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四十年代,,带着全家从桂林老家搬来了重庆。
尽管远离故乡,但一家人在重庆的宅子里,依旧热闹的很,这家有十个孩子,九个都绕着他们的母亲马佩璋,念叨着在外指挥作战的父亲何日归来。
只有一个孩子,终日窝在花园山坡上的小房子里。
孩子已经7岁了,但他无法参与客厅里的家庭小会,也无法和兄弟姐妹们在院落里追跑。
因为得了肺痨,他不得不被隔离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静养。
他就是在家排行老九的白先勇。
世界被分为了两头,一头是热腾腾的生活,一头是不会言语的四面白墙。
在独居的百无聊赖里,白先勇只能不断地回想之前在老家的快乐时光,花桥桥头有好几家桂林米粉;
和全家在象鼻山坐船,在漓江里游泳,从象鼻口穿来穿去;还有一个叫唐小义的船家卖的田鸡粥,味道最鲜美——这些是他对繁华的初识。
后来这一切都在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里被瓦解了,世间之事,越欢愉越脆弱,能让美经久不衰的只有想象,这个道理,白先勇很小就体会出来了。
白先勇变得越来越孤僻了,幸好家中那个叫“老央”的老伙夫酷爱说书,白先勇就常常搬个板凳去厨房里听老央讲故事。
从瓦岗寨的英雄世界到秦叔宝的威武,那些故事里总有人气,对文学和戏剧的敏感在白先勇的内心里慢慢滋长。
也正因如此,白先勇对于人世间的苦痛有了越加清晰的感知,虽然父母竭尽所能地四处为他求医,但他始终失去了一个孩子该有的天真烂漫的童年。
他在那个角落里窝了四年,终于治好了病,却跟着全家又踏上了开往香港的轮船,后又定居台湾,一别大陆39年。
再想起一碗米粉,一次漓江泛舟,一碗田鸡粥,都仿佛是梦境一般,他的故乡情结越结越深。
白先勇成长于官宦之家,,是国共共同尊敬的“抗日英豪”,母亲是名绅富贾之女,是能带领全家穿越枪林弹雨的勇敢女性。
他的童年除了桂林山水,更多的是终日逃难,到了台湾因父亲不再掌权而家道中落,但对于白先勇来说,这下才算真正安定了。
他的童年,名门望族眼前过,那些身世厚重的历史人物,也不过只是隔壁的长辈,他亲历了战火纷飞的年代,看到他们如何一步步走向壮烈,走向残酷,走向遗忘。
他是注定要书写时代的人,他说,“我写作,是因为我想用文字来表现人类心中一种无言的痛楚。”
在台湾,成长为文艺青年的白先勇办杂志,发表小说。20世纪60年代,因《寂寞的十七岁》,白先勇一举成名。
《寂寞的十七岁》里所刻画的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寂寞和悲哀,笼罩在阴郁的雾霾中,有着少年细腻又懵懂的忧愁,这份忧愁总有一天会变得很轻盈,被更大的命题褪色。
这个沉重的命题便是死亡——1962年12月4日,白先勇的母亲马佩璋因高血压逝世,终年59岁。
从那天起,他与母亲的距离不再是一个花园矮小的山坡,人的死亡比时代的幻灭更冰冷,逃的过天无宁日,却逃不过生死局限。
母亲入土那一天,他说,“我觉得埋葬的不仅是母亲的遗体,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几十天后,白先勇决定起身前往美国,离开的那一天,台北阴雨连绵,多日垂泪面容憔悴的父亲白崇禧,来到松山机场送别儿子。
那日素来刚毅坚强的父亲又一次老泪纵横,征战沙场大半生,父亲很少有时间能陪伴白先勇,他内心充满了不舍,战争年代他是英勇无畏的将军,走出历史,他是一个脆弱柔软的父亲。
那日松山机场感慨悲痛的父子二人,没有想过,这一别,再无重逢之日。
四年后,没有等到白先勇归来,父亲就去世了,这对白先勇无疑是又一次重击。
操持一整个大家庭的母亲已经离去,而那个率领百万雄师的父亲也倒下了,他听说父亲晚年凄凉,常常怅然若失,似在寻寻觅觅,像迷航的扁舟,没有了岸头可靠。
从此后,白先勇的孤僻角落,也没有了思量的方向,世界剥夺了他心头最后一点萦绕的牵挂,他感到命运的决绝。
“我走到湖边,天上飘着雪,上下苍茫。我立在堤岸上,心里突然起了一阵奇异的感动,那种感觉,似悲似喜,是一种天地悠悠之念,二十五岁的那个自己,变成一团模糊,逐渐消隐,我感到脱胎换骨,骤然间,心里增添了许多岁月。”
1971年,白先勇出版了自己的小说集《台北人》,这本小说集里刻画的已全然不是《寂寞的十七岁》里的人物样貌,他们来自台北都市不同的阶层,有商人,帮佣,军人……
他们的故乡是大陆不同的省级和都市,他们在新的土地扎根,追忆,偷生,是时局变迁生出了“亚细亚的孤儿”,每一个都背负着一段沉重的,斩不断的往事。
白先勇提笔写《台北人》时才二十五六岁,这样年轻,却笔下沧桑,写出了六七十岁人的心境。
这本书被选入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第7位,是在世作家作品的最高排名。
旅美学者夏志清教授曾这样说:
“旅美作家中,最有毅力,潜心自己艺术进步,想为当今文坛留下几篇值得给后世朗诵的作品的,有两位:於梨华和白先勇。后者更是当代中国短篇小说家中的奇才,五四以来,艺术成就上能与他匹敌的,从鲁迅到张爱玲,五,六人而已。”
将人物贯穿于时代洪流中,,是白先勇最擅长做的事情。
也许因为那份由孤独感而来的敏感,让他总能捕捉到人性的细枝末节。
除了《台北人》,他的《纽约客》是他在留美期间对疏离感的细腻注解,是人的命运和文化的命运交织在一起的思考。
四十不惑,他写了《孽子》,记录了台北一个同性恋群落的欢乐和悲伤,震惊文坛,在扉页上,他淡淡写下:
“写给那一群, 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 独自彷徨街头, 无所依归的孩子们。”
对人性的解读越通透,最后就越会呈现出悲悯,这个世界有无数我们看不见的角落,等着渗透进光,这其中,也包括他的角落。
能捧出中文文学上第一部同性恋著作,只因为那是他最真情流露的宣言。
(2003年电视剧版)
关于他的恋情,在《树犹如此》中,我们能看到他“以血泪、以人间最纯真的感情去完成的生命之歌”。
他用这篇散文,纪念他的同性恋人,一生挚友王国祥。他们17岁时相识于台湾,从此守望相助,患难与共38年。
他们一个喜文,一个好理,台北求学时尽力考去一个学校,兜兜转转,相聚分离有时,却始终坚定携手同行。
在美国,他们在不同的城市,却一定会在假期里相伴挑选花木,一起做园艺,像天底下所有的普通恋人一样,享受着璀璨星空,悠悠白云。
白先勇说,他和王国祥的感情里,“包括朋友、爱人、儿时默契的伙伴等多重含义。”
但人生大限一到,无人能破。王国祥旧病复发,白先勇全力以赴,美国,台湾,大陆,只要有一丝机会,白先勇都寻方而去,这期间纠结痛楚,尝尽世间无奈。
“而我自己亦尽了所有得力量,去回护他的病体,却眼看着他的生命亦一点一滴耗尽,终至一筹莫展。我一向相信人定胜天,常常逆数而行,然而人力毕竟不敌天命。
全力以赴,却仍一败涂地。”
1992年8月17日,白先勇牵着王国祥的手,陪他走完人生最后一刻。
“春日负喧,我坐在园中靠椅上,品茗阅报,有百花相伴,暂且贪享人间瞬息繁华。美中不足的是,抬眼望,总看见园中西隅,剩下的那两棵意大利柏树中间,露出一块楞楞的空白来,缺口当中,映着湛湛青空,悠悠白云,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比天裂更大而难补的,是“情天”,这篇《树犹如此》是王国祥去世六年后白先勇才敢起笔回忆的往事。
从此之后,白先勇很少再创作,开始了“一个人的文艺复习”。
白先勇说,“年轻时候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是姹紫嫣红的人生。到年龄大了慢慢对人生有更深的体悟,才看到‘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他用更多的时间去给《红楼梦》注解,去推广昆曲,制作青春版《牡丹亭》,他说“我心灵上的故乡,还是想回到传统文化。所以我推广昆曲,推广《红楼梦》,这些真的是我的故乡。”
,而中国应该有汤显祖,曹雪芹。
“我喜欢茶花,茶花美,很高贵。茶花凋谢,不是枯萎的跌落,它是很决绝的,一整个掉下来,非常决绝的……《红楼梦》讲的就是这个,告诉你人生道理。我不认为它是很悲观的,有时候可能是一种解脱,是了悟。”
他与红楼结缘在被隔离的小房间,从十岁读到八十岁,他认为红楼是天下第一书,红楼他读了一辈子,也教了一辈子,退休后受台大邀请,重新开课,一讲就是三学期。
虽然年事已高,但他讲的声情并茂,他认为,如果这样能让年轻人更靠近一点我们自己的文化瑰宝,那就很好。
而《牡丹亭》也是他心中“美”和“情”的象征,他痴爱着中国的传统文化,这条线从他离开祖国大陆一直拉着他,让他从没有离开过这片文化土地。
,他也找到了他的领地,便是为守住我们的文化精髓,多讲一节课,多去一个城市,多排一场青春版《牡丹亭》。很多个瞬间,你能看见他眼里的光,那是对星火燎原的期望。
他说,“我对中国文化的焦虑、忧心、热爱,一直在燃烧,一直没停过。”
余秋雨说过,从1958年开始创作以来,“我们看到了一个文学的白先勇,一个教师的白先勇,一个昆曲的白先勇,一个电影的白先勇”,“而他在每一个领域,都做到了极致。”
在许知远的《十三邀》里,白先勇回到故乡桂林,吃上一碗家乡米粉。
他感叹于那卤水的香味,那一刻,他仿佛不再是《文学杂志》社里挠头踌躇的少年;
不再是台北街头沉默青年,不再是异国迷茫的异乡人;
甚至不再是谁的孩子,爱人和朋友,而仅仅是一个被故乡召回的游子,摸到了灵魂深处的余温,姹紫嫣红开遍。
匠心荐书
《台北人》
作者:白先勇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作为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的《台北人》,是一部深具复杂性的短篇小说集,由十四个一流的短篇小说构成,串联成一体,则效果遽然增加,不但小说之幅面变广,使我们看到社会之“众生相”,更重要的,由于主题命意之一再重复,与互相陪衬辅佐,使我们能更进一步深入了解作品之含义,并使我们得以一窥隐藏在作品内的作者之人生观与宇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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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个人在坚守,
总有一件事要完成。
茫茫人海,
匠心之城。
不喧哗,自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