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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小说】一只经过夜色浸泡过的苹果

2021-02-07 14:49:45

小时候

世界是屋后一条蜿蜒的河

在那里

我总害怕遇见白头翁

害怕它开口向我说起

某个预言

告诉我未来之事

岸边的桃树,堆满了花

又在一夜之间悉数落尽

像是在和自己玩一个游戏

(未完)

——《故乡是一条流浪的河》

 

1

“呦!‘水果姑娘’今天是来给王母娘娘献寿桃了吗?”演出完毕抱着吉他下台,老蒋半个身子斜在吧台后面挤眉弄眼,隔着一堆人头对我夸张大叫。

“放下你的兰花指!”我没有好气。

“吆,摸摸都舍不得?”

两只鲜红的桃子被老蒋攥在手掌心里当成古玩核桃上下来回搓,老蒋半眯着眼一双色眯眯的金鱼眼,仿佛抚摸的这两只桃子也有E罩杯。

“不是不舍得,而是你以为这是你老家的胶东大馒头呢。”我语重心长,“我是为了你好,桃子上有毛,晚上你还能摸媳妇吗?这么大人了,怎么就没有一点儿城府。”

“切!口是心非!”老蒋翻个大白眼抓起一个桃子嘎嘣一口咬下去,“既然不是舍不得,这个我吃了。”

桃子洗的干干净净,鲜红的桃尖上还挂着小水珠,根本没有毛。

柜台一角是一个装桃子的粉红色塑料袋,塑料袋底部湿漉漉的、系口处被攥成两股细线,可以想见主人洗完不等晾干便攥住袋子急匆匆的出门。

我拿着一瓶福佳白绕过柜台绕到咖啡馆角落一张桌子旁,像往常一样自斟自饮,像往常一样假装没有看到另外一个桃子,没有看到第66个粉红色塑料袋。没有看见咖啡馆另外一角坐着发呆的“水果姑娘”。

 

2

2010年初,好哥们儿老蒋在交道口附近一个胡同开一间小小咖啡馆,、贯之“独立诗人、音乐人”等等名号,连拖带绑过来充壮丁,担任“首席股份外无薪驻唱”。

咖啡馆在南大街七怪八绕的一条旧巷子里,周围都是居民和“十元理发店”,一开始人丁冷清。我和老蒋兼职老板、吧台服务员、装修人员,从各自家中连拖带运搬来自己珍藏多年的书籍、旧唱片,一张张盯在脱皮的白墙上,手工打造的木书架上,加之影影绰绰的暗灯光,最后居然十分有情调。

第一次开口演唱,台下只有两对情侣,估计都是逛街走累了误打误撞进来小憩。

“老板,来杯龙舌兰日出。”“老板再来盘意面。”

“好的,龙舌兰日出要放橙角还是车厘子?”老蒋把头往吧台下面拼命低,一边手忙脚乱的百度调酒知识一边字正腔圆冒充专业问。

“噗哧”一声,我暗自笑了出来,这小子还真能装,看他一会儿到哪块地里现摘车厘子。

情侣像是把这当成了餐馆,老蒋充当起大厨在吧台后面满头大汗的忙来忙去。我赶紧抱起吉它到台上仗义的为老蒋解围,为这个新手争取做饭时间。

 

“将身体站成下午一点三十五分的角度

趴在风的肩上

让风分两股

从你的左右耳 进出

在失衡中平衡

在平衡中再次失衡

这是一个广场

他们在玩着风筝

我却一个人在玩风

……”

 

我拨弄着琴弦,开始演唱。

 

3

这是我的一首诗歌《玩风》,我改编成一首歌放在某个知名音乐软件上。

“久忆不红,天理不容。我坐了一个多小时地铁就想过来告诉你这句话。”无意中在网上听到的老蒋连夜找到我的联系方式和我在学校门口见面,一见面就态度夸张。

“怎么?我这是遇上星探了?”我故意打趣表情逗趣的老蒋。

“嘿!还跟耍贫,以后我就是‘玩风协会’华北大区总代理了。”老蒋下巴一扬。

“你不会红,你也不想红。想红就不会写这么小众的东西了。”当天晚上喝完两瓶酒老蒋突然口吐真言,“但我就喜欢你这么小众,这么孤独和干净。”

“你还真够反复无常的。可别贫了。”我及时阻断老蒋。

当时我二十出头,尚在读书,诗歌和民谣在我心中只是一种情绪表达,一种抒发自己的方式,如果谁提到“红”或“不红”,甚至感觉到对方试图和我研讨如何以钟爱的事物谋生,我都由衷的感觉到一种耻辱感,羞愤感,由衷的别扭。

话题被阻断,酒还是可以继续喝,我和老蒋因为这次喝酒成为好朋友,几年后老蒋雄心勃勃的要开一家最有艺术氛围的民谣咖啡馆,我被人手紧缺的老蒋硬生生来进来“首席实力入驻”,充当门脸。我的首唱正是这首《玩风》。

歌唱到一半,台下的两对小情侣停止交谈,开始抬头看着我。老蒋也停止了手里的“乒乒乓乓”,一时之间咖啡馆内一片安静。也就是这个时刻“水果姑娘”推门而入。

按照村上春树的写法,“水果姑娘”是从我视线的四十五度左右径直进来的。木门被推的“嘎吱”作响,“水果姑娘”低着头,一头短发,长T长裤男孩子的打扮,我用余光扫了一眼,继续演唱。

像日后很多夜晚一样,当时“水果姑娘”背着双肩包,穿一双帆布鞋,旁若无人坐在门口的角落里,一幅如果不行拔腿就走的阵势。

一首唱毕,老蒋带头起哄喝彩,小情侣也在一旁拍打手掌。我拨弄琴弦唱起自己另外一首诗《被春天枪决的花朵》。

 

我知道,你就坐在那里

等待春天把石头吹开

你知道,这是一场革命

春天威胁着花朵张开红唇

但总有一些花朵宁守贞洁

不愿开放不愿开放

于是在夜里

她们被押向野花横生的郊外

被春天秘密杀害

如果你在某天夜里

被枪声惊醒

那就是

又一朵

不愿开放的花儿

被枪决

……”

 

4

“这些歌都是你自己写的吗?你有自己的唱片吗?我想买一张。”

“加个微信吧,很喜欢你的歌。”

一整个夜晚我唱的尽兴,两对情侣也听的忘了迟迟没能摆上桌的意面,和我在吧台旁聊了起来。

“他天天在这儿唱,天天在这儿唱,以后常来消费……哦,不!常来玩。”老蒋一幅即将生意兴隆的美样,在旁一边摆弄盘子、叉子一边悄悄对我竖大拇指,俨然就是个妈妈桑。

“送给你!”一只手斜刺里从小情侣身边伸过来打断了对话,一块彩虹色棉花糖穿越大半排酒瓶子放在吧台上。

是“水果姑娘”。

“水果姑娘”撂下棉花糖,撩下一杯咖啡钱,推门走了。

“咦?唉?喂!”老蒋惦着脚尖脑袋翘出吧台在后面直喊,“送给谁啊?送个棉花糖做什么?”

活动木门一张一合的来回摇摆,用一阵“吱呀”声回答了老蒋,姑娘已经不见踪影。

“你行啊,才唱一天就被看上了。”老蒋转头对我一阵坏笑,“说不定明天就送两包辣条你。”

“别胡扯!”我被气乐拿起棉花糖在手里翻看,嘴上不饶人的向着老蒋反击,“好好的开个咖啡馆都被你开出孙二娘包子铺的气息。”

棉花糖一圈圈彩色,颜色十分缤纷,有巴掌大小,就跟周星驰电影《功夫》里黄圣依收藏的那种波板糖差不多模样。

“打扮挺像男孩子,书包里还会藏这个。”我心里笑笑,把糖插在老蒋吧台一个插干花的陶罐子里,和老蒋一起将铺子收拾收拾打烊回家。

 

5

“送给你。很喜欢你的歌。”一个粉红塑料袋递过来。

第二天我依旧在老蒋的咖啡馆即兴演唱,下台后“水果姑娘”从门口的座位上站起,再次把一个小礼物放到前台,掉头而去。

“谢……谢。”

老蒋八卦的把系的严严实实的粉红色塑料袋打开一看,两个红彤彤的苹果,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嗨!你猜明天她还会不会来?”老蒋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好奇的八卦。

草莓、樱桃、橘子、香橙、葡萄、芒果、苹果……每天一个粉红塑料袋,里面不定机的装着两颗应季水果,第66个粉红塑料袋里装的是两个桃子。这66天把老蒋吃的个不亦乐乎,也点燃了老蒋内心熊熊的“故事会”天赋。

“这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老蒋嘴角汁水四溅的趴在吧台上一边转动着啤酒瓶盖,一边对我八卦。

我假装不在意,凝神细听老蒋嘀咕。

“她啊……肯定是卖水果的!哈哈哈哈……”老蒋突然自己笑的乐不可支。

“好冷的笑话……”我转身坐到墙角的一张桌子上,接着老蒋的思路“故事会”这个“水果姑娘”。

是的,老蒋给她起了无数个绰号,“田螺姑娘”、“水果姑娘”、“木门守护”、“南城艾米丽”、“迷之谜妹”、“玩果人”、“果盘”、“果脯”、“果丹皮”、“扑克脸”……我在心里默默的认同了“水果姑娘”。

“水果姑娘”一米七上下,年龄二十五六上下,短至耳沿的头发,小眼,细瘦,颧骨和下颌骨分明,每次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不喝酒,不抽烟,背黑色背包,穿帆布鞋,天热短袖T恤,天冷长袖T恤加黑外套,一周左右洗一次包,包至少用了两年以上边角磨损发白,一月剪一次头发,用蓝月亮洗衣液,品诺餐巾纸,PVC食物袋,每天七点五十五进咖啡馆等待我八点钟的演唱,十点零一分离开,离开前最后一分钟往吧台上放一个食物袋,里面装两颗水果,只说过两句话,那便是进咖啡馆第一天和第二天的“送给你”、“送给你,很喜欢你的歌”。

 

6

趁人不备,离开咖啡馆回家之前我蹭到吧台前做贼一样一把搂走剩下的一只桃子,带回家,放进冰箱。

冰箱恒温柜里冷冷清清,除了几瓶矿泉水就是一排排开始发皱的水果。

第六十六只水果,一个只桃子。作为少数从老蒋口中劫后余生的战利品,桃子被放在冰箱第三格,我从第一格拣出一只苹果,削皮,一口口啃食,咽下。

经过夜晚开始发皱的苹果有股酒味,和我日后常喝的啤酒有种相同的特质,它们经由时间开始变味,由香甜变成某种腐酵的气息,这种气息可能让人皱眉,却让我迷醉。

气味看不见痕迹,但我能知晓它的变幻就如同它的表皮由光洁紧绷氧化为松软皱褶的过程,发酵出来的浓香正是来自于这种遗忘、克制或者等待。

等待是我童年最司空见惯的事情。

苏北小城的运河边,我在故乡等待一条船,它会带我的父亲来到我的身边,而我的父亲正是那条船上的一条船工。

暮色将至,运河上泊满船只,某条鸣笛的船上会不会有我的父亲?我找机会遛上一艘渔船,等待夕阳下我的父亲会不会顺着河流拿着渔网而至,如果他看见站在船头等待的我,会不会拿网捕鱼给我吃?

夕阳下只有一架一架打捞沙子的机器,苏北这座小城以出产建筑河沙著名,轮船停泊满整条运河,三层楼高的起重机密密麻麻挤在河上,把它的臂膀深入河床,打捞河流的女儿——一吨又一吨洁白、柔软的沙子。自那个时候的暮色中,我便时常由身体中感知到莫名的惆怅与疼痛。暮色、河流、船只、十几米高钢铁机器、山一样的沙堆,这些事物矛盾而又自然,构成一种后现代的荒诞。

高耸、巨大对照着优美、细软,最坚硬的父亲一样的钢铁机器深入最柔软的母亲般的河流体内打捞它们弱小的子女,那一捧捧细小的沙子,而正是这最细小的沙子将成为人类最坚固的住房的构成。延河而居的人却日日对此习以为常,也许只有一个站在船头翘望父亲的八九岁少年从体内由衷的发觉到了虚幻。

天色渐沉,黑色乌鸦停满河堤,我下船穿梭奔跑于山丘一样高耸的沙堆中间,光脚爬上沙堆的顶端,一个人做着慢慢滑落下来被沙堆覆盖的游戏。沙子在夕阳的日照之下闪烁出金子一样的光芒,它们是小镇一半居民的营生,很快它们就会变成金钱。人类的金色如此虚幻就犹如这覆盖你的沙子,你丝毫掌握不住,它们只是你手中紧握的沙子上面的一些反光。

“稳子,稳子……”外婆的叫声由运河另一端传来,在沙丘之间回荡。

我拍拍身上的沙子,爬出沙堆,向外婆走去。

我的外婆丁唯兰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作为当地少有的女知识分子她曾是当地一所学校的校长,、管辖一座县城、经历劳改下放的艰苦生活,育有两儿三女,如今她鬓发开始发白,在一座城镇上和一个九岁的外孙相依为命。

外婆在沙丘之间寻找她的外孙回家吃饭。十一年前她最小的女儿和这运河上的一个英俊船工私奔而去,一时间满城风雨,小女儿名声狼藉,生性要强的革命军人丈夫发出声明和小女儿断绝关系。两年之后小女儿生下一名叫做“稳子”的男孩儿,趁着夜色送到她的家中,由她代养。而我正是那名男孩儿。

 

7

“有一天我把她的名字写在沙滩上

大浪重来就把它洗掉

我把她的名字再一次写上

潮水又使我的辛苦成为徒劳

‘妄想者,’她说,‘何必空把心操,

想叫一个必朽的人变成不朽!

我知道我将腐烂如秋草,

我的名字也将化为乌有。’

……”

 

迷迷糊糊中我伴着外婆的朗诵声睡着,作为小城少有的女知识分子,外婆捧着顾城、北岛、济慈、雪莱、斯宾塞、阿赫马托娃的诗集浇灌了我童年的夜晚,在苏北的小镇上一张木板床头她用类似睡前歌谣般沙哑的声音维护着她暮年最后的诗意,她吟诵的身影伴着如墨的夜晚摇曳在灯光之下。从三国、水浒故事到七侠五义、到当时最流行的朦胧派诗歌……滋养着我这个日后的诗人的睡眠。

“稳子,如果你这个学期考了好成绩,你的父亲就会来看你。”

“稳子,快快睡着,等你睡醒就可以拿着床头这个苹果去上学。”

如同每一个思念父亲、母亲的夜晚,一杯温开水、一个削好的苹果、一段外婆的朗诵外婆的声音慰藉着我的孤独,外婆轻轻拍打的双手渐渐变成运河轻轻拍打河岸的水浪,我在床头再次梦见运河里摇曳的船。伴着床头苹果的香气,外婆温暖慈祥的声音,我入睡。我在等待中迎来天亮。

黎明到来,摸起床头昨夜那只苹果,经历夜色它已变得发皱、发锈。我兴高采烈的咬着它穿好衣服去学校。

童年外婆床头的这只苹果、童年运河上迟迟不见身影的父亲,构成了我情感的底色,构成了我诗歌的底色,甚至构造了我整个青年时代。我也像一个经历了夜色浸泡的苹果,内心起满褶皱。

思念在我心里变形,我面对思念开始变形,我渐渐钟爱着经历过寂静、克制、沉默的事物,渐渐喜欢等待。历经所有伸出双手触碰不到父亲的傍晚,历经香气弥漫在四周需要等待一个夜晚的无数个睡前苹果,我开始在感情面前不敢伸出双手,我开始把触碰变成一种细微的、内心的、气味和时间的对话。

甚至我能体会和察觉每次老蒋拿走“水果小姐”放在柜台上那两颗水果时候,“水果小姐”背影里的微微皱褶,她面孔的落寞、失色,眉头的轻皱。

可我早就习惯伸出去触摸不见父亲的那双手,我就如同父亲放在夜晚里的一只苹果,当我再度和父亲重逢我甚至发现父亲已经如此陌生,他仅仅存在于思念本身,因为思念过度而生满锈色。

当我再次遇见“水果小姐”的时候亦是如是,当我偷偷把“水果小姐”的水果拿回家中放进冰箱,开始咬一颗几十天前的苹果的时候亦复如是。

 

8

“水果小姐”不见了。

160个红粉塑料袋之后“水果小姐”再也没有出现。

161天我有些诧异、第162天之后我有些失落、第163天之后我有些胡思乱想、第170天之后我开始魂不守舍……第200天我离开了咖啡馆。

“老蒋……,咳,嗯,我要放暑假了,需要去外地调研,要离开一段时间。”我支支吾吾。

“嗯,嗯,好。你去吧,一路顺风,照顾好自己。”老蒋欲言又止。

“水果小姐”在我们中间心照不宣,忘记从什么时间起,“水果小姐”已经不再出现在我们的对话里,成为我们心知肚明的一个“禁名词。”

我抱着吉他回到学校附近的出租屋里,从冰箱第一格开始,一天吃一颗水果。历经将近一百个日夜桃子的表皮上出现黑点,芒果、草莓开始渐渐腐烂。我拿水果刀削掉发腐的部分,一点一点吃掉,回想着“水果小姐”低头走路的姿势、短短的头发和她每次把食品袋里的两颗水果放在柜台上的动作。

“水果小姐”她在做什么?她有什么故事?她为什么给一个陌生人每天送来两颗水果?因为我的一首歌一首诗?她是不是有些伤心事?她在用靠近一个陌生人的方式安慰着自己?现在她是不是有了自己的恋人终于过上开心的生活?

 

“凌晨,时间凝固,像沉睡的座头鲸

嚼,一切坚硬的食物,让自己坚不可摧

吞下,发霉的空气,吞下,声音和影子

用手抚摸自己,用遇见的任何一个陌生人的方式,给我慰藉。”

 

想着“水果姑娘”我写下一首诗《龋齿乌黑而你的心境澄明》。

一百天之后我终于吃完几乎所有还算新鲜的水果,把腐烂的部分清理出冰箱,走出自己的出租屋来到咖啡馆寻找老蒋。

 

9

咖啡馆的门口竖起两块招牌灯,木门半开着,远远就能听见吉他弹唱的声音。咖啡馆内人头攒动,生意十分兴隆,门口的海报上排满演出时间。但此时我的视线仅仅被吧台后的“水果小姐”吸引。

“水果小姐”站在吧台后忙前忙去切着水果,在做一盘沙拉,老蒋一边和吧台前的客人热火朝天的聊着大天,一边不时冲“水果小姐”甜蜜一笑,一只手紧紧搂在“水果小姐”肩膀上。

“水果小姐”头发有些长长,面容、穿着始终未变,偶尔嘴角一抿。也许是觉察到有人盯着自己,“水果小姐”抬头向外一望和我视线相接,我连忙转身而去在胡同里忙乱的小跑,有些慌不择路。

“久忆……”一个星期之后,老蒋打来电话。

“……”我在电话另一头沉默。

“我……,我和‘水果小姐’在一起了。”老蒋有些结结巴巴。

“挺好,祝福你们。”我尽力让声音平静。

“你还记得有一天她送来两个桃子吗?之后我跟她要了个联系方式。后来她不见了,是去云南支教了半年,我在一个小山村里找到了她,陪了她一个月。我……我没别的意思,你别介意……有空再来玩……”老蒋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没事儿啊,看你说的。这是好事。回头见。”我匆忙挂断电话。

挂断电话我习惯性的打开冰箱,里面再没有一只发皱的水果,没有来自“水果姑娘”的礼物。我的手放在冰箱门上,感受着像是另一个虚空世界而来“嗖嗖”的冷气,没有来由想起塞林格在小说《破碎故事之心》中的一句话“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的是这样,莱斯特小姐。但你直到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10

咖啡馆果然如老蒋一开始雄心勃勃的誓言一般,开始聚集起许许多多的音乐人,一起交流、弹唱,共度着美好时光。几年之后我还在这里结识了赵照、王亚伟、天木等等优秀的民谣音乐人。也时常在这里见到“水果姑娘”。

“水果姑娘”已经开始做水果沙拉和寿司,再也不用粉红色食品袋装来两颗水果,有时候我也尝一口“水果姑娘”切的新鲜水果,和她点头笑笑,只是从来没有说过话。直到有一天“水果姑娘”要离开咖啡馆,离开老蒋。

“你要去哪里?”我坐在咖啡馆门口,从前“水果姑娘”常坐的角落开口问。

“不知道,或许还去支教吧。”“水果姑娘”没有抬头。

“你……,你爱老蒋吗?”我鼓足勇气问。

“爱?用送给遇见的任何一个陌生人水果的方式,送给我自己。用遇见的任何一个陌生人的方式,给我慰藉。”“水果姑娘”转过身直视着我的眼睛,对我笑笑,“我后来看到过你这首诗。”

“……希望你快乐。”我也笑笑。

很久之后连老蒋也像是忘记了“水果姑娘”的存在,没人再提起这个名字。我却时常想起“水果姑娘”推门而入低头坐在门口的影子,想起她往吧台上放两颗水果转身而去,她偶尔的落寞。也许她和我一样寂寞。也许她的离去更值得我思念、

我们之间转身错过、从未来不及触碰、隔着时间发酵腐蚀出来的细微的,仅仅存在于我心底的皱褶,使得“水果小姐”成为我生命中、我情感中又一个仿佛经过夜色浸泡的影子。

这个影像代表着我外婆,代表着我外婆削给我放在床头一整夜的苹果、代表着我情感中的忧愁、我身上最惆怅的思念和我自己。她们于我不仅仅是一个女性,不仅仅是外婆和我曾产生眷恋的女人,她们还是一种温柔的呢喃,一次次黑夜中的辗转,是我最哀愁、无力的部分。黎明乘着火红色跳上运河的肩膀,苹果的表皮被绣红,经历整个黑夜,我期盼等待的始终还没到来。

它们在遥远的地方以我最确切的名字一直真实存在,被叫做父亲、母亲,或者思念、温暖,只是直到等我们终于靠近,它的身上已经因为我的呼唤锈迹斑斑,像是在和自己玩一个游戏。我也早就锈迹斑斑。也就是这锈迹,让我成为诗人,让我更加靠近诗歌和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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