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荒谬的开头
奥地利 弗兰茨·卡夫卡《变形记》
(1912年)(李文俊译)
一天早晨,格里高·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他仰卧着,那坚硬得像铁甲一般的背贴着床,他稍稍抬了抬头,便看见自己那穹顶似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块弧形的硬片,被子几乎盖不住肚子尖,都快滑下来了。比起偌大的身躯来,他那许多只腿真是细得可怜,都在他眼前无可奈何地舞动着。
弗兰茨·卡夫卡的小说是以其描述人类生存的荒诞性和社会现实的非理性而著称的。他在他这篇著名的小说《变形记》中,一开始就让小说的主人公格里高尔*萨姆沙——一家衣料公司的旅行推销员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其小说艺术的象征性荒诞感,跃然纸上。
格里高尔·萨姆沙的结局是悲惨的,他是一个卑微的小职员,在他变成了一只甲虫之后,他的最大的烦恼竟然是担忧老板对他的缺勤不满,最后,他在家人的厌弃中悄然死去。
最冷漠无情的开头
法国 阿尔贝*·加缪
《局外人》(1942年)(郭宏安译)
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养老院的一封电报,说:‘母死。明日葬。专此通知。’这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昨天死的。”
“也许”、“可能”这两个字眼,便把默而索的冷漠的“局外人”心理溢于言表。加缪笔下的《局外人》——默而索是一个居住在阿尔及尔的法国青年,他似乎是一个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人。他母亲去世了,他去奔丧。他很想见到母亲,到后,却又不想看见遗容。他只觉得疲劳,希望很快结束。丧事结束了,他如释负重。他昏睡,与原来的女同事调情,看滑稽电影,做爱,发呆。他象往常那样上班,他感到快活。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一场与他并不十分相干的冲突中,就因为灼热的阳光和滚烫的汗水,他一枪打死了那个阿拉伯人,并且补了四枪。“在苦难之门上短促地叩了四下。”当然,他被捕了。他无动于衷。他拒绝律师,因为“案情如此简单”;拒绝神甫,因为“他不信上帝”;拒绝爱情,他不相信他还会出来;拒绝上诉,“没有比这更清楚的了,反正总是我去死,现在也好,二十年后也好。”他只接受死亡:“希望处决我的那一天有很多人来观看,希望他们对我报之以仇恨的喊叫声。”总之,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是“局外人”。
最玩世不恭的开头
美国 塞林格
《麦田的守望者》(1951年)(施咸荣译)
你要是真想听我讲,你想要知道的第一件事可能是我在什么地方出生,我倒楣的童年是怎样度过,我的父母在生我之前干些什么,以及诸如此类的大卫·科波菲尔式废话,可我老实告诉你,我无意告诉你这一切。首先,这类事情叫我腻烦;其次,我要是细谈我父母的个人私事,他们俩准会大发脾气。对于这类事情,他们最容易生气,特别是我父亲。他们为人倒是挺不错——我并不想说他们的坏话——可他们的确很容易生气。再说,我也不是要告诉你他妈的我整个自传。我想告诉你的只是我在去年圣诞节前所过的那段荒唐生活,后来我的身体整个儿垮了,不得不离家到这儿来休养一阵。我是说这些事情都是我告诉D.B.的,他是我哥哥,在好莱坞。那地方离我目前可怜的住处不远,所以他常常来看我,几乎每个周末都来,我打算在下个月回家,他还要亲自开车送我回去。他刚买了辆‘美洲豹’,那是种英国小轿车,一个小时可以驶两百英里左右,买这辆车花了他近四千块钱。最近他十分有钱。过去他并不有钱。过去他在家里的时候,只是个普通作家,写过一本了不起的短篇小说集《秘密金鱼》,不知你听说过没有。这本书里最好的一篇就是《秘密金鱼》,讲的是一个小孩怎样不肯让人看他的金鱼,因为那金鱼是他自己花钱买的。这故事动人极了,简直要了我的命。这会儿他进了好莱坞,当了婊子——这个D。B。。我最最讨厌电影。最好你连提也不要向我提起。
塞林格的这部篇幅不长的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深刻而细腻地描绘了一个十六的少年在离开学校和家庭的三天中独自闯荡成人世界的心理历程,真实地反映了大多数美国青少年苦闷、彷徨、忿怒、自怜的心态。
不管怎样,我老是在想象,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帐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最旗帜鲜明的开头
美国 海明威
《老人与海》(1952年)(海观译)
他是个独自在湾流里一只小船上打鱼的老头儿,他到那儿接连去了八十四天,一条鱼也没有捉到。头四十天上,有一个孩子跟他在一起。可是,过了四十天没有捉到一条鱼,孩子的爸妈就对他说,老头儿现在一定‘背运’了(那是形容倒霉的一个最坏的字眼)。他们吩咐孩子搭上另一只小船到海里去,在那只船上,头一个星期就捉到了三条好。孩子看见老头儿每天划着空荡荡的小船回来,心里非常难过,他总要走下岸去,帮他去拿卷起的钓丝,或者鱼钩,鱼叉,以及绕在桅杆上的帆。那一面帆上补了一些面粉袋,收起来的时候,看去真象一面标志着永远失败的旗帜。
《老人与海》是海明威最著名的小说之一。他在这篇小说里讴歌了一个失败的英雄——桑提亚哥。这老头儿独自一人驾着一只小船到茫茫大海里去追寻他要战胜的鱼类,历尽千辛万苦,结果失败而归。他失败了,但他并不沮丧。“可是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他说。“你尽可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
最直抒己意最简练的开头
俄裔美国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洛丽塔》(1955年)(主万译)
洛丽塔是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时也是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丽—塔;舌尖得由上腭向下移动三次,到第三次再轻轻贴在牙齿上:洛—丽—塔。
生命之光、欲望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丽塔――基本上,涵盖了整个故事、整个主题和全部的情感。这本书的另一个标题是:《一个白人鳏夫的自白》。
关于这本经典,下面这段文字我以为是最为准确的阐述:
作为一份病历,《洛丽塔》无疑会成为精神病学界的一本经典之作。作为一部艺术作品,它超越了赎罪的各个方面;而在我们看来,比科学意义和文学价值更为重要的,就是这部书对严肃的读者所应有的道德影响,因为在这项深刻的个人研究中,暗含着一个普遍的教训;任性的孩子,自私自利的母亲,气喘吁吁的疯子——这些角色不仅是一个独特的故事中栩栩如生的人物;他们提醒我们注意危险的倾向;他们指出具有强大影响的邪恶。《洛丽塔》应该使我们大家——父母、社会服务人员、教育工作者——以更大的警觉和远见,为在一个更为安全的世界上培养出更为优秀的一代人而作出努力。
这段文字见于该书的序言,作者是小约翰·雷。
最无厘头的开头
美国 约瑟夫·海勒
《第二十二条军规》(1961年)(扬恝程爱民邹惠玲 译)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见钟情。
初次相见,约塞连便狂热地恋上了随军牧师。
约塞连因肝痛住在医院,不过,他这肝痛还不是黄疸病的征兆,正因为如此,医生们才是伤透了脑筋。如果它转成黄疸病,他们就有办法对症下药;如果它没有转成黄疸病而且症状又消失了,那么他们就可以让他出院。可是他这肝痛老是拖着,怎么也变不了黄疸病,实在让他们不知所措。
约瑟夫·海勒是被公认的“黑色幽默”的代表作家,《第二十二军规》是其代表作。所谓“黑色幽默”,是指那种“从残忍中寻求乐趣”的“病态的、荒诞的幽默”。作家在书的扉页上写道:“只有一个圈套……那便是第二十二条军规。”约塞连上尉是小说的主人公。他为了保存自己的性命,在一片混乱、荒谬与恐怖中,置一切权威、信条于不顾而进行着几近疯狂的挣扎。他一次又一次地装病住进医院,逃避作战飞行。但是,没用!约寒连每作一次挣扎都只不过是被束缚得更紧。这束缚的绳索就是“第二十二条军规”。
最充满悬念的开头
哥伦比亚 加西亚·马尔克斯
《百年孤独》(1967年)
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纵横千里,上下百年,寥寥数语,尽在其中。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是一部魔幻现实主义的杰作。写的是布恩地亚一家七代人充满神奇色彩的坎坷经历和马贡多这个小镇一百多年来从兴建、发展、鼎盛及至消亡的历史。小说内容复杂,人物众多,情节离奇,“汇集了不可思议的奇迹和最纯粹的现实生活”。象这种从将来的角度回忆过去的上下百年的新颖的倒斜手法得到我国不少先锋作家的追捧;象这种“许多年之后……将会回想起……”的句式,更是令不少人模仿。
最不知所终的开头
意大利 伊塔洛·卡尔维诺
《寒冬夜行人》(1979年)(萧天佑译)
你即将开始阅读伊塔洛·卡尔维诺的新小说《寒冬夜行人》了。请你先放松一下,然后再集中注意力。把一切无关的想法都从你的头脑中驱逐出去,让周围的一切变成看不见听不着的东西,不再干扰你。门最好关起来。那边老开着电视机,立即告诉他们:‘不,我不要看电视!’如果他们没听见,你再大点声音:‘我在看书!请不要打扰我!’也许那儿噪音太大,他们没听见你的话,你再大点声音,怒吼道:‘我要开始看伊塔洛·卡尔维诺的新小说了!’哦,你要是不愿意说,也可以不说;但愿他不来干扰你。
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是一部由10篇小说合成的长篇小说。这10篇小说具有共同的因素,但在某种意义上,它们又是各自独立的。每一篇的开局,都各各不同,然而,这10篇小说的力量全都蕴含于它们的开局之中。一位“读者”正在聚精会神阅读卡尔维诺新近问世的小说《寒冬夜行人》。读了30页后发现页码错了。他到书店调换,被告之,从第二章开始是一部波兰小说。结果又不对。他又到书店去换,并遇到一个“女读者”。他们被告之,第三章开始是一部辛梅里亚的小说。阴错阳差,他们就这样读了10篇小说。他们成了知已,成了夫妻,洞房花烛夜,他们还在读《寒冬夜行人》。卡尔维诺旨在以小说情节发展的不确定性来表现现实的飘忽不定,人与人之间沟通的艰难。这样的小说用这样的开头倒也贴切。
顺便说一句:卡尔维诺是王小波最为推崇的作家之一。
最具思辩性的开头
捷克 米兰·昆德拉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1984年)
永恒轮回是一种神秘的想法,尼采曾用它让不少哲学家陷入窘境:想想吧,有朝一日,一切都将以我们经历过的方式再现,而且这种反复还将无限重复下去!这一谵妄之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们都知道这是一本反媚俗的哲理小说,也是一部以“布拉格之春”为背景来描写普通知识份子命运多舛的长篇小说。实际上,这本小说的第一个和第二个章节都是这样的思辨性文字,就是为了引出“轻与重”这个哲学命题。思辨,是昆德拉小说的特色。读他的小说,你不会感到轻松。你读他的小说,恐怕就是为了思考。当然,这并不是说昆德拉的小说是枯燥无味的,恰恰有人评价昆德拉的小说是“把哲理小说提高到了梦态抒情和感情浓烈的一个新境界。”但是,也就是这位小说家在一九八五年接受文学奖时,作了题为“小说与欧洲”的演讲,他说道:“有一句精彩的犹太谚语:‘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最令人动容的最令人难以忘怀的开头
法国 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
(1984年)(王道乾译)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是一部自传体小说。它叙述了一个法国少女与一个中国男人的爱情故事。据杜拉斯的研究者阿列特*阿梅尔说:“在《情人》中,杜拉斯第一次使用了‘我’,‘我’在人生的暮年回想起逝去的印度殖民地和十五岁半那场懵懂而哀伤的爱情。”在小说发表的当年就获得一九八四年龚古尔文学奖,并创下日销万本的纪录。八九十年代风靡全球。这一经典,让玛格丽特*杜拉斯从一个“小众精英作家”成为大众流行作家。当然,它不仅仅是一部爱情小说,它是一部关于爱、死亡和希望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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