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国彬｜大保子·长辫子·我的童年
大保子·长辫子·我的童年
曹国彬
大保子，学名任连保，现为家乡小镇一名小学教师。我们两家近靠，我的童年不能没有他。其实一个生产队中年龄相仿的还有不少，而唯独他与我走得最近。我腊月初八生，他同年腊月二十九生，我比他大三个星期。他生得瘦削，我胖乎乎有肉，可是家里人、庄上人偏都叫他大保子，叫我小彬子，至今不知为何。
当时农村旧俗，家有老人惯宝宝，男孩子十岁前长辈叫留着长辫子，说是等到十岁生日那天，舅舅剪辫子能给喜钱。为了舅舅的喜钱，我足足熬了近十年，真是够执着的。要知道男孩子留长辫，虽是旧俗，可我生长的时代却已是十一届胜利闭幕之后了，哪还有几个毛头小子脑后拖条大辫子？除了我和大保子。上小学后，启蒙老师张效明给我们俩起了绰号曹小辫子、任小辫子，多难听！我好羡慕生产队里那些没长长辫的小伙伴。
有一次，我们早早吃完中饭，就约好了到学校操场玩耍。学校的操场顶多算作草场，附近的农户常常靠它当打谷场，晒粮食，搭草垛。玩什么记不清了，估计很尽兴，回教室后我们俩居然趴在桌上睡着了，全然听不见上课铃声响起。王正高老师到了班上，其他同学也不知道叫醒我们，只顾三五成群地一边瞅着我俩呼呼大睡，一边望着老师坏笑，生怕老师看不见似的。王老师人很好，我们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们，因为我和大保子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可是王老师今天竟然助长那帮同学的“邪恶气焰”，来到我们身旁，悄悄地将我和大保子的长辫子辫稍绾在了一起。等我们被故意放大的讲课声吵醒，不约而同坐立起来时，搞笑的一幕如愿发生了，那尴尬的场景可想而知。事后，我们没敢抱怨老师的善意作弄，当然也再没有过课堂上睡觉的事情发生了，但这个笑柄却一直留在了同学们的心里，差不多成了那几年小学校园里的经典笑话。如今二小的校园早已不在，原地建成了一个粮食收购站。
我还清楚地记得十岁生日那天，家里举行了仪式，邀请了很多亲戚，也请来了理发师傅。还记得师傅的名字叫刘家富，好像全公社没几个理发师傅，他算是最知名的一个。时常看到他挑着剃头挑子走家串户，哪家有人要剃头，他就放下担子，横过长板凳，摆置好瓷盆、热水瓶、香胰子、的确良布围裙，剃头挑上悬下来的油亮的刮刀布迎风飘展。他一边用剃头剪刀为人一寸寸剪去长发，一边用木梳找寻着漏剪的长发，最后将头发梳理平整。坐在长板凳上的人不需要提出要求，一块滚热的白毛巾，夹着香胰子的好闻味道，早已蒙在了他的鼻孔下方，连嘴带下巴。那人顿时从腰眼到脑门都能感到一股子温润，然后额头的皱纹完全摊开，双眼眯缝，享受着面前的热气蒸腾、香胰子的味道以及暖洋洋的日头，微醺感觉，好不惬意！但刮胡子有讲究，毛巾不能冷却，也不等你睡沉。刘师傅会在最恰当时机取走毛巾，然后一边用刮胡刀为男人刮去胡茬，一边用手在那人下巴处来回趟上几遍，直到完全触摸到光滑才算罢休。
这天我是主角，焚香叩拜了天地祖宗后，妈妈安排我端坐在堂屋门口的椅子上，四个舅舅依次从刘师傅手里接过剪刀，沿着我的辫子根象征性地样了一下，算是剪过，然后将剪刀交还给刘师傅，接着每个舅舅给了我一个红纸包包，我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为了它我足足熬了十年。当然最终为我剪去长辫的是刘师傅，我得感谢他将我释放了出来。我没留意，我的剪辫仪式上大保子身在何方，多数是在一旁观看，一定流露不少艳羡的眼光。
可能是长期受长辫子的束缚吧，我们的性格显得非常顺服温和，读书也很专心用功，不像生产队里其他大多数同龄孩子那么疯，那么野。队里人总是夸赞我俩聪明懂事，小孩子哪经受得起这个，我们心里自然快活高兴乐呵呵，于是言行举止上就更加地表现出顺服温和，学习更加地专心用功起来。当哪家小孩闯了祸，或是考试考砸了，孩子的爸妈必定会提及我们，训斥自己的孩子“你看那谁家的谁谁谁怎样怎样，再看看你自己怎样怎样”什么的。其实，都是小孩子，我们怎么不想跟伙伴们一样去疯，去野呢？屋檐下掏掏鸟窝，林场里偷偷毛栗子，水塘里戏戏水，田埂上放放野火……没有一样不是惊心动魄，没有一样不令我们心驰神往。只是既然当上了“道德楷模”“学习榜样”，另一根无形的长辫子便也拖在了脑后，即便是刘师傅在估计也没办法剪掉。
我得承认大保子要比我聪明，肯动脑筋。只除了斗鸡、挤油渣这类纯体力项目，其余无论是滚玻璃球、打大炮，还是掼洋火牌子、砸钱溜子，我几乎都是他的手下败将。每当他大获全胜，捧着许多战利品准备回家时，我总是毫无底气地央求他再玩几个回合，活像一个赌徒输尽家产还死赖在赌场肯求最后一搏。他则断然拒绝，理由是太阳都落山了，没听见我妈远远地喊我回家吃饭吗？发展到后来的下军棋，我也几乎是屡战屡败，每当到最后分晓已见，大势已去之时，我不愿看到凄惨结局，要求重新开局。他却执意不肯，非得下到我落花流水，不剩一子才行。我常常愤然离去，大有割袍断义，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然而一宿觉睡过来，第二天拖着长辫子的我们，依旧是一起背着书包上学校。一胖一瘦的身影撒满了通往二小的乡间的小路……
曹国彬，安徽省天长市关塘中学教师，现光荣参加省“组团式”教育援藏工作。惟愿能作藏天一抹云霞，伴随雪峰亲近蓝天；能作牦牛嘴旁绿草，凝结水露折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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