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穿越后,成靖宁的计划是开绣楼,赚大钱,然后招个好拿捏的上门女婿,继续做个拼命三娘。
哪知时来运转,摇身一变成为侯门贵女,她这才得知,父亲是侯府世子,姑姑是当今皇后,还有一堆权贵亲戚。
侯府锦绣成堆,各方角色粉墨登场,京城权贵圈子水太深,每走一步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侯门之路,处处充满危机。
——
对待终身大事,成靖宁的打算是:将来的夫婿性子要好,不能太老,也不能太聪明,最好不要是武人,最重要的是,一定要长得英俊。
萧云旌:……
——
上一世错过了半生,这辈子绝不再留遗憾。重来一世,他只想撩她,宠她,爱她,等她长大后就娶进门。
市井传言,镇北侯一把年纪还不娶妻,原因有二:一有隐疾,二好龙阳,对此成靖宁深以为然,直到某次和闺蜜嘴碎被抓包……
萧云旌听后暗忖半晌:嗯,等你进门之后就知道了。
不是正经宅斗,不必考据较真。文章天雷狗血,慎入哈。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平步青云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成靖宁 ┃ 配角:萧云旌 ┃ 其它:成家一家人,萧家一家人
作品简评:
成靖宁穿到古代落后的荒野之地崖州,原本打算做个拼命三娘,奋斗出一番事业。却不想时来运转成为侯门贵女,父亲是侯府世子,姑姑是当今皇后,还有一堆权贵亲戚。自带事故体质的成靖宁,让她的穿越之路危机四伏,经历几番波折后,终寻得佳婿,两人携手拼搏,走出一条光明大道。 本文女主穿越,男主重生,故事情节跌宕起伏,行文流畅自然,可读性极强,是闲暇时间极好的消遣读物。
第1章
时值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天高云阔,阳光毒辣,此时的大地草木丰茂,绿意盎然。成靖宁背着一背篓兔草,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身后跟着一条体形巨大,毛色黄黑相间的田园犬来福。还没到家门口,优哉游哉的来福突然警惕起来,竖起尾巴和耳朵,张着嘴巴准备干架。
成靖宁听到屋里的打斗声和她母亲有气无力的呼喊声,心道糟糕,爹不在家,难到家里来贼了?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招呼来福别轻举妄动。她轻手轻脚的放下背篓,拿了一根扁担,摸索着靠近房间。
卧室的门虚掩着,传来衣衫撕裂的声音。男人的动作粗鲁无礼,狠扇了女人一个耳光,骂骂咧咧地道:“小娘们看着柔柔弱弱,力气还挺大,不给你点儿苦头吃,还真当大爷我是病猫!”
“你放开我!流氓,混蛋!”女人哭着挣扎求饶,声音却逐渐弱了下去。被打了几巴掌之后,彻底没了声音。
“老子早就想上你了,这两天正好你男人不在,让老子好好亲香亲香,让老子这光棍儿也尝尝美女的滋味!”说着,就俯下身去亲和死鱼没两样的女人。
成靖宁听着里面的污言秽语,握紧了手里的扁担,趁着里面的贼没注意到她,轻轻地推开了门,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的给了那正欺负她娘的恶棍一扁担。
她的力气还不足以打晕一个成年男人,那人挨了一棒,脾气暴虐的爬起来准备修理成靖宁,来福这时冲了进来,将人扑倒狠狠地咬住他的腿,成靖宁迅速在他脑袋上补了几棍。
,成靖宁来不及安抚惊魂甫定的母亲,找来绳索将那人反捆住,在来福的帮助下,使尽全身力气把人拖到堂屋,将人五花大绑的捆在柱子上。“来福,看好他!”来福“汪”了一声应和,坐在那人身边一动不动的盯着。
拍了拍手上的灰,成靖宁拿开锅盖,舀了锅里的热水,用冷水冲兑好了端进屋里。“娘,那坏蛋已被我绑起来了,你先梳洗,等会儿左邻右舍就过来了。”她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洗得发白的衣裳放在床头,扶她三魂没了七魄的母亲坐起来。
“靖宁!”成靖宁漂亮的不像话的母亲,抱着她哭得不成样子。
成靖宁十分冷静,安抚好受到惊吓的母亲后,捡了地上的破衣烂布,裹了藏在灶后的柴堆里。
看着贼眉鼠眼的成年男子,成靖宁不放心,又找了一根麻绳来将人绑结实了。敢觊觎她娘,简直活腻了!这时听到动静的邻居赶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成靖宁捆好昏迷的贼人,打了个死结,愤愤地道:“这人到我家来偷东西,被我和我娘打晕了。等我爹回来,就送去县衙见官!”她从那人的怀里摸出一些碎银子和铜钱来,坐实了偷东西一事。
左邻右舍七嘴八舌地指责偷钱的贼人,问成靖宁道:“家里没什么事吧?”
“没事,幸好我和我娘警觉,家里没损失。大叔大婶,你们都看见了,到时候还请你们帮我作证。”成靖宁恳求道。
“没事就好,到时候一定帮你作证,,免得继续祸害乡里!”好心又好事的邻居们指着偷东西的小贼,义愤填膺道。成靖宁应付完七嘴八舌的乡里乡亲,已到正午时分,该做午饭了。
收拾好情绪之后,顾子衿坐在灶膛前烧火。汤锅里的椰子炖山鸡发出咕咕的声响,经过一上午的炖煮,此时香气四溢。成靖宁淘好了米,放进沸水里煮到七成熟之后,用筲箕沥好,上木头做的甑子里蒸。
韭菜炒鸡蛋,素炒野苋菜,成靖宁麻利的做好了端上桌。顾子衿还坐在灶膛前,望着即将燃尽的柴火发呆。“娘,吃饭了。”成靖宁舀鸡汤时喊道。
顾子衿这才回过神来,应道:“好。”
坐在饭桌前,成靖宁先呈了一碗鸡汤送到顾子衿面前,说:“娘,先喝汤。”
顾子衿用木勺舀着鸡汤,胃口全无,望着正在盛饭的女儿欲言又止。成靖宁知道她母亲在想什么,说:“邻居们都知道有人到家里偷东西,被我们母女两个打晕了,,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将人打晕的那一刻,成靖宁已想好了对策,因此把家里所有的碎银子和铜钱塞到那人身上,也摔了家里储钱的罐子。
“靖宁……”顾子衿看着眼前十岁不到的女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成靖宁劝道:“娘,你身子弱,必须好好补一补,这椰子山鸡汤,我出门之前就放在灶上熬了,这会儿味儿全出来了,你尝一尝。”
听了女儿的话,顾子衿才低头喝汤。这几年成靖宁的厨艺越发精进,顾子衿再没胃口,也能就着菜吃下小半碗饭。
“爹下午就回来,你别担心。这件事你没错,爹不会怪你的。”成靖宁安慰她母亲说。她母亲是十里八乡都找不到的美人,一张白白净净的鹅蛋脸,眉目如画,五官极其出挑,古话说得好,荆钗布裙难掩倾城色,这一世娘亲比她上一世见一线女明星来还要好上三分。用隔壁刘大婶儿的话说,那就是仙女一样的人物。这样一张脸,经常惹来一干村汉流氓伸长脖子张望,那些个没正经的男人时常趁她爹不在时调戏她母亲几句,在村里赚足了闲话。
说起来她穿来这里九年,还未曾探清她这一世的父母的底细。她爹姓成,名振清,身长八尺,身材魁梧,相貌却长得俊朗斯文,会读书写字,会武功,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生在乡下却不会种田,平日里就靠到附近的盐场、甘蔗场和码头做苦力挣钱养家。对此,成靖宁曾默默吐槽,她再长几岁,就能一手包揽下田种地的活儿了。
她娘姓顾,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子衿,取自《诗经·郑风·子衿》里的名句,和村里一溜烟的大妞二丫翠花彩凤相比,再清流不过。顾子衿身子柔弱,这一世成靖宁有记忆开始,她的药就没断过。据她父亲说,她母亲当初生她时十分艰难,产后那段日子没养好,又水土不服,身体一直时好时坏。因此家里洗衣做饭等家务活儿,一直由成振清来做,后来成靖宁长到五岁,就开始帮着分担家务。顾子衿拿得出手的,似乎只有一手绣活儿。
成靖宁原来叫陈宁,穿越之前已接近三十岁高龄,国内XX美院服装与服饰设计专业毕业,后来进入她老师的工作室工作,为国内电视剧里的人物设计服装和首饰,六年来广受好评,加上她和朋友另外开有一家小有名气的汉服兼演出服租赁淘宝店,收入连年增加,一直过得潇洒肆意。
不过她职场得意情场失意,第一任男友是大学同学,最终因他放不下青梅竹马,分手了。第二任脚踩两条船,出轨她闺蜜,然后她闺蜜拿着产检报告到她面前来逼宫,她果断踢开渣男。第三任是个相亲认识的骗婚GAY,原本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打听到那人迫切结婚的真实意图,闹了一场之后,两人不欢而散。
三连击下,陈宁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放弃谈情说爱,专心发展事业。加上身边不是离婚就是出轨等不幸的婚姻案例太多,更无心经营家庭,过着三高的单身日子,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二十八岁。她不着急,但她的父母却是焦急万分,一直催她相亲结婚,三年来轮番轰炸,陈宁已苦不堪言。后来穿越,却是因为公寓的电梯失控坠毁,她一醒来就到了这个地方,变成一个新生儿,到现在已过了九年。
想到上辈子的经历,再回首这一世九年的清苦生活,成靖宁突然觉得十分蛋疼。古代男尊女卑,三妻四妾,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的恐婚女青年,她再次深深的感受到命运的恶意。不过,她从来都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人,适应能力极强,哪怕现在情况糟糕,也没消磨掉她的斗志,她必须好好活下去。
用过午饭,成靖宁洗了碗收拾了灶台,顾子衿回房去做绣活儿,她拿了毛笔,蘸水在自制的木板上涂写画画。若不想沦为男人的附庸,必须有一门拿得出手的手艺,这些年来她时常回顾上一世的知识,一遍一遍反复复习。也幸好,她这一世的父母都会读书认字,她也因此识得几个字,信笔涂鸦,没有引来怀疑。
接近申时,成振清才赶着牛车回来。成靖宁听到来福兴奋的叫声,放下手里的笔出门迎接。有布匹,针线,药材,补品,鲜肉,笔墨,书和宣纸。乡野村地,除了布匹和针线,其余的都是奢侈品,尤其是那一叠宣纸,对于清贫的成家,是一大笔支出。
“爹,宣纸多贵呀,买一般的竹纸就好。”成靖宁十分持家,知道家里银钱不多,忍不住说道,她爹太败家了。
成振清忍不住笑道:“银子的事你别操心,爹心里清楚。这一刀宣纸,你尽管用。”小女儿喜欢画画,竹纸虽然不错,但终究还是宣纸更好,书画写字均可。家里不差钱,买一刀宣纸回来给她练笔也无妨。
“下次别买这么好的宣纸了。”得扛多少袋盐和麻袋,砍多少甘蔗才换得回来?生活清苦,成靖宁早就学会精打细算。恍然想起,家里还有个人,忙道:“爹,今天有贼到家里来偷东西,被我打晕绑起来了!”她下手重,以至于那人到现在还没醒来。
第2章 赶集
回到石屋,成振清已知晓今日发生的事,顾子衿出门来,扑进成振清怀里嚎啕大哭。成靖宁默默的将东西搬进屋内,不吃他两撒的狗粮。
三湾村到崖州县城有两个时辰的路程,成振清不放心妻女,并没将人送到县衙。泼了一瓢冷水在那人脸上,那人冷不丁的打了个哈欠,这会儿被绑住手脚,与砧板上的肉毫无区别,不过硬着骨头不肯认错,骂骂咧咧的问候了成振清祖宗十八代。
“骂够了?”成振清虽是一副笑脸,手里的刀却迅速的割断他的手脚筋,从成靖宁的角度看过去,阴邪至极。
“啊!杀人了!救命!”小贼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声!
成振清不为所动,拿着刀子不阴不阳地威胁道:“我认得你,你是隔壁新堰村的王狗剩。今天我放你一马,若下次再敢来,可不就是断了手脚筋那么简单。”他手里锋利的匕首移到那人的胯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比划,眼见着就要卸下他裤子下面的小兄弟,“让你变成阉人,是轻松得不能再轻松的事。”
“你敢!到时候老子叫上一帮兄弟打得你满地找牙!那时可就不是我一个人欺负你婆娘了!”王狗剩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被成振清恐吓一番后,嚎着嗓子威胁道。
“你尽管叫人来,只要打得过我。不过听你这么说,就更不能放你走了。”他一脚踩在王狗剩的小脚趾上,狠狠的碾了两圈。王狗剩疼得大声嚎叫,声音比上刑场的肥猪叫得还要惨烈,成振清解开他身上的绳索,继续道:“不听话的话,你可以放心大胆的试一试,看我有没有胆量把你变成废人。”
王狗剩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触及成振清杀人的目光,吓的毫无形象的尿裤子,忙不迭的求饶:“不敢了,我有眼不识泰山,偷到大爷你跟前,以后再也不敢了!”
“很好。”成振清扛着人走到村口,把王狗剩仍进池塘里,“滚!”
往日里成振清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成靖宁还没见过他这副凶狠的模样,朝她娘耸耸肩,把地上的绳索收拾了,准备熬药。她这辈子的爹娘,着实怪得很。
炉子生了起来,成靖宁把纸包里的草药倒进药罐子里,参满从山里背回的山泉水,盖上盖子开始熬煮。成振清从县城里买了好些鲜肉排骨回来,成靖宁麻利地挥着砍刀,砰砰的将排骨砍成碎块儿,准备煲汤,其余鲜肉,只能用盐腌了,挂在通风的地方晾晒。崖州这地一年四季又湿又热,东西不容易保存,只好制成腌肉。
屋里,顾子衿放好了布匹和笔墨等物,出来准备帮上灶。她不会做饭,只好帮着打下手。山药又黏又滑,削皮之后的那层黏糊粘在手上容易引起瘙痒,切块儿时不小心还会滑手弄伤手指,她又碰不得冷水,成靖宁只好让她回屋歇着。
“是我没用。”帮不上忙,顾子衿抱怨道。
成靖宁正给山药削皮,笑道:“哪里,娘,你的女红谁也比不上,爹这次买了一匹葛布回来,你帮我做一身新衣裳呗,让我出去显摆显摆?”
顾子衿跟着笑道:“你就会哄我开心。”
“厨房这里交给我,娘,你和爹说说话。”成靖宁削好了山药,切成块儿放进砂锅里,又放了些许调味料,开始煲汤。上一世她事业有声有色,下班回家后也能做饭煲汤,做得一手好菜。这一世她掌勺之前,一直是成振清做饭,吃了几年黑暗料理之后,终于能好生犒劳一番折腾已久的胃,之后,她一直变着花样做吃的,这上面的事,成振清和顾子衿从不过问。
山药滚刀切成块儿,放进已经煮沸的汤里,小火煨上一个时辰即可。顾子衿喝的药必须熬两次,第一次的汤水全部避出,再参两碗水熬成半碗。此间她到房前的菜地里拔了一把油菜回来,洗净了放在筲箕里沥水。
成振清回来时,排骨已炖出香味,满室生香。“你娘呢?”
成靖宁忙着往炉子里加木炭,头也不抬地说:“在里屋里,娘今天吓坏了,爹你陪陪她吧。”
房里,顾子衿拿着剪子对着葛布发呆,不知从哪里开始裁剪。成振清进来时,抹了脸上的眼泪:“清哥回来了。”
成振清揽受伤的妻子入怀,安抚道:“我已狠狠教训王狗剩一顿,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当初说好了来照顾你,却添了这么多麻烦。要不是靖宁机灵,还不知会怎样。”村里的媳妇嘴碎,虽然没发生什么事,但经不起她们胡编乱造,她又看重清誉,最怕别人说她,万一传回老家,她就完了。
“我已经辞了盐场的工,以后待在家里陪你。临走之前娘给我们的银子,可以撑到我们回京城那天。子衿,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成振清说。新帝登基,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一定会洗清他的冤屈。当年一味忍让,才连累母亲妻儿,这次回去,他不会再退让了。
顾子衿闻言,抬起头来问道:“清哥,你这次去县城,可听到什么消息了?”京城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十年过去,她已不敢再想。
“有。”成振清将他听到的消息说给顾子衿听,两人分析一番后,开始规划未来的路。成靖宁在厨房做饭,自是听不到他们的话。山药排骨汤,车前草木耳炒肉片,外加炝炒油菜,来福闻到香味,绕着成靖宁的脚转来转去,伸长舌头乞食。她挑了一根没多少肉的骨头给来福,来福小心翼翼的叼走,趴在门口专心致志的啃着。
“吃饭了!”摆好碗筷,成靖宁喊道。夫妻二人这才搁置话题出来吃饭,崖州的日子清苦,不过成靖宁总把菜做得有滋有味,调剂着这里日复一日平淡如水的穿越生活。每每吃着女儿做的菜,顾子衿止不住心酸,这些家务本该她来做,如今全压在十岁不到的孩子身上。
家里吃饭没大户人家那么讲究,成靖宁眉飞色舞的说着明天的打算。远洋的贸易的商船和捕捞的渔船即将抵达普新场镇,她准备和村里的小伙伴儿去看热闹。海边的小村庄没什么稀奇可瞧,因此每次靠岸远洋大船成了固定的一景,虽然只停留片刻,不过也够村民们开眼界了。
成振清给了她三十文铜钱,“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早点儿回来。”
三十文铜钱不算少,成靖宁原想推拒,顾子衿笑着开了口:“拿着吧,家里不缺这点儿钱。”
“谢谢爹。”成靖宁欢欢喜喜的收好三十文钱,明天得好生看看,她想要硬笔尖的西洋笔和西洋墨,到时候可以把记忆里的东西更好的画出来。
黑夜将大地笼罩,没有光污染的夜晚格外静谧,来福趴着啃骨头,顾子衿坐在窗边的油灯下缝衣裳,屋外的空地,成靖宁跟着成振清练拳脚。这副躯体身子弱,幼时时常生病,能练拳脚功夫还是当初她以强身健体为由磨了好久,成振清才答应的。几年下来,她基本功十分扎实,上能撂倒成年男子,下能挽弓射野兔。
顾子衿看着瘦弱的幺女,心中滋味万千,她过于早慧,脑子里装了无数稀奇古怪的东西,性子也好,但就是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也不知回到那个家以后,她能不能适应。
早饭是稀粥、泡萝卜和粗面馒头,稀粥煮得又黏又稠,萝卜泡得将将入味,撒上芥末和姜末,吃起来十分爽口,粗面里面加了红糖和鸡蛋,经过酵母发酵之后,蒸得松软,入口香甜,怎么吃都不腻。
成靖宁还在吃早饭,隔壁的翠喜已来叫她了。“等一下,就来!”
“去吧,碗爹来洗。”成振清对女儿说,又拿了一个馒头。
成靖宁洗了手,说:“那我走了。”
人已经走远,顾子衿喝了一口粥之后问道:“靖宁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不告诉她吗?”
“现在还没确定,等有消息之后再说也不迟。家里是一滩烂泥,回去之后不会再有这么无忧无虑的日子了,给她留一些干净的回忆吧。”他从不对成靖宁说家里的事,牵扯太多,着实太复杂,不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接受得了的。
“靖宁的性子像母亲,母亲一定会喜欢的。”顾子衿说,她性子柔弱,出嫁之前活在家人的羽翼之下,出嫁之后面对十分强势的那一位,也有婆婆和丈夫护着,那怕到了荒凉野蛮的崖州,也有丈夫和女儿照顾。幸好,女儿不像她。
码头在普新镇,地方不大,只有崖州的港湾满船时,才会有商船只在此歇脚,补充淡水和食物,不过有时也会有大船停靠,那时会有海边集市,卖些海外的新鲜物什。这次大船路过,瞧热闹的,售卖当地特产的人络绎不绝。成靖宁和村里的小伙伴穿行在临时搭起的交易台之间,百无聊赖的打量这些海外运来的玩意儿。
作为一个现代人,对这些东西已司空见惯。她不知现在是历史上的哪个时代,只晓得大祁朝比较开放,不缠足,也不闭关锁国,东西交流较多,商贸往来频繁,如若钱财足够,可以买一些用得上手的南洋和西洋物什。
自古处在贸易路上的码头和城市都比较繁华,不过崖州是个例外,这里的百姓只能看着船来船往,分不到什么甜头。盐场是官府经营的,甘蔗场由大地主把控,制成的白糖等物上供给官府,林子木材是大财主的,土特产只有投机商人才能卖出高价,村民们只能分到极少的羹汤,依旧靠种地打渔或是做苦力为生。
商船上的货物十分贵重,大多运往广州、江浙和京城等繁华之地,供达官贵人们享用,她们只能站在岸边,投去艳羡的目光。
第3章 杀手
翠喜盯着成靖宁手里的红色物什好奇道:“番椒,你捡这东西干嘛?你又不会种。”这东西传进大祁有一年了,崖州和琼州的地主和财主们喜欢养来观赏,据说很难打理。不过她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好,做盆景都嫌不够美观,还是洋布、头花、糕点这些能穿能戴能吃的东西来的实在。
成靖宁笑了笑,说:“当然有用了,宝贵得很呢。”她想不到能在岸边捡到辣椒,这东西可宝贝得很,现在只有大户人家家里才有,普通百姓哪里摸得到?虽然历史不怎么好,但也知道辣椒是明朝传入天·朝的,按照这一世的经历看,时间似乎比明朝早。要想在这个世界过上好日子,必须有所长,她上一世的专业知识能派上用场,同样的,这传进中土不就久辣椒,同样能帮她站稳脚跟。
“干巴巴的,看不出哪里好,我们去那边看看吧。”翠喜知道这东西大户人家稀罕,但她不喜欢,这时被海边的大船吸引住,兴奋的对成靖宁说道。
成靖宁还有其他事做,说:“翠喜,我想去其他地方看看,你跟苗苗她们去看船吧。”她将捡到的两个干辣椒小心地放进怀中,去追刚才扛货物的力夫。
“哎!”
成靖宁动作快,翠喜还没开口,她人已经淹没在人海里了。
船进了水,放在船舱底下的番椒种子受了潮,现在正准备搬上岸晒干。这是才传进来的稀罕物,船长怕人偷,晾晒的时候派人守着。成靖宁挤到晒场边,看着忙碌的人翻晒辣椒。“大叔,这是什么东西?还没见过呢。”成靖宁逮住一个力夫问道。
“番椒,传进来有一段时日了。”力夫一边擦着汗,一边回答道。
成靖宁道:“红彤彤的,看着好喜庆。大叔,这东西卖吗?”
“我不知道,得问船长。不过贵得很,小姑娘,你买得起吗?”力夫不继续和成靖宁浪费时间,继续去搬东西。
番椒对村民的吸引力远不如其他东西,瞧过新鲜之后看热闹的人很快散去。成靖宁依旧守在晒场边,等候时机问船长买几个。她上一世的房子带有大阳台,上面种满花花草草,对辣椒的培育种植,她很有信心。
“小姑娘,瞧啥呢?”大部分人离开之后,亲自巡逻晒场的船长发现蹲在角落里的成靖宁,不耐烦的赶人道。
成靖宁脸上堆起笑容来,礼貌的问道:“大叔,这东西看上去挺稀奇的,能卖我两个吗?”
船长急着晒了东西走人,挥手道:“你拿去干啥?这是有钱人家才看得起的东西,你个乡下丫头懂什么。去去去,快走。”
“大叔,您好人有好报,卖我两个吧。这东西红彤彤的,看上去很喜庆,我想买回去给我娘瞧个新鲜。求您了。”成靖宁厚着脸皮,扯着船长的衣袖恳求道。这些年她豁出去了,喊两个年纪没她大的夫妻爹娘都不嫌别扭。反正除了她自己之外,没人知道她里子是个年近三十的大龄女青年,凭着这副躯体瘦弱自带我见犹怜气质的外表,可以毫无顾忌的卖萌撒娇。
船长看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娃,又一片孝心,语气软和了三分:“你出多少钱买?”
“三年我攒了三十文钱,您看能买几个?”成靖宁脸不红心不跳的撒着谎,掏出铜钱,宝贝的拽在手里。
反正这次运来的种子多,卖她几个也无妨,船长随意数了五个,交到她手上:“拿去。”
成靖宁肉疼的交了钱,感激道:“多谢大叔,你真是个好人!”等她种植成功,就可轻易赚回本钱。
捧着七个辣椒回到家,成振清和顾子衿都不在,成靖宁拿起桌上的字条,中午他们不会来,让她自己做饭吃。得到宝贝,成靖宁用纸包好了放在衣柜里,就着冷饭菜简单吃了,开始规划未来的路。未来两个月是飓风高发期,一个不小心秧苗会毁于一旦,等到秋季再播种,反正崖州一年四季阳光雨水十分充足。
宣纸贵重,成靖宁仍舍不得用,依旧用毛笔蘸水,在木板上练字,写了三年,已经像模像样,拿出去也不丢人。练了小半个时辰,她才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
成振清和顾子衿的卧房有一个书柜,里面放满各类书籍,成靖宁闲来无事也会翻出一两本来看。这些年来她心中始终有个未解的问题,他们家和普通村民差不多,哪来钱买笔墨纸砚,买药材补品和米肉?成振清只是盐场和林场的短工,一天的工钱最多五十文,怎么看也不能支付这笔费用。家里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吗?
晚上,成振清包了一只烤鸡回来,还有饺子酥和三角楼,成靖宁接过用盘子装好了。晚上她做了椰子饭、高笋炒腌肉和紫菜汤。“今天这么丰盛?”顾子衿喝了药,看着一桌子菜说。
“爹,你发工钱了?”平日里成振清买熟食回家,差不多是领工钱的时候。
成振清不可置否的点头,问道:“今天海边集市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成靖宁盛了椰香扑鼻的椰子饭,送到顾子衿面前,“和平常差不多,今天晒场有晒番椒种子,我看着好玩儿,买了几个。”
钱财上,成振清和顾子衿不多管她,由她去花。“刘大爷说飓风要来了,这几天别乱跑。”这个时代没有天气预报,只能根据经验来判断飓风的动向。成靖宁扒着饭,点了点头。
飓风比想象中的来得快,昨日还是艳艳高照,今日便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风卷着豆子大小的雨点呼啸而过,一波接着一波,撕裂天地一般的肆虐着。
外面大雨倾盆,树被吹得东倒西歪,与去年相比,今年的飓风已算得上温柔。木门被大风吹开,炉子上的火随着灌进门的风摇曳不止。成靖宁关了门之后,顾子衿招呼她进屋:“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又长个了。”成靖宁换上新做好的的衣裳后,顾子衿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接着又摇头道:“还是太瘦了。”
成靖宁换下衣裳,叠好了说:“可我结实呀,娘,你别担心。”这副躯体从小到现在都像豆芽,又瘦又弱,三岁之前一直靠药养着,身体好些了之后无论吃什么都不长肉,后来她开始跟着成振清学拳脚,伤寒咳嗽等病症才少了。顾子衿只笑了笑,心酸又无奈。
三日之后,天才放晴,飓风过境之后村里一片狼藉,好在损失不大。来福跟在成靖宁身后,一路走走停停,和其他土狗叫唤掐架。用钉耙挖开决口,开始放水,成靖宁把鱼筌放在决口处,黄昏时分就能收获小半桶鱼虾。
还没到家门口,来福突然大叫起来,屋里的打斗声激烈异常,刀剑相撞,发出清脆的嘶鸣。与上次遭贼不同,这次来的显然是武功高强的杀手!
“爹!”
门关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成振清急促的声音传来:“靖宁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现在她不过是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对方是冷血无情的杀手,她留下除了添乱帮不了任何忙。权衡利弊之后,成靖宁拔腿就跑。
“想跑?”一名刺客破门而出,朝成靖宁追来。来福此时扑上前死死咬住那人的大腿,无论黑衣人如何捶打,片刻不曾松口。
成靖宁回头时,看到来福龇牙咧嘴的和黑衣人搏斗,头上鲜血淋漓,不敢再看。等刺客摆脱了来福,人早已没影了。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成不了气候。搜寻无果后,黑衣刺客回到成家。他的同伙都死了,成振清夫妻受了重伤,不知是死是活。那人要成振清的人头,现在只剩他一个回去复命。
“你……”
黑衣刺客的目光移到自己的胸口处,刚才还昏迷不醒的成振清突然清醒过来,迅捷的给了他一刀,正中心脏。“哐当”一声,他高举的长剑落在地上,手再也无力举起。
成振清身上各处受了伤,最后一击已使尽全身力气,黑衣刺客的血喷了他一脸都是。他拔出刀来,推开身上温热的尸体,将受伤昏迷的妻子抱回里屋。
离开家之后,成靖宁躲进已经抽穗的稻田里。四周除了水流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她捂着嘴,害怕因恐惧而叫出声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人要杀他们一家?她的父母,到底对她隐瞒了什么?
他们一家和三湾村的村民格格不入,而且没有任何亲戚友人。这里是后世的三亚,虽然是旅游城市,但在大祁朝,算是野蛮未开化的蛮荒之地,成振清和顾子衿是逃避仇杀才躲到这里来的吗?成靖宁这才发现,她对这一世的父母一无所知。
天渐渐暗了下来,在水里泡了一下午,双腿已经麻木。成靖宁才回到小路上,站在荒野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无奈时,痛感传遍全身,低头就看到小腿上吸饱血的蚂蟥,只得回家之后淋些白酒了。只是她的家,还回得去吗?
刺客要他们一家的命,也许现在正在村里找自己,回去也是送死。逃,除了这一世的父母,她没有任何亲人,也没地方可去。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横竖是个死,不如回去看看,也许那杀手没把她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成靖宁撕了身上的衣裳,擦了小腿上的血,一瘸一拐的往回走。她怕惊动黑衣人,挑偏僻的小路回去。绕到石屋后面,家里没有任何动静。她轻手轻脚的打开窗户,里面静悄悄的,空气里有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强忍着恶心想吐的欲望,她在墙角蹲了下来。万籁俱静,除了她的心跳,听不到任何声音。那群凶神恶煞的杀手走了,还是死了?
第4章 大火
成靖宁推开窗户往里面瞧了瞧,没有任何动静,她大着胆子爬进去,看到一长串血脚印,刹那间只觉心快从胸腔里跳出来。顾子衿躺在床上,脸色煞白,成振清倒在床榻边,浑身是血,不知是生是死。
她从没见过死人,怕得要命,好半天才回魂,半晌才挪动一步。还有气息,成靖宁绷紧的弦一下松开,双腿不听使唤瘫软在地,不停地安慰自己: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找到打火石,点燃烛灯后去厨房打水,路过堂屋时吓了一跳,横七竖八的摆着五具尸体,血溅得满屋子都是。她没见过这么多死人,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慌得丢了手里的油灯。微弱的黄光突然消失,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月光映照下的死尸,露着诡异阴森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成靖宁慌得爬进去里屋,重新点燃一盏烛灯,蜷缩着身子守在烛灯旁边,靠着豆大的光亮取暖,该怎么办才好?
“靖宁……”
冷寂之中,成振清突然开口吓了成靖宁一跳。
“爹,我在。”成靖宁端着烛灯跪走到成振清身边,握着他沾满鲜血的手。
“怕吗?”受伤之后,成振清声细如蚊,成靖宁凑到他跟前才听得清楚。
上一世的世界海晏河清,和平安乐,她连一只死猪都没见过,哪里见过这么多血和死人?成振清问她,她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别怕,家里还有三七,你拿去磨了……”
“爹,你别说话,我知道该怎么做。”成靖宁打断他的话,顾子衿体弱多病,家里经常备着药材,家里又有几本医书,无事时时常翻看,因此知道一些简单的病症的处理法子。
鼓起勇气穿过堂屋,点起火烧了开水,她拿出三七来,研磨成粉。研碎的三七一部分外敷,一部分用温开水冲调后喂给成振清服下。
清洗过伤口之后,成靖宁撕了干净的葛布给成振清包扎伤口。这几日田里涨水,她得了几条鲫鱼,帮成振清包扎好之后回到厨房,杀了鱼,熬了鲫鱼粥。“爹,吃点儿东西吧。”她舀了一勺粥,送到成振清嘴边。
成振清这会儿缓过劲儿来,攒了些许力气,说:“我自己来吧。”
“娘还好吗?”重伤的成振清已经醒了,顾子衿还昏迷不醒。
“我点了她的昏睡穴,睡一觉就好了。”
成靖宁擦了顾子衿脸上和手上的血,换下她身上衣裳。心中疑点重重,忍不住问道:“爹,是什么人要杀我们?您和娘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喝了一碗鲫鱼汤熬的粥,成振清的精神稍稍恢复一些,说:“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等时机到了,再细细说给你听。别担心,爹不是奸佞之人。”
成振清说中她的心事,成靖宁稍微安心。“接下来该怎么办?”家里死了五个人,想起来便觉渗得慌。若是被村里的人看见,情况会更糟糕。
“这里不能住了,我们得搬家。爹现在身上有伤,暂时动不得。你到后面茅屋挖一个坑,越大越好。处理好了,把这里烧了。不用担心银子的事,剩下的够用了。”成振清没有精神再说话,吩咐完之后昏了过去。
屋里只剩成靖宁一个清醒的人,现在,她只能靠一盏油灯驱逐心中涌起的源源不断的恐惧。发了一会儿呆,她才端着灯台,在灶房拿了锄头和铲子到茅屋。也幸好他们家是单家独户,离聚居的村子有一里的距离,家里有动静也不会很快传到别家,现在飓风刚过,村民都不怎么出门。
寂静的夜里,成靖宁不敢多想,专心致志的挖坑,一锄接一锄,不知疲倦。他们的房子建在水田上,往下挖十分容易,等成靖宁缓口气时,已挖了半人来深。五个人,不能草草埋了了事,成靖宁回厨房喝了一口粥后回去继续挖。
晨光熹微,大坑已经挖好,她爬了出来,筋疲力尽的坐在坑边。她家地方虽然偏僻,但不能保证没有人来,那堆麻烦,必须尽早埋了。她杀了另一条鱼,煮了稀粥,蒸了六个包子。端了热水穿过堂屋到卧室,顾子衿挣扎着起来,堂屋还没清理干净,她忙阻止道:“娘,先洗脸,暂时别出去,我等会儿把早饭端进来。”
昨天发生的事她还记得,闭上眼就能想起一屋子的血和残肢断臂。“好。”
端了早饭进屋,成靖宁叫醒成振清:“爹,天亮了。”
成振清缓了一会儿才起,吃了早饭后对妻子说:“待在里面,暂时别出来。”
成振清搬尸首,成靖宁收拾刀剑和残肢。昨日只是看着,今晚亲手碰这些东西,止不住手抖,胃里翻腾得厉害,哇的一声吐了一地。如果不及时清理,被村里人知道会惹来更多麻烦。成靖宁大着胆子收拾了,端了水把屋里的血擦干净,点了一把湿花椒枝叶熏屋子。
茅屋里,成振清拆了猪圈,把石头压在坑里,继续盖上泥土,又放了一堆干柴做掩饰。受过惊吓之后,成靖宁这会儿已怕得麻木,神差鬼使的帮着成振清收尾,狠狠的在填好的土坑上踩了几脚。
暂时收拾好了昨天剩下的一堆麻烦,这时已有人来,问他们家昨天出了什么事,一整下午都关着门,来福又嚎叫了几声,这会儿死在外头好不凄惨。
血迹已清除干净,但房子里还有血腥味,成振清埋了尸体之后,已无力再站着说话。成靖宁这会儿出奇的冷静,将来嘘寒问暖的邻居拦在了外头,漫无边际的扯着谎:“……我爹最近病犯了,是没搬来三湾村之前的老毛病。他昨天去盐场辞工了,半路上不小心被废弃的夹子夹到了脚,流了一地血,这会儿正在床上躺着呢。早晨醒了吃了点儿东西,又歇下了。来福……也许是半夜被什么贼杀了吧。多谢各位叔叔婶婶关心,都进屋去坐坐吧。”
要看管农田、椰子、香蕉和甘蔗,要晒网要做泡菜,要出海打渔,现在还是农忙季节,知道昨天没发生大事之后,加上现在又是大晴天,村民们又各忙各的去了。成家是后头搬来的,除了成靖宁,成振清夫妻平日里和村里人很少往来,又神秘的很,那成振清一身功夫十分唬人,这会儿自是不好进屋去看个究竟,又问了几句之后才离开。
应付完乡亲之后,成靖宁回到屋里,绷紧的神经松弛之后,一下子瘫软在地,再也使不上力气。成振清再次昏睡,顾子衿听到外面没了声音,才从里屋出来。见到失魂落魄的女儿,扶她在矮木凳上坐下。
“娘,我没事,你别担心,先让我缓一会儿。”事情还没解决,顾子衿不顶事,她不能倒下。
来福救了成靖宁一命,她含泪把它埋在菜园里。做完家里的事之后,成靖宁问顾子衿要了些银子,去五里外的普新镇抓药。昨天被追杀,出门之后,成靖宁一时间错以为黑衣刺客会突然从某个地方冲出来杀她!幸好路不偏,田间地头有劳作的人,她这才不那么怕。
到镇里抓了药,在菜市场转了一圈,买了几条乌鱼和几块大骨。她脚程快,回去时顾子衿正笨拙的做饭。“娘,我来吧,你帮我烧火。”顾子衿什么也没做好,反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见到成靖宁难免尴尬,“是娘没用。”
“哪里,别说丧气话。”顾子衿怎么看都不像会做活儿的村妇,成靖宁舀了锅里煮得和干粥差不多的干饭,重新掺了水,淘了米。
乌鱼对恢复刀伤有好处,成靖宁宰了鱼,熬了一锅鱼汤,捞了鱼,舀了一碗汤,剩下的用来煮粥,切了一些油菜和腊肉在里面。
“娘,你先端乌鱼汤给爹喝,我炒两个菜。”顾子衿在厨房帮不了忙,只好让她去照顾受伤的成振清。
成振清吃完乌鱼喝完汤,成靖宁的饭也做好了。她不敢在堂屋摆饭,把矮桌搬进里屋,靠在床边,端了乌鱼粥和菜进来。
成靖宁舀了一碗粥,递给顾子衿,问道:“爹,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成振清这会儿和成靖宁的状况差不多,早晨拼了一股劲儿之后,现在如泄气的皮球,软绵绵的躺在床上,手脚不便,需人服侍。“今夜,把这里烧了,我们搬到镇上去。”
成振清夫妻有许多秘密没和成靖宁说,他这么安排,成靖宁没有反对,点了点头。
半夜三更,成靖宁从床上爬起来,揣好了七个辣椒,和顾子衿一起把成振清扶到屋外,她回到屋里,用火石点燃了灶膛的柴火,点燃了家中的被褥帐幔和柜子里的书籍。白天暴晒一整天,晚上又燥热非常,只需一点微风,火势很快蔓延开来。
等村里人从梦中惊醒,提着水桶准备来救火时,成家已经烧光了,只剩光秃秃的石屋架子。成振清被烧伤,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呻·吟,顾子衿脸上全是灰尘,衣裳被火苗灼到,布满焦痕,守在丈夫身边啼哭不止,而成靖宁正提着水救火。东西烧光了,火也熄了,成靖宁最后摔了一跤,她提的那桶水反将她浇了个透。
第5章 噩梦
“真是造孽哟,好端端的,一把火就烧没了。”
“是呀,昨天路过时还好好的呢。”
“除了他家丫头,我看他们夫妻两个奇怪得很。前天我路过时的时候听到他家传出乒乒乓乓的响声,还以为遭贼了,想到要回家煮猪食就没管。现在又无故起火,该不会是仇家寻仇来了吧?”
“别乱猜,阿靖她娘说是她半夜起床小解,不小心打翻了油灯,结果这两天太阳大就烧起来了。乡下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现在所有家当都烧光了,以后要怎么过哟!”
围观的村民七嘴八舌的议论,按照商量好的,成振清装病,顾子衿大哭,成靖宁随机应变和村民周旋。村里人素来知道顾子衿是个纸糊的美人灯不顶事,家务多由成靖宁操持,现在顶梁柱倒了,担子全压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忍不住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
成靖宁聪慧稳重,在灰烬里抢了一些锅碗瓢盆和半两银子出来,打起精神应付完多嘴的村民之后,到村长家借了牛车,把受伤的成振清和一些还能用的东西运到镇上去。
“多谢大牛哥。”在普新镇唯一一家客栈安顿好后,成靖宁送村长的大孙子到镇场口。
大牛推回车钱,说:“你家遭了祸,成大叔又受了伤,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这些钱你留着自己用吧。”
成靖宁感激万分,说:“多谢牛大哥,等我爹重新上工再补上。”
回到客栈,成靖宁借厨房熬了乌鱼汤,点了几个小菜。成振清伤得严重,得养上几个月,一直住客栈不是办法,用过午饭之后,她琢磨着在镇上租房子暂时住着。说了打算之后,成振清点了点头,交给她二两银子:“慢慢找,别急。找到什么样的就租什么样的,不用挑。”
“我知道了。”成靖宁接过二两碎银子,没有怀疑的离开客栈,去寻他们接下来的住处。
成靖宁离开之后,顾子衿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快了,挨过这一阵就不用受这苦了。”成振清抚着妻子的手,柔声安抚道。小女儿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才到海南时日子过得艰难,一家三口又飘泊不定,一度以为养不活了,幸好几次大灾大病都挺过来来,坚韧得像乡野里的草,沐风浴雨,顽强的生长。逆境之中,她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聪慧,一次一次帮他们度过难关。回去以后,不会再让她受累了。
奔走一个下午,成靖宁终于找到合适的房子。她本就能说会道,加上模样乖巧,自带我见犹怜的气质,很容易勾起人们怜悯弱小的善心来。得知她家被火烧了,一无所有的来到镇上,往日交好的米粮铺老板娘和客栈老板拉了她一把,帮着奔走,这才以每月一百文钱的价格租下一个小院。
谢过两位好心的老板娘之后,成靖宁回到房间和成振清夫妻说了下午的事。“是客栈老板娘和米粮铺老板娘帮我一起找的房子,在露水河边,是一个小合院,户主做生意搬到崖州县城去了,房子一直空着。听了家里的事之后,户主的娘可怜我们,便宜租了,明天我去收拾收拾。”
成振清往日猎来的猎物就卖给这家客栈的老板,加上成靖宁会做菜,帮着出主意弄了几道好菜,一来二去就熟识了,至于米粮铺老板娘,则是买米买面时结识的。两位妇人好心,一听说他们家出了事,就放下手里的活计来帮忙。
接连两日,成靖宁一直忙上忙下,顾子衿怕她累着,开口道:“我也去吧,你爹今天好些了,不用人看着也行。”房子不大,但收拾起来颇为费力,成靖宁想了片刻,点了点头。
搬进新家,成靖宁拿了银子买了日常生活用具回来,安排妥当之后,晚上躺在床上沾枕就睡。这两日一直忙着掩饰忙着搬家,各种事物占据着脑子,现在一闲下来,那日血腥的场景不自主的浮现在脑海里。一屋子鲜血和尸体,在静默的夜里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闭上眼,脑子里是挥之不去的血,睁开眼,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夜和没有半点动静的老房子,将成靖宁心里的恐惧放大无数倍。
无论怎么着,也抹不去那天的记忆。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恶鬼缠身,深陷梦魇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脑子清醒得很,身体半点动弹不得。慌忙之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才脱身,睁开眼时,天已蒙蒙亮。
成靖宁抱着薄毯在床上坐了一阵,才穿好衣裳去做早饭。药和乌鱼粥放在炉子上慢慢的熬,准备蒸馒头时发现昨天忘了买酵母。换了鞋出门,恰逢今日赶集,早有乡下的农民挑着担子进了场镇,早点摊儿也早早的开了门,她买了四个馒头并一些咸菜和咸鸭蛋,回到家里把馒头切了片,裹上鸡蛋用油炸了放到筲箕上沥油。
搬了新地方,顾子衿晚上也睡不踏实,早早的就起了,发现成靖宁起更早,问道:“这么早就起了?”
“才搬来,有些择床,娘昨晚也没睡好?”成靖宁已经做好了早点,在院子坐着发呆。
“是啊,才来有些不习惯。”顾子衿自嘲的笑道,她从小娇气,当初说来照顾丈夫,这些年添的乱比帮的忙多。在越加懂事的女儿面前,更不好意思。本想着成靖宁没醒,准备到厨房做饭,才发现一切已经做好了。
成靖宁收回飘远的思绪,揉了揉没有精神的脸,打起劲来问道:“爹醒了吗?”
“醒了,要喝水。”
顾子衿帮着成靖宁抬了矮桌到里屋,端了早点到房里。“这又是什么吃法?”成振清指着炸馒头片笑问道。他本是皮肉伤,没有见骨,养了两日,精神和力气恢复了少许。
“早晨买了几个馒头回来,切成片,裹了鸡蛋再用油炸。早之前就想做了,今天正好有白馒头。爹尝尝看。”成靖宁夹了一块到成振清碗里,又夹了一块给顾子衿:“娘也尝尝。”
馒头片外焦里嫩,平日里胃口小,今日更无食欲的顾子衿也一鼓作气的吃了两块,并一碗稀粥。“又到哪儿偷师学艺了?”成振清和顾子衿一样,吃了之后赞不绝口道。
这回成靖宁不乱找借口,说:“自己琢磨的。”
早点之后,成靖宁上街买了好些东西回来,生活用具,瓜果蔬菜,海鱼鲜肉,大骨补品,满满的提了两篮子。忙了一上午才置好这些东西,买猪肉和排骨时,见到屠夫挥刀时血肉四溅的场景,恍惚看到了一地的血和残肢内脏,忍不住作呕,跑到街角巷里把早晨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回到家里,对着还带有血丝的排骨和鲜肉,愣是下不了手,恶心的感觉又浮上心头,这回却是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听到声音,顾子衿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赶去厨房,看到脸色煞白的成靖宁,忙道:“不舒服吗?”
“没事,这两日肠胃不舒服,等会儿喝点药就好。娘,我要做午饭,你来搭把手吧。”就和学医的学生第一次解剖尸体一样,成靖宁看到肉类和骨头就觉渗得慌,不敢一个人面对平日里常见的东西,叫上顾子衿在旁边壮胆。
饶是如此,成靖宁握着刀的时候,手仍抖得厉害,切肉时,恍惚看到砧板上的是一条人腿,吓得慌忙丢了菜刀。顾子衿被成靖宁的一番动作吓到,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成靖宁捡了地上的菜刀和肉,重新舀水洗干净了。忍着恶心和恐惧,颤着手做好了一顿午饭。正午时分,她端了碗,夹了青菜端到屋外去吃,慌慌张张的,弄得顾子衿莫名其妙。
成振清没怪成靖宁不守规矩,问妻子说:“靖宁今天怎么了?”
顾子衿帮丈夫盛了一碗骨头汤,说:“我也不知道,瞧着她像在怕什么东西。平日里做饭从不主动让我帮忙,今天破天荒的让我搭手。正午切肉的时候,不知怎的丢了菜刀。”
成振清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杀手来杀他们那天,堂屋里血流成河,满地狼藉,五具尸体乱糟糟的横在地上,她怎能不怕?平日里再怎么要强,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女娃。他第一次上战场,见到战场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也吓得好几晚睡不着觉。“晚上你陪她睡吧,我这里你不用守着。”
躺在床上,顾子衿已经睡着了,成靖宁依旧难以入眠。三岁的时候,她就一个人睡了,身边多了一个人更睡不着觉。待到下眼皮再也撑不起上眼皮的重量时,才勉强眯了一会儿,照旧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血,冰冷泛着寒意的尸体,还有狰狞恐怖的恶鬼。
惊醒之时,全身已被冷汗打湿。现在是夏夜,木窗外是朦胧的月光,心里装着事,看任何黑影都忍不住害怕。
进入七月,稻子已经成熟,目之所及是青黄的一片。他们家在三湾村有两块稻田,成靖宁琢磨着回去收稻子。“娘,午饭我做好了放在桌子上,到饭点的时候热一热就能吃。”成靖宁收拾好了灶头,背上背篓和几个麻袋,拿着镰刀和几个铜钱准备出门。
成振清手臂和腿上的伤还未痊愈,收稻子的活儿只能交给成靖宁去做。幸好稻田不多,这回不用拌桶、打谷板和斗房等大而重的工具,只用镰刀割了稻穗背回家曝晒几日,她挥不动连枷,到时候就用捣衣棒脱粒。“我跟你一起去。”顾子衿洗了手追出来说道。
成靖宁婉拒说:“只有两块地,我很快就割完了。爹身上还有伤,娘你留下照顾爹。”顾子衿不是做农活的料,去了也帮不上忙。
乡下收稻子是大事,挑个大晴天,邀请村里力气大的青壮年来帮忙,争取早日忙完田里的活,好种第二季的秧苗。今天正好是村长家收稻子,置办伙食十分重要,家里的媳妇到镇上买肉、蔬菜和面粉等东西,成靖宁能搭顺风车回去。
“多谢大娘。”成靖宁给了两个铜板做车钱,回三湾村的路上,她已和牛大娘商量好了,她割完稻子之后,借村长家的牛车把稻穗送到镇上,到时候给十个铜板。
第6章 拜佛
地里的水早放完了,穿着草鞋也能下稻田。成靖宁只有四尺高,一进去就被淹没在稻子里。她背着背篓,只割水稻头顶上的稻穗。这些年里做惯了农活儿,她手脚早就练得十分利落,割起来毫不费事。
一个上午割了一块田,中午就着馒头和冷白开填饱肚子之后,搭了一块湿巾子在颈上,带了草帽继续割稻穗。后一块田稍小,不到一个时辰就收完了。她捆好装满稻穗的麻袋,在牛大娃的帮助下把袋子搬上牛车,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赶回镇上。
加了蜂蜜的椰子汁,放在井里浸过之后最是清热解暑,牛大娃足足喝了一大碗。顾子衿拿了十二枚铜钱来交到他手上:“辛苦你大热天的跑一趟,这些都拿去吧。”
“十文钱已经很多了,哪能再要多的?”牛大娃连忙推拒说。虽然他很想要,但考虑到成家才遭了灾,不好要多了。
顾子衿坚持道:“不妨事,你成大叔在盐场上工,得的工钱不少,房子虽然烧了,钱还在。拿着吧,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买糖吃。”
再三劝说下,牛大娃终于收了十二文铜钱,成靖宁休整好之后,将人送到镇场口。回到家中就见顾子衿正笨拙地解麻袋上的绳索,将新收回的稻穗倒出来。成靖宁拿了竹耙把稻穗摊匀了,这会儿太阳毒辣,正好晒稻子。
顾子衿帮了忙,不过还不到晚上手脚就开始发痒了。成靖宁拿了鱼油帮她擦手和脚:“晒稻子时不注意的话,稻子和稻草上的细毛会粘在手和脚上,可痒了,挠破皮也不顶事。”
鱼油细细密密地抹在皮肤上,凉凉的,很快压下稻谷细毛引起的灼热的不间断的痒痛。顾子衿看着成靖宁双手上细长的划痕,忍不住道:“你多擦一些吧,要是留疤就不好看了。”
“我没事,这些小伤会好的,平时主意些不会留疤。娘你歇会儿,我去做饭。”成靖宁放好了鱼油盒子,穿越之后的这一世,她注定不能娇气,要想改变命运,必须自己努力,现在这些只是小伤而已。
稻谷脱粒后暴晒半个月入仓,这些日子以来成靖宁仍忘不掉那天血淋淋的凶杀场面,晚上依旧噩梦不断,时时困于梦魇不能清醒,每每如此,顾子衿只得摇头叹气。半个月下来,成靖宁食不甘味,睡不安寝,整整瘦了一圈,她原本就纤瘦,这会儿更像一根竹竿儿,风一吹就会倒。顾子衿轻轻地下了床,点了油灯到丈夫房里。
现在刚过丑时,成振清被妻子从睡梦中叫醒,忙道:“怎么了?”
“我瞧着靖宁不太好,今晚她又做噩梦了,许是那日的缘故。不如等夫君你的伤好些之后,我们去庙里请高僧驱邪,求个平安符吧。”顾子衿坐在床边忧心忡忡,晚上挨着成靖宁睡,发觉她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
“好,到时候去崖州县的观音寺。”他本不信神佛,但为了小女儿,愿随妻子到县里走一趟。到右次间时,成靖宁依旧辗转反侧的挣扎,成振清抱人到他的寝房里,只觉怀中的女儿轻得有些过了。如果没有那件事,他们不会含冤在穷困的崖州待这么多年,他的母亲妻儿,更不会受这么多委屈。
顾子衿叹着气说道:“也不知那边怎样了?”当年明知成家是一团浑水,她还是来趟了,多少苦日子熬过来了,眼下倒不是熬不下去,只是想着那两房人,心里万分不甘。
“再等一等,会好起来的。”成振清轻拍着女儿的背,对妻子说道。
次日晚上用饭之时,成振清提出到县城观音寺拜菩萨的建议,表示已租好了马车。
成靖宁依旧只扒了几口饭,闻言后放下碗筷问道:“怎么想起去拜菩萨了?”
“去求一个平安符回来,保家宅平安。”顾子衿解释说,往成靖宁碗里夹菜,她现在吃不下肉食,勉强能吃几口素菜。
父母的心思成靖宁再清楚不过,对此提议没有拒绝,神佛这等虚幻的仙灵,信则灵,不信也罢,图的就是个心里安慰。她做了半个月的噩梦,就算年轻精神好,也经不起这折腾,出门散散心,兴许心胸疏阔之后,就不再做噩梦了也不一定。
收拾好房屋,锁了大门,母女两个登上简陋的马车,车外,成振清道:“坐稳了。”他熟练的驾着马车,朝崖州城驶去。
沿途是一片大好的热带风光,田园,椰子树,甘蔗林,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高大植物。成靖宁趴在摇晃的车窗上,看着不断后退的风光,她到这个世界九年,记忆中还不曾离开三湾村,这回去县城,自觉颇有些乡下土狗进城的味道,想起来便自嘲的笑了一声,想她上一世,跑遍了大半个天·朝,什么高楼大厦什么城市什么人没见过?
崖州,也就是后世的三亚。作为一个举世闻名的旅游城市,它吸引了世界各地的目光,但在古时,它则是文人骚客笔下的蛮荒未开化之地,被贬谪到此地的官员,难免呜呼哀哉一番。进城之后,成靖宁打量着城中的建筑。
因此处夏秋季有飓风,各处房子均用石头混合着木头泥土建造,家中富裕者,便修筑的砖瓦房。原本崖州十分穷困,近些年开通海外贸易,借着海港码头的修筑,以及逐渐繁荣的海上通道,崖州逐渐富裕起来,城中许多建筑便是近几年新修的。
城中客栈商铺众多,南来北往的商客络绎不绝,卖的东西玲琅满目,虽说比不上后世,但说起来也足够恍人眼了。科技不发达,出海危险与机遇并存,也许会一下暴富,也许会一无所有,为了保出入平安,也为了让广大客商极其家眷等有心理寄托,,庙中的观音塑像有一丈高,全身镀了金,建成那日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高僧来开光。据说观音庙里的观音十分灵验,因此前来此地祈福上香的香客逐年增加,香火鼎盛,日渐繁荣。
一家人直达目的地,下马车后在庙外买了香烛纸钱,进庙之后一家三口一起在观音像前上香跪拜,无论灵验与否,在大慈大悲的观音面前,成靖宁默默的许了三个愿望。一是上一世和这一世父母平安顺遂,无病无灾,二是希望早日摆脱噩梦,重新振作,三是希望这一世能如上一世一般,通过自己的奋斗,让全家过上好日子。这一世她如蝼蚁,没什么豪言壮语和大的梦想,过好当下便足矣。
成振清和顾子衿添了香油钱,在主持那里求了一个平安符,刚拿到手顾子衿就将符系到成靖宁的脖子上。“这是专为你求的,不要随意取下。”
“谢谢爹,谢谢娘。”成靖宁仰头,对成振清夫妻说道。
拜完观音之后,成振清带着妻女逛崖州城。他打算在城里住一晚再回去,现在已是下午申时,便在城中挑了一家小客栈暂住。成振清和顾子衿上楼收拾房间,成靖宁怀里揣着十文钱,闻到路边的粗汤粉香味,忍不住咽口水。她胃口不好,颠簸了一路,正午没吃几口饭,已是腹中空空,这会儿闻到食物的味道,一时馋虫大动,买了一碗热腾腾的粗汤粉,坐在路边开始狼吞虎咽。
顾子衿下楼来,看到在路边吃东西的女儿,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她终于能吃东西了,这一趟来得值。
口腹之欲得到满足,成靖宁付了钱回客栈,见到下楼的顾子衿,上前挽着她的胳膊道:“娘,我刚才吃的粗汤粉可好吃了,你和爹也去尝一尝吧。”
“好,我这就去买。”顾子衿到客栈外买了两碗粗汤粉,又给成靖宁买了些海鲜小吃,吃过之后一家子才去逛崖州城。顾子衿买了些布匹针线,准备给丈夫和女儿新做几套衣裳,成振清新买了笔墨纸砚和几本书,成靖宁如愿的买到想要的笔和画具,逛完半个崖州城之后,天已经黑了下来。
先前成靖宁精神头不好,一直无法入眠,走了半个下午,这会儿倒困了,忍不住打哈欠,回客栈还有一段路,强打着精神走回去。“我背你吧。”成振清不等成靖宁答应,已经将人背在背上。
成靖宁大囧,忙道:“爹,你放我下来吧,我已经长大了。”她里子是一个二十八·九的成年人,哪能再做小女儿姿态,抱着父母的胳膊撒娇?更何况让人背着,脸瞬间就红了。
“你才多大点儿?爹背一下有何妨?便是你七老八十,儿孙绕膝,也是爹的女儿。”成振清笑道,虽然小女儿的性子不错,活泼开朗,人缘颇佳,但从小到大并不黏他们,似少了点儿什么,哪怕他手把手教她读书写字,妻子教她女红。她太过灵秀,一点就通,成振清心中,私以为小姑娘还是笨拙一点比较好,不能太要强了。
小姑娘和父母的相处模式成靖宁固然清楚,不过她却做不来,上一世爸妈忙于事业将她送到外婆家,和她的表兄妹们一起长大。老人家精力有限,她早早的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上大学到后来工作,见父母的次数更少了,所以她和她的亲爹亲娘并不亲近,这一世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她还是那个陈宁,不愿围着父母撒娇。
况且这个时代的女子地位不高,有许多身不由己,且又不是人人平等,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意外?那个世界虽然有诸多问题,但比现在好,她靠自己拼搏,日子过得很小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现在重头开始,前途未卜,不甘之余,不得不早早的成长起来。上一回莫名其妙的被一堆高手刺杀,她着实怕得很。
不过靠在成振清宽厚的肩膀上,成靖宁莫名的觉得踏实。转念一想,这般示弱亲近也无妨,这具身体本就是人家的女儿,疏离了反倒不好。况且除了她自己,谁知道里头不是原主了?想到这里,成靖宁重重的点点头:“嗯!”
第7章 恩怨
趴在成振清背上,成靖宁昏昏睡去,一觉无眠到天亮。成振清和顾子衿也早早的起了,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之后,又早早的赶到观音庙,上了头香。再之后便回客栈用了早点,收拾东西回三湾村。
许是观音显灵的缘故,,之后几天成靖宁一直好眠,吃饭也有了胃口,总算不再萎靡不振。
每次新稻谷进仓之后,都要磨一箩新米,煮饭烹菜,犒劳这一年的辛劳,谓之吃新。从崖州县城回来之后,成振清挑了一担谷子去镇西的郑家磨坊,这几日舂米的人多,磨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各家说着今年的收成以及二季稻的生长,谈论着吃新米的事。
成振清估摸着那边也快成事了,不准备继续种田,将自家的两块田送给村长种。成振清力气大,帮着磨坊内的乡亲舂米。今年飓风等天灾少,地里的稻子长得好,又暴晒了数日,舂出来的米粒又大又饱满,莹白喜人。挑回家之后,送了客栈老板娘和米铺老板娘各五斤,又送了左邻右舍一些。
赶上吃新米的时节,势必会在家大办一场,做些可口的肉食,煮上这一季的新米,好生奖赏一家人的胃,是以镇上的猪肉摊儿这几日生意格外红火。
成靖宁起得早,挎着菜篮子到镇场上挑了最新鲜的蔬菜,买了一块五花肉,一块精瘦肉,鸡鸭鱼各一只。今天邀请了客栈老板夫妻和米铺老板夫妻来吃新,回到家成靖宁就开始忙碌。
清理干净的鸡做了椰子鸡,放在炉子上慢火炖煮,鸭子用卤水反复翻煮了一个上午,卤料的香味浸入鸭肉之后起锅冷却,再用油酥一遍,再切了撒上些许调味香料,河鱼宰杀了做成豆豉鱼,再做了一个粉蒸肉,两个素菜,外加一盘水煮的海虾和爆炒蛤蜊。
成靖宁在厨房忙了一个上午做好了八个菜,照当地的风俗,吃新米之前,一定要先将桌子摆在屋外,供上做好的菜,奉上新米煮的饭,然后烧香祭拜,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祭拜过后,要挑半碗米饭撒到房顶上,待天吃过之后,人再上桌吃饭。
客栈老板娘将成靖宁一顿狠夸,说她能干厨艺好,比她店里的火头师傅做的味道还好。“小孩子不禁夸的,大嫂别夸她了。”顾子衿笑着给她夹菜。
客栈老板娘笑道:“哪里是我夸她,阿靖本来就能干,我要有这么一个闺女,做梦都能笑醒,成大嫂别谦虚了。”成靖宁这个名字不如翠花彩凤叫起来上口,认识的人都叫她阿靖,两位老板娘也不例外。这一世她原本叫成静宁,因觉“静”字太纤弱,便改成“靖”,那时她的理由是,女子也当“立”起来才好,争来争去伤神又伤心,成振清夫妻由她去,便同意了成靖宁改名。
吃过新米之后,他们一家便闲了下来,不用下地种田,不用辛苦做工,成振清每日在宅子里习武练功,练字看书,顾子衿便拿着针线篮子做衣裳,成靖宁睡能安寝之后,身上终于长了些肉,便跟着成振清练功,或是帮着做针线,偶尔也回三湾村去找那群小女孩儿去海边玩儿。
成振清夫妻的打算没有告诉成靖宁,她隐隐觉得他们有藏得很深的秘密,但她不会问,也许他们会在某一天亲口告诉她。
现在是收紫菜的季节,风浪较大的浅海潮间地带的岩石上,密密麻麻的长满紫色的藻类。成靖宁挽着袖子,提着竹编的撮箕,拿着铲刀,跟着村里的妇人和女孩儿们在海边收紫菜。她不似村里的妇人那般忙碌,要收回去晒了卖给商队,她摘一点回去做菜,尝个新鲜。
海边风浪大,摘了大半篮子之后,成靖宁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她在翠喜家换了干衣裳才搭牛大娃家的顺风车回镇上。
紫菜新鲜,成靖宁已想好晚上吃什么了,做一个紫菜虾皮汤,一个紫菜煎蛋饼,一个凉拌紫菜,再做一个清蒸大黄鱼。“爹,我回来了。今天到海边收紫菜,可以做虾皮汤。另外我还得了一条大黄鱼,晚上蒸了吃。”提着木桶和撮箕进了大门,成靖宁先说着晚上的打算。
还没走到堂屋就看到两个四十岁上下的陌生男人,两人都高高瘦瘦的,均穿着灰蓝布衣,一个国字脸,一个圆脸,都是一副老实忠厚的模样。“爹,家里来客人了吗?”成靖宁提着东西进屋,她打量那两人的同时,那两人也在打量她。
眼前的小姑娘个子比同龄人高一些,瘦瘦的,像跟竹竿儿,皮肤很黑,脸尖尖的,许是过于瘦弱的缘故,衬得眼睛很大,不过她的眼睛澄澈清明,像来时路上所见的蔚蓝大海,身上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布衣,脚下蹬着一双草鞋,头发又黑又密,扎了两条辫子,她整个人算不上好看,但胜在有灵气,看上去很随和。“这就是六姑娘吧?”国字脸的大叔开口问成振清说,他的嗓音浑厚,听着便觉可靠。
“是。”回答完国字脸大叔的问题,成振清招呼成靖宁说:“这是你祖母身边的大管家沈时,这是从小在我身边伺候的成材。”
两人齐声道:“六姑娘好。”
成靖宁搞不清状况,忙道:“两位叔叔不必见外,坐下说话。”说完话后,又狐疑的看向成振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连忙道:“六姑娘折煞小的了,小的只是夫人和大爷身边当差的仆役。”
成振清挥了挥手,不在意道:“无妨,坐下慢慢说。靖宁,你去买些菜回来,有什么想问的,先问你娘。”
成材听到成振清此话,惊讶道:“六姑娘多金贵的人,怎能劳烦她做厨娘的活儿?还是小的去吧!”拦着成靖宁不让走。
“不必,当初我们到崖州是来受刑吃苦的,圣上的旨意一天没下来,便不能如往常那般。靖宁做惯了这些事,不必觉得惊讶。再说普新镇你们并不熟悉,她去最好。”成振清对成材说。取了五百文钱,让她买些好酒好菜回来。
成靖宁一肚子问题,这会儿也只得压下自己的好奇心,拿了银子去置办晚上的伙食。“那我去了。”
挎着菜篮出门,成靖宁买了几斤鲜猪肉和一篮子新鲜蔬菜及海鲜,还有一些下酒的卤菜。提回家时沈时和成材抢着上来提,连声道:“六姑娘辛苦了。”
“不碍事,你们有话和爹慢慢说,厨房这边交给我就是了。”成靖宁忙道,沈时和成材在厨房帮不上忙,因是下人的关系执意抢着做,成靖宁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人劝走,顾子衿留下烧火,她有好些话要趁机告诉对老家一无所知的女儿。
母女两个坐在水井边择菜,顾子衿脸上虽有喜色,不过眉头仍然紧皱着,沈时和成材两个虽然带来了好消息,但坏消息也不少。“靖宁,我们要回家了。”
成靖宁生在琼州,长在三湾村,自有记忆开始,就只知道三湾村坳田的石屋是她的家,不过现在那里已经毁了。她不知道成振清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未来会有怎样的境遇,问道:“回哪个家?”
“回京城的家,当年的案子已经查清了,你爹是无辜的。”当年那桩案子明眼人都知道成振清是被栽赃陷害,不过碍于辅国公府和长公主还有宝贵妃的威势,刑部只能草草结案,将其贬为庶民,流放琼州,没有诏命,不得归还。
成靖宁听得一头雾水,难不成成振清以前是个大官?得罪了权贵?她还没来得及问话,顾子衿又缓缓地开了口:“你祖父是永宁侯,你祖母是令国公府的嫡女,你爹是永宁侯府的嫡长子,当年任着京城的指挥佥事。我是书香门第顾家的女儿,家中出了一位首辅,几位侍郎和封疆大吏,还有其他各部官员。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以说是富贵滔天了。”不过老天到底是公平的,不会让人占尽所有好处,永宁侯府是勋贵,不过在皇亲国戚面前依旧是蝼蚁。
“那爹为何会被冤枉,贬到崖州来?”成靖宁不解,她不清楚古代官衔品级,托各类宅斗小说的福,也知道这样的公侯之家甚少出现冤案。难不成得罪了更高的官?
顾子衿没有直接回答成靖宁的问题,反而说起了家中的往事来:“你祖父永宁侯年轻时风姿卓绝,出身武将之家,却有一副绝世难寻的好相貌,风流潇洒,冠盖京华,便是女子见了,也要羞愧的。更兼武艺出众,又是少年英雄,不知迷倒多少闺阁女子。”她说起那些陈年旧事,便如拧开的水龙头一般,哗啦啦的说了好长一通。成靖宁认真听着,从一堆话里找关键信息。
永宁侯名成启铭,幼年时父亲战死疆场,由寡母荀氏抚养长大,期间由世交令国公沈曜帮扶提携,年纪轻轻已在沙场立下不小战功。当年令国公更是将嫡女嫁与这位故交之子,婚后二人亦是十分美满。不过大胜羯族归来之后,军将跨马进城,威风八面的小将,年轻有为又神采英拔的永宁侯,被昭德长公主与辅国公的小女儿福乐郡主李馥盈看中,之后不管他已娶妻,要死要活的闹着要嫁永宁侯。
当年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成为百姓们繁忙生活中的谈资。昭德长公主虽不是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但她是嫡出公主,冯皇后无子,便抱养了根基浅薄的刘婉容之子养在跟前,姐弟二人一块儿长大,情分深厚,文帝登基之后,昭德长公主便是大祁朝最得意尊贵的一位公主。后来昭德长公主嫁入辅国公府,李家由此更上一层楼,成为文帝的近臣。
再后来成帝继位,昭德长公主的大女儿李宝盈进宫做了贵妃,所生的二皇子是太子的热门人选,她的小女儿李馥盈也因此水涨船高,获封福乐郡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成为京城的头号贵女,风头盖过皇室公主。就是这位福乐郡主看中永宁侯,令国公在朝中虽有一定势力,永宁侯虽与妻子伉俪情深,也抵不住大长公主一门权贵,落入陷阱之中,加上皇帝赐婚,福乐郡主便嫁入永宁侯府,给成启铭做了平妻,与先头进门沈夫人不分主次,不分大小,便如娥皇女英一般,伺候永宁侯。
“可这样不是乱了礼法吗?两位夫人,到底谁的孩子能继承侯府爵位?”成靖宁敏锐的捕捉到这个问题。
顾子衿叹气:“这就是祸乱的根源呐!”当初福乐郡主进门时,姿态放得极低,事事以沈夫人为先,又在进门前承诺,她的儿子绝不会与沈夫人的儿子争夺世子之位,若违背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般祖咒发誓了一番,一时之间倒也风平浪静,可日子久了,心思就变了。
成靖宁从顾子衿的口头描述中得知,永宁侯娶福乐郡主那夜,沈夫人正在产房生成振清。成振清满月之后,沈夫人留在京城照顾幼子侍奉婆母,操持府中家务,而永宁侯则携新婚的福乐郡主,远到山清水秀的富裕江南上任,一去就是六年。任期满了之后,夫妻两个带回两子一女。
沈夫人当时本欲和离,但老夫人荀氏不愿,永宁侯本人也不同意,和离便不了了之。次年,沈夫人生下一女,因长得玉雪可爱,四岁那年进宫见徐太后时,便被婚给成帝宠妃方贤妃生的四皇子为王妃。
沈夫人和福乐郡主都是嫡妻,她们的儿子都是嫡子,都有权继承爵位,虽然福乐郡主承诺自己的儿子不会争夺侯府的世子之位,但私下里怎会甘心?加上沈夫人的女儿被赐婚给四皇子,世子争夺加上皇储之争,,经过多方势力的交战,最终被贬崖州,这一贬就是十年。
辅国公府李家与福乐郡主生的两个儿子及女婿是宝贵妃党和二皇子党,与四皇子和方贤妃死掐多年,,最后四皇子胜出,登基为帝,开始清算之前的二皇子党,新帝并不嫌弃永宁侯府出身的原配妻子,登基之后便立刻册封她为皇后,并且开始彻查当年的冤案。
“你祖母说案子已经结了,她得到皇后的话之后,立刻派了沈时和成材来。过不了几日,皇上的圣旨也到了。”顾子衿用火钳刨开中间的灰,火苗倏的蹿起来,灶膛里面一片红火。
成靖宁挥着锅铲翻炒锅中的蛤蜊,沈夫人与福乐郡主之间,成振清与他的兄弟之间,两位皇子之间的斗争,她想象不出是何等激烈,但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太平。这一团乱麻,不是挥着刀就能斩断理清的。
第8章 回京
紫菜虾皮汤,清蒸大黄鱼,芋头粉蒸肉,高笋炒猪里脊,香酥鸭,炒蛤蜊,外加素炒小油菜,摆了大半张桌子。成振清请沈时和成材二人上桌吃饭,不等他们推脱,已将人按在凳子上。“别客气,坐下吃,这里没有主仆,没有贵贱。”成振清亲自递上筷子,对他们两个说,“尝一尝靖宁的手艺。”
“这怎么好?”沈时和成材局促的坐下,手忙脚乱的不敢接筷子。侯府等级森严,主子就是主子,他们哪敢和成振清坐一张桌子吃饭。
“我一日是待罪之身,便一日是庶民。这里是崖州,没京城那么多规矩,快坐下吃饭。子衿,靖宁,你们也坐下。”成振清对她们母女说。
先前沈时和成材还有诸多顾忌,慢慢吃着就放下了,说起了京城和永宁侯府的一些琐事。成靖宁小心剔着鱼肉里的刺,听他们说话,原来她不是独生女,上头还有两个双胞胎哥哥。
虽出自同一胎,但两人的相貌却不同,大哥酷似祖父,是个风流俊朗的人物,相貌斯文秀气,却力大无穷,喜兵书布阵,好舞刀弄枪,十岁之时被祖母送往边关,在沈将军手下历练。二哥少年老成,相貌威严,性子十足的像外祖父,是个读书的好材料,现在在松山书院读书,一年前已考中秀才,准备两年之后参加举人考试。
“二公子的功课没话说,自律又刻苦,不用老夫人看着,整日手不释卷,用功到深夜。”说起二公子成永安来,沈时与有荣焉,家中年轻的后辈,就这么一个读书的苗子。十年不见家中母亲幼子,成振清一时唏嘘感慨,如若没有沈老夫人顶着,还不知会如何。
大房人丁稀薄,二房三房就兴旺得多。她的两位叔伯,一共生了十五个子女,八子七女,她在女孩子中排第六,所以沈时和成材才会叫她六姑娘。男孩子们是永字辈,女孩儿们的名字里有个宁字,照老侯爷的意思,希望家宅安宁,和平安乐。此外两位叔伯房里的人百花齐放,女人多是非多,虽有福乐郡主压着,内宅发生的事仍然传了出来,妻妾之争,嫡庶相斗,在外院当差的沈时和成材也有耳闻,二人将听到的,捡了一些要紧的说了。
成靖宁咬着筷子听着,寥寥数语,已勾勒出数场热闹的剧集,不禁为未来的日子忧心起来。上一世她所处的人际简单,没有狠毒阴险的各种亲戚,表姐弟堂兄妹之间的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而她除了在感情上受阻之外,其余的颇为顺遂。
她和许多普通女孩差不多,从小成绩算不上拔尖,徘徊在中上的位置,后来艺考,作品算不上多有新意,但胜在基本功扎实,色彩、线条和空间布局把握得好,轻松通过,文化课成绩过六百,成功上了心仪的大学,读了喜欢的专业,毕业之后有了和专业搭边的工作,平日里忙得不亦乐乎,老师的工作室里虽有阴私,却不是那么血雨腥风。
原本她这辈子的安排很简单,跟着这一世的父母认真读书,苦练女红,到时候做老本行,开一家规模中上的衣裳铺子,专心赚银子,到时候招个上门女婿,好生孝敬父母,平凡的走过这一生,但现在有了转变,她得重新安排了。
永宁侯府,高门府邸,是皇亲国戚,也是新帝背后的芒刺,府中兄弟姐妹众多,沈老夫人和福乐郡主积怨已久,双方已是水火不容,摩擦在所难免,斗争更是防不胜防。她的宅斗常识仅来源于看过的几本宅斗小说,书中的理论不知在实践中能否行得通,不过那些宅斗宝典,应该还是有用的吧?成靖宁想到。
当初她玩宅斗游戏,第五关就被PASS了,被她的小伙伴儿嘲笑了好久,说她在种类繁多花样齐全的宅斗小说里,顶多是个炮灰命,打个酱油,活几章就下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希望她这个战五渣在那个高门大院里能活得久一点儿。
一顿饭吃到深夜,成靖宁收拾了杯盘碗碟。沈时、成材和成振清依旧在谈话,成靖宁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对着未知的未来,有一股莫名的兴奋和恐惧。仔细一想,她罗列了自己所处的优势。首先,她是大房唯一的嫡女,父亲没有纳妾,不存在嫡庶争斗。其次,她的姑姑是皇后,现在沈老夫人一房得势,加上她们背后的姻亲,没几个人能欺负她。第三么,沈夫人一方和福乐郡主一方早已分家,虽住一个府里,却是隔离开的,互不干扰,各过各的日子,现在沈夫人正在寻宅子,准备搬出去住,那么他们和福乐郡主的两房人牵扯会更少,生存环境简单,只要她不太笨,总能活下去。
事情照着好的方向发展,沈时和成材到后的第三日,前来宣旨太监就到了。成靖宁跟着父母一起跪拜听旨,大意是已查清当年的案子,成振清人陷害,如今刑部已将奸人缉拿下狱,准成振清回京,等皇上考校之后,再委以重任。
“草民谢主隆恩!”成振清再次郑重的叩首谢恩。
宣旨太监亲自将明黄的圣旨送到成振清手上,亲近道:“皇上皇后时常念叨着成大人,查清那年的案子之后,立刻派了老奴前来宣旨,好接大人回京。”
成振清和太监虚礼客套了一番,将人请进屋,太监喝了一小口茶之后不再端起,催促让他们收拾东西,好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坐船离开。
他们的东西甚少,一个时辰就收拾好了,房子到客栈老板娘那里退了房子,因是违约,因此之前所交的押金便不退还了。坐马车颠簸了一路,到崖州码头坐船。此地偏僻,民风野蛮,京城来的贵人不愿多待,登上船之后就扬帆而去。
现在是十月初,冬风渐起,一路并不顺风顺水,因此行程慢了下来,海上风浪大,大船颠簸,成靖宁被颠得七晕八素,成功晕船,一应东西都吃不下,一个月下来人又瘦了一圈,脸上的肉少了颧骨更加突出,看起来怪吓人的。
“还要坐一个月的船,靖宁再这么瘦下去不是办法。”顾子衿轻抚着成靖宁瘦削的脸颊,忧心忡忡道。
成振清也焦心,忍不住说:“熬一点瘦肉粥吧,再配两个一些爽口的小菜。好歹也吃一点,等上了岸请个大夫来瞧一瞧。”
成靖宁现在有气无力的躺在榻上,对着焦灼的父母心中不安,她上一世本就不是娇气之人,坐车坐船之后仍是活蹦乱跳,想不到这一世这么娇气,原本就体弱多病,如若她不经常锻炼健体,只怕真会成一个病西施。饶是如此,这么一颠簸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吃什么东西都如同嚼蜡,更可怕的是吃什么吐什么。“是我这副身体不争气,倒让爹娘担心了。”
“这些日子你好好歇息,等靠了岸寻个大夫来瞧瞧。”顾子衿给成靖宁掖好被脚,让她继续睡着。
后两日风浪稍小了一些,船才安稳了一些。在码头停靠后,成振清亲自寻了个大夫来,开了两幅药吃了,加上成靖宁养病态度良好,晕船之症才好了些,能到甲板上走动,或是靠着船窗边看游动的海鱼和低飞的海鸟。又走了四日时间,船到了余杭,便进入大运河,开始北上。运河风浪比海上小许多,船走得也平稳。与崖州四季常青不同,十月下旬的天陆地上已十分冷了,越往北景色越萧条,不过大运河之上仍然繁忙,往来的车船络绎不绝,入夜之后还是热闹非凡的景象。
成振清夫妻并不拘着她,让她去船上瞧新鲜。快到十一月中旬,船才到京城外的渡口。几日前,顾子衿拉着成靖宁的手语重心长的说了好一番话,无非是永宁侯府是高门府第,规矩多,切不可再像乡下时一般顽皮淘气,日常行事要规矩,少说多看多做,家里的长辈多,兄弟姐妹多,要与兄弟姐妹们和睦相处,要孝敬长辈,为人做事要大方,不可小家子气,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其余还有诸多叮嘱教导。
高门大户里讨生活不易,成靖宁认真听着顾子衿的话,作为长房嫡女,一个才回京的乡野丫头,她不能丢了父母的脸,尤其在福乐郡主的儿孙们面前。
下了船,永宁侯府的人立刻迎上前来,现在不是抹泪叙旧哭诉委屈的时候,成振清要进宫面圣谢恩,所以顾子衿先跟着侯府的下人回永宁侯府。
马车使过热闹的大街,这回成靖宁规规矩矩的坐好了,不去掀车窗帘看外面的景象。只听声音,便知京城繁华。约走了一个时辰,马车才到永宁侯府的大门前。
成靖宁一下马车,便瞧见朱漆牌匾上写着“敕造永宁侯府”六个凝重的大字。大门大大打开,两旁是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她还没来得及打量门口等候的人,便被顾子衿领着跪下磕头。“娘,媳妇给您磕头了。”顾子衿忍不住哽咽道。
“起来,快起来。”中气十足的中年女声说道,忙亲自将人扶了起来。此情此景,老夫人的话音里也多了几分泪意。
顾子衿眼泪不断:“这么多年,娘辛苦了。”
第9章 侯府
“辛苦是辛苦……”沈老夫人十分伤感,不过她亦是洒脱之人,很快转变情绪:“今天是咱们家的好日子,不说过去那些伤心事了。这是六丫头吧,都这么大了。当时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连有了身子也不知道?”沈老夫人微微责备,若是早些知道此事,她绝不允许顾子衿跟去崖州。当初成靖宁出生之后,她本欲把孩子接回来,但早产的成靖宁体弱多病,经不起长途跋涉,只好作罢。等她大些之后,京里老夫人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只好留她在崖州,并送了些钱财过去。认真打量着自己的嫡亲孙女,身高和同龄女孩差不多,却瘦得出奇,裸·露在外的皮肤很黑,整个人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勉强站着,似随时会倒下一般。
顾子衿抹了眼泪,说:“当时我哪里顾得上自己?这些年连累这孩子跟着我们一起受苦了。”当初到琼州城才诊断出一个多月的身孕,大夫说她身体虚弱,胎像不好,再一路颠簸的话,这一胎只怕保不住,如此一来只好留在那边。
“娘,别哭了。能和爹娘再一起,再苦也是甜的。更何况,崖州也不苦。”成靖宁软声安慰顾子衿说。
沈老夫人握着成靖宁的手,连声说好孩子,“六丫头怎么这么瘦?”连府上最下等的丫头都比她身上肉多。
顾子衿惭愧万分,低声说道:“当年因媳妇疏忽,靖宁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后头也没养好,才会如此。她乖巧懂事,在崖州之时,倒是她照顾我的时候多一些。之后坐船回京,靖宁又晕船,什么东西也吃不下,这才又瘦了下来。”
“唉!”沈老夫人长长的叹息一声。阔别重逢,分别的愁苦和重逢的喜悦,一应化作眼泪流了下来,见面便是抱头痛哭一阵,还是老夫人身边的王妈妈提醒进府去说话。
沈老夫人擦了泪,说:“瞧我,门口人多眼杂的,快进去说话吧。”
进了大门之后,便是一方巨大的琉璃影壁,整座影壁流光溢彩,恢弘大气,做工精致,上面刻着毛色鲜艳的鸾鸟,四只鸾鸟形态各异,似会从影壁里飞出一般,影壁很新,看上去制成的时间并不长。成靖宁来不及细看,便被沈老夫人拉着从右侧的角门走了。
前面是一方长长的直道,两侧每隔一丈开有朱漆拱门。“先去景斓堂拜见太夫人,郡主和你的两位叔母及堂姐妹们估计也在。见面之时,你只需依礼拜见问安即可,别的话莫要多说。”三房人斗争激烈,处处是陷阱,谁知道福乐郡主她们在话中挖了什么坑?小丫头才回来,难免被她们利用。
大户人家多说多错,成靖宁重重的点头,作为一个战五渣,她决定少说话,多看多听。交代完成靖宁,沈老夫人又叮嘱了顾子衿一席话,顾子衿认真听着,一一牢记在心中。
又走了约一射之地后,便是一个约半个足球场大小的花园,栽种着各种花木,现已是冬天,除了光秃秃的树枝山石之外,只有几丛残菊。花园中有数条鹅暖石铺成的小径,还修有几座供人赏花歇息的亭子。
穿过花园之后,是一个百来平方的水池,池中悠闲的游着一群锦鲤,走过水上的廊桥,又走了半里路,便到了一座阔气的院子,正门的牌匾上写着“景斓堂”,这里便是太夫人荀氏的住处了。
守在门口的婆子见她们来,忙将人引进去。过了两重垂花门之后,过了中堂就是景斓堂的堂屋。还未靠近,成靖宁已听到里面传出的阵阵笑声。年轻的声音宛若银铃,悦耳好听,老年女声老而不衰,中气十足。成靖宁暗忖,不是说太夫人病了吗?听这声音,着实不像。
她正在思忖时,一个身穿青色无袖长比甲的小丫头掀开门帘,走出一个四十上下身穿着上乘的婆子,婆子满脸堆笑,对沈老夫人和顾子衿福了福,道:“太夫人已经等着了,老夫人和夫人快进去吧。”
“有劳了。”沈老夫人客气道。
成靖宁跟在顾子衿身边,迈步进了明堂内,荀太夫人坐在炕床上,穿着一身貂裘袄子,头上戴着镶翡翠的玄色抹额,面庞富态,眼睛浑浊,带有历经千帆之后的沧桑,仍看得出她年轻时是个大美人。成靖宁识人不多,却明显感觉到她故作老态的迷蒙下,暗藏着算计。
“靖宁拜见太奶奶。”顾子衿行过礼之后,成靖宁上山跪拜道。
荀老夫人忙不迭的下炕,亲自将成靖宁扶起来,眼睛里酝酿的泪水夺眶而出,搂着成靖宁心肝儿肉肝儿的叫着好不心疼,比贾母见林黛玉还夸张,不同的是,贾母是真心实意的心疼流泪,眼前这位则演得有些过头了。成靖宁被老太太紧紧的搂在怀中,此情此景,她若不哭就说不过去了,只得再回忆自己上一世英年早逝,回忆刚穿来时的一系列糟糕经历,才挤出一点儿眼泪来。
“太奶奶别哭了,当心身子。那些都过去了,以后会好起来的。”成靖宁手里没有手绢,只好用自己的袖子帮荀太夫人轻轻拭泪。她哄人生疏,动作笨拙,但胜在言语真挚,又赚了荀太夫人几滴眼泪。
这个场合,即便福乐郡主的两个儿子是造成沈老夫人一房分离十年的罪魁祸首,他们的妻女也得跟着应景掉几滴泪,二夫人罗氏这时送上手绢,柔声劝道:“老祖宗,六丫头说得对,您还在病中,切不可太过伤心了,为了一家老小,您千万要保重身子。今天是大团圆的日子,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顾子衿这时破涕为笑,打起精神来劝道:“是啊,老祖宗要保重身子,您好了才是咱们的福气。”
荀太夫人自己擦了眼泪,止住哭泣说:“是老婆子不中用。”
两房人的不快和龃龉被荀太夫人轻轻揭过,她拉着顾子衿和成靖宁的手,让她们母女两个坐自己身边,问起她们在崖州的生活,以及日后的打算。顾子衿低着头叹气,说没想好,顺其自然。
荀老夫人从顾子衿那里问不出更多的话,得不到更多的保证,只得将目标转移到成靖宁身上。“太奶奶这里屋子多又宽敞,吃穿用度都比崖州好,还有许多好玩儿的,静丫头,你可愿意在景斓堂陪太奶奶?”
成靖宁低着头垂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时一个十一二岁,遍身罗绮,满头珠翠,生的明眸皓齿的女孩儿笑道:“太奶奶太偏心了,即便六妹比孙女几个讨喜,您也不能这般呀。不过能住太奶奶跟前,是咱们姐妹羡都羡慕不来的。”
荀老夫人似乎很喜欢这个能言善辩又生得美貌的曾孙女,闻言忍不住假愠道:“二丫头少贫嘴。我如何不疼你们了?你们姐妹七个,我都一视同仁。不过静丫头从小不在侯府长大,便想着好生补偿一二罢了,免得到时生疏了。”说着,满怀期待的看向成靖宁。
成靖宁抿了抿唇,为难道:“太奶奶心疼靖宁,靖宁万分感动。能在太奶奶身边过日子,是靖宁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太奶奶现在还在养病,靖宁又是才从崖州回来的野丫头,怕给您添乱,如果太奶奶因我而耽搁了静养,累坏了身子,靖宁岂不成了侯府的罪人?”她怯怯的抬头去看荀太夫人,因害怕拒绝老人家的好意而遭到责备,又低下头,不安的站着等候发落。
沈老夫人闻言,颇为欣慰的看了成靖宁一眼,这个孙女,比她想象中的会说话。“母亲,靖丫头的担心不无道理。您现在身患疾症,白太医叮嘱过您要静养。靖丫头虽有子衿教导,但远在天涯海角,于规矩上难免有所疏漏,扰到您就不美了。你若有个好歹,侯府可就又不安生了。靖丫头身子弱,坐了两个月的船,偏她又晕船,这番折腾下来到现在还病着,让您带病看着靖丫头,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荀太夫人被成靖宁和沈老夫人的一番话堵得说不出话来,眉头微微一皱,当初她装病,不过是为了以“孝”之名留成振清一房人在身边,避免侯府被清算时一家人分崩离析,一番话下来,自是不会强迫病弱的成靖宁住她的院子,自己带病照顾病弱的曾孙女,遗憾的叹息一声后说道:“是我想岔了,不过是瞧静丫头招人喜欢,才想留她住景斓堂。静丫头回来,她身边的人可安排好了?”
荀太夫人打什么主意,沈老夫人心里一清二楚,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滴水不漏的说道:“自是安排好了。管事妈妈安排的是我身边的甄妈妈,大丫头、二等丫头、三等等丫头各四个,其他丫鬟婆子若干,这些人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不会出错,请母亲放心。靖丫头是大房嫡女,她刚回来,一切还不熟悉,虽说明年就满十岁,得搬到芳菲院和姐妹们住一块儿,不过我仍想让她住我的琼华院,亲自教她一两年,所以教养嬷嬷暂时不用请了,等她规矩稍全之后,请宜惠派一个宫里的嬷嬷来。虽说我们是侯府,又出了一个皇后,但万事不可铺排浪费,此时此刻,更应小心行事才好,不知母亲意下如何?”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眼睛却看向福乐郡主和她的两个儿媳和七个孙女。
荀老夫人闭上眼睛假寐,成靖宁是她的曾孙女,中间隔了两层,有母亲有祖母,她这个曾祖母插手管不太合适,沈老夫人的安排她挑不出错来,况且她最后那句话说得那么明显了,她更不可能再安插人到成靖宁身边。只得妥协道:“你行事一向稳妥,这般安排极好。”
第10章 见面
成靖宁端坐在小杌子上,低垂着头听她们婆媳两个说话,看似平和,实则暗流颇多,一不小心就被绕进去了。荀老夫人为了保住侯府和福乐郡主的两个儿子,就想着拿捏她来稳住成振清一房,这打算未免欺人太甚!这个家,比想象的更混乱。
不过到底是沈老夫人技高一筹,荀太夫人稍占下风。二人不再较劲之后,福乐郡主一房的女眷才开始说话,氛围稍稍活跃了些。没占到便宜,荀老夫人没了谈兴,恹恹地靠在铁锈红的金钱蟒引枕上闭目养神,刚才被太夫人叫二丫头的姑娘乖顺地坐在她身边,用美人锤为老人家捶腿。
福乐郡主下的两房姑娘有七个,二叔有四个,两嫡两庶,分别是庶长女成玉宁,嫡女成馨宁、成安宁和庶女成芙宁。三叔有一嫡两庶三个女儿,分别是嫡女成康宁和庶女成雪宁及成湘宁,成靖宁记性颇好,把二房三房的七个宁都记住了,序过大小长幼,三房媳妇便没多少话说,最后还是太夫人发话,让沈老夫人带顾子衿和成靖宁回去歇息。
离开景斓堂,坐马车回琼华院,走了约一炷香时间,便到了一处雅致的院落,与景斓堂的富丽堂皇相比,这里的一切刚刚好,不过分铺张,也不过分简约。琼华院是一处三进的院落,大门与侯府相连,后院开了一处门,通往另一处街巷,出门不用走侯府的路,因此减少了与侯府其他人的接触。
自从沈老夫人和永宁侯闹翻之后,就关起门来在琼华院过日子,甚少和侯府其他人接触,这一亩三分地她打理得十分妥当,走过垂花门,便是两侧抄手游廊,中庭是花圃,现下是冬天,堆满冬雪,走过中庭的青石板路,过了角门,是第二进庭院,格局与第一进相差无几,最后一进才是女眷住的地方,这里的空地比外面两进多,两侧的花圃里各有一棵繁茂的树。
“这是琼花,我搬进来之时种下的,到现在都有二十多年了。等到明年春天花开,可好看了。”沈老夫人拉着成靖宁枯瘦的手参观琼华院。穿过一处角门,是一处小小的院落,一间堂屋,左右两侧带了耳房,这里刚改建好,一切都很新,一应家具物什都布置好了,还带了一个小花园,“这就是你的屋子,都是按你的喜好布置的。花圃空着,喜欢什么就种什么,到时候和花匠说一声。”
“谢谢祖母,劳您费心了,我很喜欢。”成靖宁不动声色的打量这处院落,收拾得十分整洁,一应布置均按照小姑娘的喜好来的,比起崖州的石屋来,居住环境提升了数个档次。
沈老夫人眉开眼笑,高兴道:“喜欢就好。现在才未时初刻,你先午睡,等你祖父和两位叔叔回来,再领你去见他们。”提到永宁侯和两个小辈,沈老夫人露出厌弃的神色来。
成靖宁重重的点头,一路舟车劳顿,她将近两个月没睡上一次好觉,在景斓堂见一次言语较量,这会儿早没了精神,她没择床的毛病,没精力多想,躺下就睡了。
高床软枕,成靖宁在锦绣堆里睡了个好觉,一个时辰后,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叫醒了她,成靖宁睡得糊里糊涂,懵懵懂懂的坐起身来,打量了周遭的环境,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在京城。
小婢柔声道:“侯爷和大爷还有二爷三爷回来了,姑娘收拾了得去见侯爷和您的两位叔伯。半个辰前,皇后娘娘派海公公送了赏赐来,还问起姑娘了。”
“怎么不叫我?”成靖宁登时清醒,皇后送赏赐来慰问,她却在睡大觉,这是大大的不敬。
小婢看出她的紧张,忙解释说:“姑娘不必担心,娘娘只是送赏赐来,不必行大礼迎接。娘娘知道您身子不好,只问了几句。海公公也说不算失礼,不必放在心上。如果真要您去的话,老夫人会提早让奴婢叫您的。”
成靖宁放下心来:“这也是。”是她小题大做了,不由自嘲自己没见过世面,眼前的丫鬟十一二岁,从言谈举止来看,她行事十分稳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水袖,是府里的家生子,三个月前被老夫人挑来伺候姑娘。”水袖扶成靖宁起床,一个模样清秀的姑娘抱了一叠衣裳和一个盒子进来,“奴婢花月,服侍姑娘穿衣梳妆。”
成靖宁不喜让人看她光着身子的样子,尽管这幅身板又瘦又干,平板一块。“你们先出去吧,我换好了衣裳叫你们。”水袖和花月犹豫片刻,双双点头退下。
细棉布做的里衣十分柔顺贴身,成靖宁穿好之后展开外衣,是浅蓝色的斜襟长袄,上面只有简单的图案花纹,想来是沈老夫人考虑她刚回来,还衬不起鲜亮的颜色和华贵的衣裳首饰,在穿戴上的均以家常简单为主。
唤水袖和花月进来,花月熟练的为她梳好垂鬟分肖髻,配了几支豌豆大小的珍珠簪和两朵杯口大小的绒花。“姑娘的头发又细又密,日后可以梳好多好看的发髻。”
成靖宁打量镜中的自己,夸花月说:“你的手真巧。”她平常只扎两条辫子就完事,头发打理得也不尽心,蓬松得像野草。
“奴婢只学了路妈妈一成本事,当不起姑娘夸赞。”花月说着自谦的话,神态十分自然,并无半分扭捏,想来是手艺过人。
梳妆完毕,水袖领着她去见沈老夫人。顾子衿也已装扮好了,换上锦绣衣衫,她身上那份娴雅的气质更胜往昔,崖州十年的清苦日子并未磨去她世家贵女的气韵和柔美,反让她多了几分稳重。她眼圈红红的,想必是大哭过一场的缘故。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坐在沈老夫人身边,柔声陪她说话。
“祖母,母亲。”成靖宁行礼问候道。
沈老夫人见她礼数不差,不由暗暗点头,不过还是差了些,日后可以慢慢养出高门贵女的气韵来。“过来,到祖母身边来。”
琼华院是自己的地方,说话做事自由许多,沈老夫人细细问起他们在崖州的生活,成靖宁打开话匣子,挑了一些有趣的说,诸如到附近的浅海捞鱼,在海滩上捡贝壳,运气好能得到珍珠,诸如崖州的特产和小吃,诸如从村里老人那里听来的传奇故事。
看她神色不似假装,沈老夫人皱紧的眉头也渐渐松开了,轻拍着她的手,对顾子衿和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说:“靖丫头会说话,崖州在她嘴里倒比世外桃源还好,听得我都想去了。”
“崖州的风光的确秀美,与京城这边很是不同。”顾子衿也道。她那时只顾伤春悲秋了,倒没发现崖州有什么好,现在成靖宁说得有趣,也只得附和几声。
其实在崖州的日子并不难过,除了夏季的飓风之外,没什么天灾,没有缺衣少食,没有严苛的赋税,也没有十恶不赦的恶人。那里的日子简单无忧,那时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家绣房做衣裳赚银子,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
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打帘子进来说侯爷已经回府,沈老夫人换上肃穆的情绪,说:“走,去见见你的祖父和两位叔叔。”
刚回来时,沈老夫人和荀太夫人交锋一场,这时荀老夫人不愿再见她们,因此一行人去了老侯爷的昊晖堂,到时成振清已在那里,看到妻女和母亲,不由微微一笑,不等沈老夫人开口,他已跪下行礼。
老侯爷此时热泪盈眶,声音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们夫妻受委屈了。”言辞十分真挚,面对长子长媳,面上有些许愧疚。
顾子衿领着成靖宁上前跪拜问安,老侯爷看到成靖宁,面露惋惜,慈爱道:“六丫头都这么大了,岁月如梭啊!”
第一次见面,祖孙二人也没多少话说,这种煽情的重聚氛围中,成靖宁只需掉几滴眼泪就够了。她暗中打量这位年轻时风华冠盖帝京的男子,他人已老去,许是没有精心保养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风霜满面,尽管如此,老侯爷仍然风采不减当年,今日所见的成家后辈,竟无一人比得上他。
成靖宁没见过他年轻时的模样,但看现在,他依旧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哪怕成振清也是难得一见的英俊男儿,在成启铭面前仍然差了一截。也难怪福乐郡主要千方百计的嫁给他,这般世间难寻俊美无匹的男子,怎不令人怦然心动?
没多会儿,成振清的两个异母弟弟来了,作为失败者,哪怕老侯爷在场,他们依旧不肯对成振清假以辞色,只礼貌疏远的喊了大哥大嫂,就站在一旁不说话。三房人势同水火已非一日,成启铭心中叹气,一家兄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要和好谈何容易?但为了家族,他这个一家之长,必须努力一把。
男人们的事,女人不好插手,见过公公和两位叔叔之后,顾子衿带着成靖宁告退。回琼华院的路上,顾子衿一句话也没说,脸色有些难看。成靖宁望着侯府的高墙,大概能猜到些许谈话内容。
第11章 下棋
成振功兄弟二人曾是宝贵妃和二皇子的支持者,他们为了能让二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无所不用其极,把得罪狠了,现已被定罪,撸去官职贬为庶人,再无入朝为官的可能。如果哪天看兄弟两个不顺眼,指不定旧事重提,重新量刑,就是杀了他们也不为过。现在侯府还能平安无事,必是看在皇后面上的缘故。
老侯爷作为一家之长,成振清和成振功兄弟都是他的儿子,他不能不为两个儿子考虑,必定会劝成振清看在骨肉兄弟的份上,看在列祖列宗的份上,善待两位弟弟,让他求皇上放他们二人一马。这种要求,不能拒绝,也不能应承。任谁面对此事,都不会平静面对,成振清憋屈了十年,怕是意难平吧。
回到琼华院,她的小院里站了好些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沈老夫人指着一众女孩儿说:“以后这些就是伺候你的丫鬟,今天认一认。”
作为侯府大房的嫡女,她身边的一等丫有四个,分别是水袖、花月、碧波、墨竹,二等丫头四个:云萍、云岫、云霏、云霖,三等丫头四个:春来、夏月、秋岚和冬晴,管事妈妈甄氏,还有粗使婆子丫头和跑腿小厮若干,差不多有十六人。
成靖宁很认真的记她们的名字和长相,仍然不确定的回头问沈老夫人:“祖母,这么多吗?”
沈老夫人含笑说道:“这些人日后都听你差遣,别怕,你这里的人已经算少了。你是侯府长房嫡女,当得起这排场。”
到这个世界之后,成靖宁一直努力适应这里的规则,她不会做特立独行的那一个。回到京城高门,她要学的太多,在摸清高门生存规则之前,一切必须听从家中长辈的安排。听到沈老夫人的话之后,郑重的点了点头,一脸认真的继续认人。
沈老夫人神色严肃的对一众丫鬟婆子道:“你们都是我亲手挑的人,以后要尽心尽责的照顾靖宁,若有半点懈怠欺瞒和背叛,我绝不手软!那些犯了错的下人的后果如何,无需我再提。”
众人齐声应道:“奴婢一定全心全意照顾六姑娘,绝无二心!”
沈老夫人又训了几句话,让她们回去做事。成靖宁是小辈,家中重要的事参与不上,见过自己小院儿里的丫鬟婆子之后,由水袖和花月扶着回去休息。离摆饭还有一个时辰,这会儿无事可做,就到书房坐了坐。书房中放了《女四书》、《烈女传》、《女论语》等世家淑女必修的书本,此外还有《论语》、《诗经》、《孟子》和一些女红、食谱、医书等书,拉拉杂杂的摆满了书架,书桌上备着笔墨纸砚,临窗的炕床上还有棋盘。
她粗粗浏览了一遍书架,才在炕床上坐了下来。碧波端了茶水进来,倒了一杯送到成靖宁面前。成靖宁闲着无事,喝了茶之后让水袖陪她下棋。
水袖只粗识几个字,对棋艺并不精通,连忙推辞。“我也不会下棋,只会下五子棋。这种棋非常简单,无论横竖或是斜线,只要五颗颜色相同的棋子连成一线就算赢。要不我教你?反正现在也没事做,坐下吧试试吧。”
这种简单的益智游戏,除了锻炼脑子打发时间,还能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刚回来,对这里的人还不熟悉,四个大丫鬟虽说是下级,但以后也是陪伴她的朋友,她必须先示好。“你执黑子,我执白子。”成靖宁把盛着黑子的棋盒推到水袖面前,又叫了墨竹和花月过来,“你们也来瞧瞧,以后我们下着玩儿。”
水袖拘束的坐下,见坐在对面的小姑娘言谈举止端方可亲,才拿了一颗棋子随意放在棋盘上。水袖是新手,一开始不得要领,接连三局输给成靖宁。成靖宁面带笑容,有些小得意地道:“我又赢了,你看,当我已连成三子之时,你就该堵我了。”
还不等水袖开口,成靖宁又道:“不过你才开始学,我赢也是胜之不武,慢慢来就好了。”
水袖低着头不好意思道:“奴婢愚钝,哪里是姑娘的对手?”
成靖宁将棋盘上的棋子捡回棋盒中,说:“再来一局,别怕。”第四局时,水袖没了刚开始时的不安,开始认真盯着棋盘,思索着怎样走棋。一旁伺候的花月、碧波和墨竹也围了过来,开始帮着出谋划策。这时成靖宁才开始问她们话,诸如家是哪里的,父母在哪个院子当差,她们原来又是做什么的。
下棋时的氛围轻松,成靖宁的话问得自然轻巧,四个大丫头都说了自己的来历。她们无一例外都是府里的家生子,都是沈老夫人和顾子衿陪房的女儿,有的父母在府里当差,有的父兄是外边铺子的掌柜或管事,有的从田庄过来,或多或少认识几个字,都有自己擅长的手艺。沈老夫人挑人的眼光十分一致,容貌清秀,举止大方,性情温顺,做事踏实,四个大丫头皆是如此。
问完这些话,成靖宁和水袖又下了一局。她站起身来,将花月推到炕上坐着,说:“你们都看了这么久,该上手练一练,看学得如何。等水袖和花月下完两局,就该碧波和墨竹了。”
一边探讨下棋的技艺,一边聊府里的事,这个时候四个丫头开始放下戒心,和成靖宁说府里的事,诸如府中的七位小姐,八位公子,和两位叔娘的性情及一些喜好。水袖和花月的父母是沈老夫人手下得力的人,在府上有些脸面,她们还未被选来伺候成靖宁之前,在府中已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说了好些少爷小姐们的事。成靖宁听得认真,一边指导她们下棋,一边为两个下棋的丫头倒茶,又和另两个丫头说着话。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沈老夫人亲自到成靖宁的小院来看她,见到她刚回来就和身边的四个大丫头打成一片,不由点头。
水袖见到沈老夫人进来,忙从炕上下来,理好衣裳站好了,低着头怕沈老夫人责罚。成靖宁笑着走到沈老夫人身边,挽着老人的手臂道:“这个时辰孙女不知做什么,就拉着她们下五子棋。水袖她们都很聪明,一教就会。”
沈老夫人轻拍着成靖宁的手背,笑道:“你会下棋?”
“只会下五子棋,在崖州的时候没有棋盘,就自己在地上画经纬线,用石子和果子核代替棋子下着玩儿。”成靖宁扶沈老夫人在炕床上坐下,拿了个干净杯子,倒了一杯热茶送到老夫人手上。
沈老夫人看着眼前瘦弱的孙女,问道:“你识字吗?女红可学了?”
“爹爹在崖州买了好多书,无事时会教我读书认字,娘也手把手的教我写字绣花。我身体不好,爹还教了我一些强身健体的拳法。”成靖宁简略的回道,针黹女红是贵族淑女必须的基本功,幸好她的目标明确,这上面学得十分的好,很是拿得出手。
“这就好,有基础后面会容易很多。”沈老夫人道。侯府女孩儿多,专门请了几位女师傅来教她们读书和女红,闺学就在荀太妇人的景斓堂旁边。现在成靖宁回来,多半是要去那里的。大房只有她一个姑娘,日后难免会被排挤……
沈老夫人一脸担忧,成靖宁瞧着不对,忙问道:“祖母,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老夫人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换上笑容说:“无事,反正日子还长,祖母相信你不会让祖母失望。”她会把她的孙女教成京城最出色的淑女,也不会让她成为风一吹就倒的花架子。
成靖宁不知沈老夫人在担心什么,听到她的话,重重的点头,保证道:“靖宁不会让祖母失望。”
晚膳摆在荀太夫人的景斓堂,倒厅里摆了两张大桌子,丫鬟婆子们有条不紊的上菜摆碗布箸。沈老夫人到时,罗夫人和陆夫人正陪太夫人说话,福乐郡主一脸不快的坐在太夫人身边,她身后站着的是四姑娘,二房的嫡次女成安宁,正说着逗趣的话逗郡主开心,不过郡主这会儿是谁的面子也不给,绷着一张脸,似有人欠她一百万两银子八辈子都没还似的。
说了一些场面话之后开始落座,女眷们坐了两桌,男人们在外间也摆了两桌。山珍海味摆满一整张桌子,成靖宁坐在顾子衿身边,细嚼慢咽的吃着碗里的东西。她的两位伯母一个劲儿的往她碗里夹菜,让她多吃点儿。
成靖宁忙不迭的道谢,委婉的表示已经够了,她吃不下了。
味同嚼蜡的吃完这顿饭,成靖宁眼观鼻鼻观心的偷瞄周遭的人,学着她们的举动漱口净手,动作虽然生疏,好在没有出错。说了大半个时辰冠冕堂皇的话,成靖宁跟着顾子衿先回琼华院,沈老夫人和成振清留下继续商议家中大事。
一路上顾子衿心事重重,皱着眉头想事情,到琼华院门口才稍稍缓口气。回家之后,顾子衿比在崖州时更焦虑,今天已经第二次了。“娘,别担心,我们家会好的。”成靖宁劝道,回来之后,麻烦事更多了,连带着她的神色也凝重几分。
“是啊,会好的。”现在辅国公侯府已被抄家夺爵,昭德长公主已经倒了,福乐郡主的两个儿子已不成气候,更何况她的嫡亲小姑子是皇后,怕什么呢?
第12章 翻身
歇了一会儿,丫鬟们服侍成靖宁洗漱歇息,躺在暖烘烘的床上,这会儿却睡不着了。辗转反侧,思考着家里种种复杂关系,越想越没有头绪,索性不想了。未来不可预知,养足精神才有力气面对明天的一堆糟心事。
想通之后瞌睡虫上来了,一夜无梦到天亮,醒过来时花月正好进来叫她起床。“太夫人昨日累着了,今早晚些去请安。”小丫鬟们鱼贯而入,服侍她穿衣梳洗。顾子衿早已侯在沈老夫人身边,厅中大理石镶花梨木的圆桌上摆好了早点,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祖母,母亲。” 成靖宁行了礼,走到顾子衿身边站好。
沈老夫人笑吟吟的对她们母女二人说:“永安昨天连夜从松山书院赶回来,等会儿过来请安。靖宁,你也见见你二哥。”
成靖宁点头,又问道:“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皇上继位之初,,朝野上下混乱不堪,羯族趁虚而入攻打西北疆,令国公也就是你舅公带兵御敌,永皓从小喜欢舞刀弄枪,我就送他到你舅公那里去历练历练,这会儿正在西北疆。据战报说羯族已经被赶出大祁的疆土,为了给他们一个教训,这会儿正乘胜追击,来年立春就能回来了。”沈老夫人笑着解释说。
顾子衿已有十年没见过两个儿子,这会儿盼子心切,已是望眼欲穿。小儿子隔得近,自小就老众持成,最是乖巧听话,老大看起来温润如玉,却是个跳脱的性子,现在又在战火纷飞的边疆,心里焦急得不行,“他还小,立功什么的不重要,平安回来就好。”
话间,成振清领着一个苍松般挺拔的少年进屋来,他相貌俊秀,却是一张十分老成的国字脸,五官组合恰到好处,看上去威严又轩昂。顾子衿看到长高许多的次子,激动得站起来,恍惚地喃喃道:“永安……”
“儿子给祖母母亲请安。”成永安跪在顾子衿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他面色平静,并无时隔多年之后一家团聚的激动,不过到底还是孩子,一双明朗如星的眼睛出卖了他。
顾子衿赶忙将儿子扶起来,看着与她只差半个头的孩子,忍不住流泪道:“离开京城的时候,你还小,转眼都这么高了……”
成永安为顾子衿拭去泪水,坚定地道:“娘,您别哭,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京城沉浮十年,尽管有沈老夫人庇护,成永安仍然遭受不少不公。小小年纪已看尽世间百态和人情冷暖,他曾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把那些落井下石、两面三刀的伪君子踩在脚下。
沈老夫人虽然老而弥坚,这会儿也忍不住流泪,跟着道:“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成振清亦是感慨万千,忍不住叹气,只有成靖宁一脸笑容的在一旁站着,久别重逢应该高高兴兴的才好,见此忙上前道:“娘,二哥说得对,合家团聚我们该高兴才是。”劝过顾子衿,向成永安介绍自己说:“二哥好,我是靖宁,在崖州生的。”
顾子衿这会儿抹了泪,破涕为笑说:“永安,过来见见你妹妹。我们家孩子少,你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兄妹之间,要和和睦睦的。”
成永安仔细打量眼前的小姑娘,黑黑的,瘦瘦的,丑丑的,一脸病容,精神头很差,心生几分怜惜,郑重地道:“以后我会保护妹妹好,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认过亲之后,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早点。之后,成振清进宫,沈老夫人带着儿媳和孙子孙女到景斓堂向荀老夫人问安。荀老夫人愁眉不展,见到沈老夫人进来,恨恨的剜了她一眼。早已伺候在太夫人跟前的两个孙媳妇和数位曾孙女安安静静的坐着,不怎么说话,气氛十分压抑。见到沈老夫人三辈人进来,纷纷亮出眼刀子来,但成王败寇,她们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已是莫大的恩赐。诸人不敢再露出不满的情绪来,只得低头坐着。
荀老夫人似真病了,躺在床上不阴不阳地哼哼,让她们都回去,不必在跟前伺候。还没到正午,传来立成振清为世子的圣旨,阖府上下在春晖堂接旨。福乐郡主和成振功愤愤不平,咬牙磕头谢恩。宣旨的太监刚宣完圣旨,她已先拂袖起身,用杀人的目光狠锉沈老夫人和成振清一眼,冷哼一声离开。二房和三房失势,,只继续聆听宣旨太监带来的教诲。
成振清是嫡长子,继承侯府爵位名正言顺,当年他被陷害,也有兄弟夺嫡的缘故。当年他刚离开京城,先帝就应昭德长公主的要求,立了福乐郡主的长子成振功为世子。现在成振清的冤屈得以洗清,加上福乐郡主的两个儿子在二皇子谋逆中出了力,被废除世子之位,贬为庶民,三代以内,不许出仕为官。
成振功当初刚被立为世子,立即怂恿福乐郡主分家,彼时的永宁侯成启铭早已在后宅斗争中,变得耳根子软弱。福乐郡主一番哭诉之后,他做主把家分了,田宅家财,商铺仆从,早已分得清清楚楚,但家中长辈还在,为了免于被人说落井下石,欺负沈老夫人一房的老弱妇孺,仍让他们住在府里,拨了琼华院和韶光院给沈老夫人一房人。
沈老夫人对当年分家并无多少异议,规整好自己和儿媳的嫁妆,拿到属于成振清那一份家产之后,立即请来工匠,在琼华院和韶光院外砌了高墙,把两院合为一体,将自己的地盘和侯府隔离开来。她少时是将门虎女,出嫁后是受尽委屈的侯夫人,却有非凡的生意头脑,打理儿子的家产和自己以及儿媳的嫁妆,十年间攒下一份厚厚的产业,分出去过也不是问题,当年女儿出嫁,一应嫁妆皆由她所出。现在这份产业,就当为现在的一切锦上添花。
京城最不缺跟红顶白之人,成振清得了永宁侯府的世子之位,又是当今皇后的嫡亲兄长,消息传出之后,上门恭贺之人络绎不绝。沈老夫人一改多年的低调,决定于十二月初六大办宴席宴请宾客。顾子衿作为新鲜出炉的世子夫人,急需重新融入京城的社交圈子,开始精心准备,帮着布置宅子,置办宴席,挑选衣裳首饰。
天气渐冷,成靖宁水土不服的毛病越加严重,精神不济,吃不下东西,又有腹泻之症。躺在床上忍不住叹气,这幅躯体太过娇气,加上早产的缘故,更是雪上加霜,难怪原主出生没多久就去了。荀太夫人也因此不让她到景斓堂请安,吩咐她好生养着。
宴请那日,成靖宁没出席见亲朋好友,只在房间内和水袖几个说话,来看她的亲戚只有顾家的舅母和姨母以及沈家的表舅妈表姨等人。宴会之后,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开始和亲戚走动。到年底的时候,成靖宁水土不服的症状才有所好转,此时,她已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好在能进食了,日后慢慢养着就是。
年底忙碌,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忙着准备年礼和过年穿的新衣,好在已经分了家,三房各管各,他们一家可以安安心心的过个好年。扫尘那日,宫里送了年礼来,有绫罗绸缎,有金银珠宝,还有一百两金子。沈老夫人谢了恩,将赏赐记档在册,放入库房之中。
冬雪洋洋洒洒的下了大半个月,外面的世界粉妆素裹,粉堆玉砌一般。花月端了一盆水仙进来放架子上,成靖宁递了暖手炉给她,问道:“还在下雪吗?”
花月道了谢,回道:“今天雪晴了,各处都在扫雪。”
成靖宁在屋内憋了一个多月,这会儿精神正好,提议说:“我们出去逛逛吧,憋了一个多月闷得慌。”
“姑娘问问老夫人吧,她同意之后,你才能出门。”不说下雪路滑,天气又冷,成靖宁身体弱,出门需谨慎。
成靖宁握着掐丝珐琅暖手炉,想了想,说:“好,我去问问祖母。”
沈老夫人正在右梢间的书房里和顾子衿一起看账本,记录的均是这些年她嫁妆的收益。忽闻成靖宁过来,放下手里的账本,让她进来说话。
“祖母,今天天气好,我的身体也好些了,想到花园那边散散心。”寒暄几句之后,成靖宁说明来意。
沈老夫人一开始不同意,但想到她的确憋闷了这么些日子,出门走一走也好,遂应道:“天虽然晴了,但还是很冷,出门多穿些衣裳,记得保暖。水袖,花月,你们领着姑娘到花园逛逛,早些回来,不可贪玩儿。”
“孙女记住了,一个时辰之后就回来。”成靖宁欢喜道,举止间多了几分雀跃。回房换了靴子,穿了厚棉袄,批了件貂裘斗篷,抱了暖手炉出了门。琼华院已十分熟悉,出了正大门便是一条夹道。冬日的阳光虽然灿烂,但照在人身上并不觉得暖和,成靖宁不自觉的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夹道上有仆妇正在扫雪,见到成靖宁纷纷行礼问安,水袖和花月是领路人,为成靖宁介绍各院落的主人。,彼时京城百废待兴,人少地多,太·祖定都之后,有功的大臣都得了数顷地修府邸,功劳越大的地越多,永宁侯就得了两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