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狗日的愣三

2020-10-19 10:18:07

愣三在王家坪村口开小卖店，经营烟酒副食和日常用品。小卖店门前有一个可供人们息坐的水泥圪台，周边是十几颗高大的杨树，村里人闲了就肯往这儿聚，夏天乘凉，冬天晒太阳。人们聚在一起，就不免要说东家道西家，愣三近水楼台，自然是闲谝的常客，王家坪好些事情他都清楚。愣三只所以在村里有些威信，说话有人听，是因为愣三生硬把前任支书王子民给告得下了台。

事情是这样的，前年，村里通自来水时，前任支书王子民因挪用了工程款，被愣三举报到纪检部门，。

现任支书王正中上任不久，到乡里去开会，汇报完工作刚坐下，跟前几位邻村的支书主任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正中啊，设想不赖，但要当心，弄不好愣三会告你！”王正中给每人递了一支烟，既没吹胡子拍脯子说几句身正不怕影子歪的官话，也没正儿八经评说愣三的长短，只是笑着说了一句“狗日的愣三！”王正中对愣三的这句含糊不清的评语，不知怎就传播到了王家坪村人们的耳朵里，从此，村人们提到愣三，就会在愣三前面加上“狗日的”三个字。比如，有人要从县城捎东西，问另一个人：“今天谁进城呀？”如果是愣三进城办货，对方就答：“狗日的愣三！”人们说顺了嘴，有人甚至和愣三本人打招呼也这样叫：“狗日的愣三，吃了饭没有？”愣三也不恼，一边搬货一边答：“吃了！”愣三心里明白，人们这样称呼他不含贬意。

按理说，前任支书王子民栽在谁手里也不该栽在愣三手里，因为村里人大都知道，王子民既是愣三的远房叔叔，而且愣三的二哥愣二小时候在河里耍水淹住，还是被王子民救起的，王子民有恩于他家。村里自来水进户工程完工后不久，王子民听说愣三要告他，非常恼火，怒气冲冲来小卖店找到愣三说：“你狗日的为啥和我过不去？我几时得罪下了狗日的你？”愣三见王子民气急败坏的样子，一改平日里的火爆脾气，不紧不慢地说：“叔，不是我和你过不去，而是你做得不对，我想让你，可是理不让你！”几句话把王子民呛得升不起话头，扭头就走。

也有人曾对愣三说：“你告人家王子民，王子民记恨你一辈子，这个仇可结深了！”愣三却很不以为然地说：“怕他记仇我就不告了！”

愣三告倒了王子民，王子民一家恼得不和愣三搭腔，可村里人对愣三刮目相看，觉得这愣三尽管平时做事有点冒失，但敢为村里的事出头，是条汉子。

只有王子民对别人说，愣三告他是想当村干部，不然，两家平时无怨无仇怎么会翻脸？人做事都有个前因后果，愣三又不傻，完全是为了他自己。有好事者把这话翻递给愣三，愣三哈哈大笑着说：“咱走着瞧！”

村里换届选举村干部时，真的就有很多人说要选愣三，乡上姜乡长也认为愣三能行，考虑先让他当村主任，再培养入党，然后支书主任一肩挑。可是，临近选举的时候，愣三在自家小卖店逢人就说：“千万不要选我，选上我也不当，咱水平低，做不了！”

有人就问：“那你选谁？”愣三不假思索地说：“我选王正中！”大家一思谋，王正中确实不错，还是个党员，够格！也许是由于愣三的推荐，也许是王正中本来就得民心，村里换届选举时，王正中得票最多，真的当上了村干部，而且是支书主任一肩挑。

王家坪村座落在黄河岸畔，枣树多，有水地，自然条件比较优越，红枣和蔬菜是村里人们的主要经济来源。王正中上任后，决定了两件大事，头一件是村里有劳力户每户建一个蔬菜大棚，二一件是集股办一个中等规模的“贵妃枣”加工厂。两件事经村民会讨论通过，乡里、县里不仅支持，还给一部分新农村建设投资款。

建蔬菜大棚，王正中是拿手活，不用请外人指导，可要建“贵妃枣”加工厂，村里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工程只能对外承包。

一天，王正中到愣三的小卖店去买烟，闲聊中，愣三对王正中说：“听说你想让你一个朋友给咱村修加工厂，是不是？”

“是，合同已签了！”王正中说。“为什么偏要让你朋友做？”愣三不解地问。王正中不紧不慢地说：“我朋友做下的活我放心！”愣三再没说什么。王正中走出小卖店，不由得又自言自语道：“狗日的愣三！”

愣三比王正中大两岁，在村里算一茬茬人。愣三五短身材，粗蹄笨胯，王正中高挑个子，白白净净。愣三初中还没读完，而王正中是高中毕业。由于性格和爱好等方面的差异，俩人平日里来往并不多，王正中经营他的蔬菜大棚，愣三开小卖店，各干各的，既不交好，也无冲突。

人常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过去，支书王子民把持着王家坪的村政，王正中虽然是个党员，可一般不过问村里的事，婆姨和老父亲作务蔬菜大棚，他蹬上三轮车往县城机关食堂送菜，小日子过得不错。王正中执掌村政才一年多，王家坪就有了大变化，河滩的蔬菜大棚大部分建了起来，“贵妃枣”加工厂也如期竣工。正当人们庆幸选中了一个好带头人的时候，听说愣三又把王正中也给告下了。

“哎，狗日的愣三！”村里人对愣三有了看法。有天晚上，下了台的王子民有意到王正中家串门，对王正中说：“狗日的愣三，听说又把你也告下了，村里有这么个搅屎棍，谁也好干不成！”王正中给王子民点上烟，沏上茶，说：“叔，由他告，咱不怕！”

“不怕？狗日的既告，肯定是抓住了把柄，你可不敢大意！”王子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说。

王正中挨住王子民坐在沙发上，一舌头把话绕转，谈起了“贵妃枣”加工厂的事，并且还说准备让王子民负责加工厂的生产。王子民受了处分下了台，一直感到很丢人，听到王正中给他面子，要启用他，自然非常高兴，满口应承，表示一定要干出个头绪来让村里人看。

接到署名王家坪村民的举报，县纪委的两个干部在姜乡长的陪同下来王家坪调查，他们在村里住了六七天，核查清了修建“贵妃枣”加工厂的帐，并在村里进行了公示，。看了公示，愣三大睁了眼。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趁街上还没人，把公示出来的数目抄在儿子的一个破作业本上，到县城找懂行的人核算，人家告诉他说工料只算了个成本价，王正中这个朋友承建“贵妃枣”加工厂几乎没赚到钱。

尽管愣三告了王正中的状，可村里人发现王正中并不生愣三的气，照常乐呵呵地到愣三的小卖店买烟抽。倒是愣三觉得不自在，远远地瞭见王正中向小卖店走来，就忙躲到里间，让婆姨或儿子支应王正中。

年底，王家坪村被评为全乡廉政模范村。发奖时，别村的干部就说，王家坪当模范，与愣三分不开，有“狗日的愣三”这样的义务监督员，村干部休想腐败。

王正中从乡上领奖回来，路过小卖店，就请愣三晚上到他家喝酒。愣三还记挂着告王正中的事，推辞说身体不舒服就不去了，王正中不依，哼着小曲走出十几步还扭回头来说：“狗日的愣三，有一瓶好酒等你！”

聚在小卖店外面晒太阳的闲人，见平日里粗喉咙大嗓门的愣三像个小妇人似的扭扭捏捏，觉得很好笑，有人就冷不丁又冒出了一句：“狗日的愣三！”

作者简介：艾彬，保德人，爱好文学。有多篇小说见于各大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