的医疗合同规定，资料更新每年一次，我们会尽力让他活到那一天。”
洛博知道，医疗系统已经更新，只是被压在西克公司的数据库里。西克公司声称，需要大量研发投资才能找到医治“格雷森综合征”的办法。洛博对患者资料和治疗信息进行了分析，发现治疗方案简单得不得了，根本花不了多少钱，但西克公司宁愿看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死去，也不愿无偿救治患者。令洛博感到震惊的是，在他存储的数据中，人类冷漠无情的例子比比皆是。是人类皆如此？还是只有麦肯星上的人类如此？这就不是洛博能够知道的了。
“妈妈。”伊内德走进病房。他知道现在不应该跟妈妈要钱，可他满脑子都是那本书。“我想问您要点零钱。”妈妈轻轻地摇了摇头。“对不起，伊内德，我很想买新年礼物送给你，可是我们的钱都快花完了，你爸爸……”“不，我不是想要礼物，我只是想——”他突然停下不说了，他不想现在就告诉妈妈他的想法。
“我们现在吃饭的钱都不够了。对不起，孩子。”妈妈说。“好吧。”伊内德点了点头，努力掩饰着心里的失望。
洛博看着母子俩吃饭，看着他们蜷伏在病床前的地板上渐渐睡着了。洛博知道，这一家人已经负债累累，他们的房子被押给了西克公司。洛博从来没有这样心烦意乱过。当然，麦肯星上不幸的人、不幸的事有很多，但眼下引起洛博关注的只有伊内德一家人。他正策划着一系列行动。他确定，他可以帮到他们——不会留下任何电子痕迹，不会给他自己带来危险。
伊内德醒来时，母亲已经站在父亲床边，为他洗手洗脸。“新年快乐，贪睡鬼。”“新年快乐，妈妈。”他看着还不能醒来的父亲，想着小店里的那本诗集。
他走进洗手间。当他在烘手机下吹干双手时，上方正在播放的西克公司医疗广告的全息影像突然成了一片空白，有个细微的声音说道：“去吧，你会达成愿望的。”接着，全息图像重新出现。
伊内德吓了一跳，踉踉跄跄退到门口停下。是太累出现了幻觉，还是在做梦？真有人在说话吗？是他的内心对自己说话吗？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本漂亮的诗集，他要再去一次小店。
店主看着伊内德，脸上露出得意的笑，“这么说，你已经凑到了足够的钱？”伊内德没有回答。他想再试一次，也许会发生奇迹。他拿出电子钱包，用拇指按下将它激活，然后等待着。
在伊内德的电子钱包被激活的那一瞬间，洛博在麦肯星的电子系统上做了点手脚。在他的操作下，西克公司的广告资金中有千分之几并没有抵达它该去的地方，而是为伊内德家付清了所有的欠债之后，注入了他们家的账户中，并充盈了小男孩的电子钱包。而昨天晚上洛博已更新并激活了医疗系统，治疗机器即时做出反应，药液缓缓注入了伊内德父亲和其他患者的体内。
奇普顿懒得查问男孩的钱够不够，让电子系统来处理这笔交易吧。而男孩心里想，希望店主已经不记得昨天开的价格了。
收银台的指示灯眨了一下眼，一个电子声音响起：“购物快乐！”
奇普顿摇了摇头。他应该先弄清楚男孩有多少钱，然后再提提价的。“拿上你的书，走吧。”他的语气里透着不耐烦。“谢谢，新年快乐！”伊内德一把抓住那本诗集，飞快地冲出小店。奇普顿在架子上空出的地方又放上了一本古董书。电子收银机和他的纳税记录里，刚才那笔交易的记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刚才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伊内德奔回病房，背着手拿着那本诗集。“闭上眼睛，妈妈！”他说。妈妈站起身来，闭上了眼睛。男孩走到妈妈面前，拿出诗集，说：“新年快乐！”妈妈睁开眼睛，然后睁大了双眼，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过诗集。
“喜欢吗，妈妈？我是用我的积蓄买的。我想如果我们一起来读它，一起为爸爸祈祷——”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父亲。
“你爸爸会听到的，他会很高兴的。”
伊内德将诗集打开，开始念了起来：在这美丽大地上，普世众生共欢乐；一切人们不论善恶，都蒙自然赐恩泽……突然他停了下来，他看见父亲的手臂动了起来。然后，父亲睁开眼睛问，“你们在看什么？”
“爸爸！”伊内德大叫，奔上前去紧紧抱住父亲。母亲惊讶得差点将书掉在地上。“我很好，一点事都没有了。”父亲说，“这本书真漂亮。”他清了清喉咙，声音显得更有力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新年。”伊内德和妈妈异口同声道。父亲伸出双臂，将妻子和儿子搂在怀里，“新年快乐！”他说。
新年快乐！洛博在心里说。
——选自《科学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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