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文艺作品里,一旦主角接受了穿越的事实,他们就可以正常生活了,往往还在历史知识的加持下,立刻成为人生赢家,甚至改变世界走向。
对穿越者来说,事情真的如此简单吗?
寸步难行的穿越者
事实上,大多数现代人,无论是穿越成为上流人士还是平头百姓,几乎都会因为语言不通,被人们当成聋哑人、疯子或“蛮夷”,无法顺利开始新生活。
这首先是因为,即便在古代中国疆域内,汉语或汉文化也不是全国通行的。
在一般人理解里,古代中国版图是这样的:
版图之内都是均匀的绿色,似乎汉语文明已经均匀的分布到了全国各地。
但事实上,中国一半以上的国土在历史上一直是汉族之外的其他民族生活的家园。在地图辽阔的汉唐时期,“黑河-腾冲线”以西的广大土地仅是中原王朝的羁縻区,实际上没有多少人能说汉语。
而南方的情况也好不哪去:王安石变法时期,北宋还要在今湖南的西部和南部“开边”(开拓疆土),且几年后就又回到了“城池之外,皆非我土,道路所进,并系夷界”的情形。
如果还要往前抵达春秋战国时代,面对的语言环境就更险恶了。
,我们熟悉的各个诸侯国,实际上是分布到各地的军事据点,嵌在各类被征服和待征服异族之间。
▍齐、鲁、陈、蔡以东,汉阳诸姬以东、以西及以南的地区几乎都不是“诸夏”的所在。“诸夏”实际局限于晋西南、河南大部、山东东部和河北南部的狭小区域以内。
周人实行的“国野制度”中,“国人”多是来自关中周人大本营的征服者贵族,以及为他们服务的手工业者和商人们;“野人”则是居住在军事据点外的土著被统治者,。
二者不但等级不同,语言也很可能截然不同。如越国人、楚国人这样的南方人就说各自国家的土语,而周人诸侯国的君子则应该说“雅言”。
吴越两国语言上的特异,体现在其君主画风怪异的名号上,如春秋时吴国第一个登上历史舞台的君主“寿梦”,其名并不符合华夏的命名习惯,反而和今日西南地区的侗台语言类似:“寿梦”之“梦”即是云南地名中常见的“勐”(城),“寿梦”即是“城主”。“主-城”的中定结构,是非常典型的侗台语语法特点。
▍比如《越人歌》
直到西汉末年,扬雄编撰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方言比较词汇集《方言》,其中的所谓“通语”也并非各地通用的语言,而是各地语言中,普遍通用的词汇。
▍《方言》书影
要形成一个超越各地语言的通用语系统,还要等到“士族”盛行的魏晋六朝时代。
汉语通用语的起源还在汉代。作为第一个出身草根的大一统帝国,汉代终结了上古三代的贵族传统,帝国统治的纽带由血缘转向文化。这种重文化重知识的统治思路催生出了所谓的“学阀”,如汉末著名军阀袁绍的家族汝南袁氏,号称“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
魏晋六朝时期,为讨好这些地方实力派大家族而实行“九品中正制”,直接促成了“士族”的形成。新形成的汉语通用语,就是高傲的士族需要掌握的语音,他们看不起任何方言,崇尚说自己阶层内的通用语。
如北齐人顔之推是家学渊源的老派士族后代,他就要求自己家族的晚辈说好“普通话”,与“北虏”、“荒伧”划清界限。他还认为,只有金陵(士族迁入地)、洛下(旧都,士族迁出地)的士族,语音才足够纯正。
对穿越者来说可喜可贺的是,士族通用语不但跨越地域,而且还有教材——其语音记录在了《切韵》一书中。虽然原书已佚,但其音系可以通过增补韵书《广韵》和敦煌《切韵》抄本残卷归纳出来。
▍山西省晋城市中华字典博物馆的《切韵》
然而,要习得《切韵》所代表的语言,对于穿越者来说难度还是太大了。
而且,如果嫌士族语言难学,学平民说话也很困难。由于士族对方言的轻视,明清以前没有留下什么系统的记载方言的可靠材料。
穿越者要投靠到哪一个时代,才能面对稍微友好一些的语言环境?
逐渐靠近普通话
自晚唐五代以来,类似当代声母韵母拼合表的“韵图”逐渐兴起,这是一种识字辅助工具,用表格的形式来反映当时的语音结构。
有了这样的工具,穿越回去的当代人至少有了现学现说的余地,虽然仍然需要付出艰苦努力,还要辨别不同时期的韵图。
早期韵图如《韵镜》、《七音略》,还固执地遵守《切韵》的分韵格局,用当时的语音系统去套拟《切韵》的近两百个韵类。如《七音略》共分为 16 摄、43 图,力求原封不动地反映《切韵》的所有互相区别的小韵。
▍《韵镜》的体例,横行的“齒音”、“喉音”、“舌齒音”等表示声母的发音部位,“清”、“次清”、“濁”、“清濁”表示声母的发音方法;纵列每个框内的韵部声调相同,“咍”、“皆”、“齊”表示不同的韵体。纵横交叉即能拼读出每个有字“小韵”。即为图中非圆圈的部分。
然而,“摄”本身表示的是晚唐五代时期韵尾相同、韵腹相同或相近的韵的集合,《七音略》的模仿属于削足适履,并不能真正切合《切韵》的结构。
大约定稿于南宋的《切韵指掌图》,则不再致力于还原《切韵》的语音系统,而是大胆地打破了传统韵图的格局,不再要求韵书上的每一个小韵都出现在韵图上。该书仅分十三摄(实际上的,此书并无“摄”的名义)、二十图,依据当时的实际语音,对《切韵》中的重韵和等呼进行了大规模省并和调整。
▍《指掌图》把《韵镜》、《七音略》分二十三列排列“三十六字母(声母)”调整为纵列三十六列声母
更有利于穿越者的是,《指掌图》等韵图中甚至有近乎当代普通话的语音,作者大胆地为中古汉语的 -k尾入声配了阴声韵,也就是像a、ai、ao 这样不以辅音结尾的开音节韵母。
具体来说,就是约(iak)、百(prek)、北(peok)这样以辅音结尾的入声字,都被分别效摄(au)、蟹摄(ai)、止摄(ei)的入声,跟今天的普通话已经如初一辄。
元世的《蒙古字韵》、《中原音韵》,以及今日河北、东北的广大方言,都继承了这一语音特征。同一时期辽国的契丹小字汉字记音,更可以让我们直观地感觉到古河北方言和今日普通话的接近程度。
▍汉字的契丹小字记音(图片来源:《契丹语和辽代汉语及其接触研究——以其双向匹配材料为基础》,傅林,北京大学)
《韵镜》、《七音略》一系的韵书,几乎堪称当代官话方言的共同祖先。其下又可以按照翘舌音读音的类型,分为《中原音韵》和《蒙古字韵》两系方言。
如果有人穿越回元明两代,成为上流人物,充斥在耳边的多半便是类似昆曲、京剧中生角的念白语言,掺杂一些北京话中经常出现的语音。
京剧或昆曲爱好者一般都知道,这类戏曲中唱念的“上口字与北京音不同,“知”、“迟”等字的读音并不是 zhī、chí,而是翘舌音声母直接和 yi 相拼,念作 zhyī、chyí。同时,北京话中“色”、“择”在口语中念作 shaǐ、zhaí。这两种念法,即是典型的《中原音韵》型平翘舌的特征。
如果穿越者对这样的语音也感到焦头烂额,那就还是舍远求近,穿越回北京官话逐渐占据优势的清代即可。
文:老户 来源:大象公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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