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棋中篇小说连载：活（五）

《活》五

文/淑棋

就那样，米娃形影不离的带着儿子，艰难地度过了约有三年的时间，在这苦不堪言的三年里，米娃受尽了屈辱。她究竟挨过多少顿杨恒瑞的毒打和辱骂，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

总之，为了林奇，她不得不忍着，只要能活着照顾儿子，能照顾活着的儿子，所有的皮肉之苦她都不当回事儿，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只要与林奇离开一会儿，林奇就有丧生的危险，杨恒瑞是个十足的野兽，小林奇虽然不是野兽嘴边柔弱的猎物，却也是恶狗食盆里夺食的小兔子。

一天，杨恒瑞一进门就恶狠狠地对小林奇说：

“从明天起，你给我出去放羊去，要我白白养活你，门儿都没有……”

林奇不敢怠慢，赶紧说：

“好的爸爸，我明天就去。”

“哏……”

杨恒瑞恶狠狠地瞪着林奇，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一个不知包含着多少恶意的字。

可是，不管杨很瑞究竟有多么恶毒，小林奇都只能听之任之。然而，一听到放羊，小林奇的心里不知有多高兴，他还那么小，还不会掩饰内心的喜悦，脸上露出了情不自禁的微笑。杨恒瑞看到林奇脸上划过的喜悦，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嘴里还说，我让你高兴……

俗话说，“苦难使人早熟”，对一个活在逆境里的孩子来说，这是必然的。小林奇真的比同龄人要成熟好多。想到每天能赶着羊出去，不但可以帮助家里，而且还能减少妈妈心里的许多牵挂和担心，尤其是可以躲开继父的视线，能躲开继父的视线，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和安全的事情呢。

第二天一大早，刚满八岁的小林奇就早早地起床做起了出去放羊的准备，他首先跑去问妈妈：

“妈妈，从今天起，我是不是可以和大家一起吃饭了？”

“你先别着急啊，等妈妈试试再说。”

“好的妈妈。”

小林奇迫不及待地搓着自己的小手，妈妈却又说：

“其实，妈妈认为，不跟大家一起吃饭也是件好事，避开你爸爸的眼睛，还可以吃得舒坦一些，总是在他恶狠狠的斜瞪下吃饭，也是很难受的事情呀。”

“嗯……好吧。”

小林奇没精打采地吐出了这几个极不情愿的字。

小林奇的心里自然是很难过的，可是听了妈妈的这些话，也觉得不无道理。但是童心总是单纯幼稚的，总是希望能有最完好、最舒适的一面。不过，小林奇却是出奇地懂事，因而，犹豫了一会儿的他又对妈妈说：

“是的妈妈，都一样。不过，爸爸出去放羊时，都会带上中午吃的干粮，他会不会允许我也带上干粮呢？”

“那是肯定的，他要吃，咱们林奇也要吃啊。”

一听到这里，小林奇便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

要吃早饭了，小林奇一如既往地待在外面，他依然不敢直接走到桌边，这时米娃故意喊道：

“林奇，快来吃饭，吃完了还得放羊去呢。”

“嗯，来了，妈妈。”

可是，正在吃饭的杨恒瑞看到林奇走进来，他就一脸的不高兴，因为不让小林奇和大家一起吃饭，或者说小林奇不能正儿八经地吃饭在杨恒瑞心里、以及这个家里已经形成了习惯。在杨恒瑞的眼里，林奇根本就不是人，他只是米娃带来的一个多余尾巴，所以他是障眼的，他是杨恒瑞眼睛里的沙子。故而，在他的身边林奇也就自然而然地没有了“人”的尊严。

而米娃和儿子因为习惯了被侮辱、被虐待，也都显出很不自在的懦弱样子，一进门便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都投到了杨恒瑞的脸上。

看见小林奇走进门来，杨恒瑞似乎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他把自己手里已经吃了一大半的饭碗狠狠地撂在桌子上，使得那只本来就有几个裂口的破碗，立刻就成了几瓣儿。

林奇吓了一大跳，赶紧躲到了妈妈的身后。米娃只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伸手把一碗炒土豆放进了林奇的手里，林奇似乎被吓坏了，双手颤抖着从妈妈手里接过碗，悄悄地走出了房间，他不敢再看一眼继父的脸。

米娃把小碗递给林奇后，又去收拾刚被杨恒瑞摔烂的碗。杨恒瑞气得咬牙切齿着，也没有继续坐在那里，他跳下炕，转身就气呼呼地走出去了。米娃以为他又要去打林奇，赶紧跟了出去，只看见他气呼呼地朝大门外走去。

米娃，害怕杨恒瑞变化无常，所以赶紧催促着林奇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那碗炒土豆。然后又在那个杨恒瑞放羊时经常背干粮的袋子里装上了一块干粮，帮小林奇背在身上。母子俩走到羊圈跟前，打开那个篱笆门时，那些羊就一窝蜂地挤向外面，直到帮孩子把羊群赶到村口，米娃才千叮咛万嘱咐地离开。她对孩子说：

“林奇，你一定要看好羊，千万不能和别人家的羊群和到一起去，千万不能弄丢一只，要不，你爸爸会把你吃了……”

小林奇听到“会把你吃了”这几个字，立刻毛骨悚然，他知道他会那样做的。林奇对妈妈说：

“放心吧妈妈，我会看好羊的。”

走出村子不远就进入山里了，牧羊的人并不多，所以小林奇也暗自高兴。

可是，当小林奇把羊赶到半山腰时，却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就在前面走着，小林奇浑身的皮肤都紧成了鸡皮疙瘩，心中立刻感到一阵害怕。他想：“这会儿爸爸要是追着打起我来，我该怎么办呢？他跑起来那么快，我能躲到哪儿呢？”想着想着，他心里非常恐慌。可是当他把羊赶到山顶上时，又看见那个人超村里走去，小林奇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他把羊赶上山时，又看到了那个身影，他就在山脚下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小林奇反而觉得有些踏实了，他心想：

“可能是爸爸不放心我才学着放羊呢。”

就那样，过了好几天。终于有一天，小林奇把羊放上山坡时，再也没看到那个恶魔似的身影，林奇高兴地想：

“可能从今天起爸爸就不再担心我放不好羊了。”

中午的时候，他依然走到那棵白桦树下去啃他的干粮。这是他从开始放羊那天就养成的习惯，把羊赶到一片少灌木的地方，然后自己尽量站得高一些，找一棵可以遮阳的树，坐下来吃他的干粮，而羊群也恰恰都在自己的视线里。多么聪明可爱的孩子呀。

小林奇觉得心情很舒爽，自从开始放羊的那天起，除了每个早上看见继父注视他的时候依然提心吊胆以外，放羊反而使他的心里有了很多的安全感。他一边吃着他的干粮，一边看着自己的羊群。

突然，他又觉得很奇怪，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注视着他，并且正在向他走来，使得他不由自主地的转过身去。

“妈呀——”

他不由得立刻站起来惊叫道。

可是晚了，他的运气多不好呀，是自己选择了“绝路”，这块地方刚好是个石崖，那些长在石崖上的桦树，都是横着出世的。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上去的，足有十层楼那么高。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呢，那双罪恶的手已经死死地将他抓住，狠狠地推了下去。

他永远忘不那张阴森可怕的脸上露出的那副狰狞毒辣的表情，他用上牙咬着下嘴唇，那张布满老茧的手如恶魔的利爪，它无时无刻不想着夺走小林奇的性命。

他胜利了，他蓄谋已久的计划终于成功了。

过了很长的一会儿时间，他才鬼鬼祟祟地跑到崖下去看，他看到小林奇嘴里鼻子里都流着血，已经一动不动了。伸手摸摸孩子的鼻孔，竟也没有一丝呼吸，于是他又从山里消失了。

直道天黑下来的时候，才听见杨恒瑞在米娃面前自言自语地说：

“这么晚了，都不知道把羊赶回来……”

他没有骂脏话，没有骂“野种”，然后就出去了，米娃的心里也总是七上八下的，非常着急。主要是非常担心小林奇把羊弄丟了，那样的话，杨恒瑞就不会轻易放过他，就会打林奇，她会拼命地护着林奇，所以每次都是母子俩一起挨打的。

过了很长的时间，才看见杨恒瑞慢悠悠地赶着他的羊群回来了。她赶紧问道：

“孩子他爸，林奇呢？”

“谁知到呀，连羊群都丢在山里了，我要是不去赶，就都丢了。”

“啊？……”

“啊什么啊，看不见羊群，他还不知道回来吗？”

“可是……可是林奇是不会丢下羊不管的呀？”

“是吗？”

他恶狠狠地看着米娃，脸上露出似乎要杀人的凶相，使得米娃只好住口。于是她就不敢继续跟他说什么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在家里团团转着。直等到了掌灯时还不见小林奇回来的影子，米娃才斗胆跑出去张望。可是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于是米娃就往山里跑去，杨恒瑞却是出奇地安静，他没有自言自语地再骂林奇和米娃。

其实，从杨恒瑞过分的安静里米娃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结果，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小林奇已经遇害了。

她抹黑往山里跑去，一路上她不住地喊：

“林奇……林奇，你在哪儿呀……？林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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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棋，土族，中医执业医师，青海省作协会员，著有长篇小说《山兰》，部分散文、诗作品散见于其他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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