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冉冉衡皋暮,彩笔新提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青玉案》 .宋.贺铸
看着窗外的风景,听着一声声争吵,让人不禁有往事如尘的错觉。
曲若萱穿越了,没有胎穿也没有来到异世,作为孤魂游荡在曲府内好多年。至少她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才终于有一天被吸入小萝莉本尊曲雨萱的身体里得以重生,会不会生死簿上看错了名字!
曲若萱PK曲雨萱???
同样是穿越,老天爷就不能把她随便扔到哪个平行空间里?想想当今皇上是谁就毛骨悚然。
没错!朱棣,就是那个逼死自己亲侄子建文帝。因为有人反对,一不高兴灭人家十族的明成祖朱棣!
还有建文帝那倒霉孩子死了就死了,干嘛还阴魂不散?十几年过去还间接害得她好好的阁老家千金曲雨萱做不成,稀里糊涂的自己变成自己的丫鬟青黛?!
小妈变身“亲娘”,急急忙忙带着她跑路。亲娘却跑去出家当了尼姑,有没有人可以出来告诉她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一天,小妈忽然改嫁了!于是她就华丽丽的成为拖油瓶,一下子有了阿公阿婆阿爹阿叔阿婶阿姑阿哥阿姐阿弟阿妹,啊……切!
谁?谁在那里说坏话?
过了春分已是入春,草长莺飞二月天,春暖花开。
坐在临窗的竹榻上,青黛埋首绣着缎子被面。岁末搭配丝线动手绣的,元月里不能动针白白耽搁了,如今经过一个来月的辛苦总算快要大功告成。水红色缎子映衬着十几朵芙蓉花娇艳欲滴,让人想信手拈来。
虽说已近二月底,天气还有些寒意,因此竹榻铺垫有包覆蓝底碎花布套的褥子。在青黛腿脚上搭了条不过三尺见方的小棉铺盖。绣架就搁竹榻上,绣过的地方搭盖着素色的白绢包覆后卷了起来免得弄脏。
她抬头看着窗外休息眼睛之际,不禁轻轻叹息一声,恍惚记得上辈子自己是个连纽扣都不会钉的人,如今则已是个中好手。暗自得意时却又多了丝心酸。
当初驶离冲出车道坠下悬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湍急的江水吞没时,不知该庆幸还是悲哀。
悲大莫过于心死,被自己最亲近信任的人背叛,活着只怕也生不如死吧!从没想过自己能重生到另外一个时空里再世为人,许是老天可怜悲悯,才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只是如今身份如此尴尬,不禁同样令人不知该庆幸还是悲哀。
关于前世今生,记得的也不是很多,大概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残存的记忆是开车冲出车道坠落到悬崖下,紧跟着滔滔江水吞没一切。
随着价值百万的名车沉入江底,因溺水而渐渐地失去意识时脑子还想着不可能,绝不可能。
忘掉一切就好了。
于是她彻底忘记了前世的一切,唯一忘不掉的是那寒彻入骨的冰冷和绝望。
关于自己究竟是谁,曾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等,都是后来触景生情一点一滴慢慢回忆起来,不过也不是很多。
似乎上辈子她叫曲若萱,跟这一世本尊曲雨萱的名字相差无几,刚从国外回来不久。那天,是她二十六岁生日也是订婚的日子,却成了死祭……
至于其他的,每当努力想起来什么时就会觉得好痛,痛彻心扉。
窗外的天空很蓝,蓝的仿佛是透明的,唯有几片薄云浮过。让人不禁想起曾经读过诗句——荣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可不是,她还没到七老八十,不过是八九岁就已经天天在这里闲看落花流云如水逝。
一樘六扇窗户都大大的开着,抬头可见窗外楼下院子里石榴树下搭的石桌石凳。依墙有架半人高的蔷薇花藤,可惜没开花季节,绿油油的倒是枝繁叶茂。再远点儿可以看见围墙外角的树梢,河对面卧牛山轮廓若隐若现,天天能听到卧牛山上铁槛寺里的晨钟暮鼓。
一切如同看到的一样简单干净,静逸祥和。
让青黛有时觉得,一直生活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其实也挺不错,当然只是有的时候,因为……
忽然前面一进院子里喧哗吵嚷声传来打破宁静,青黛禁不住微微蹙眉,心想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该不会便宜二婶跟三婶又吵起来了?
话说回来哪天这两个人忽然不吵架,那才让人感到稀罕呢!
“听着像是我娘的声音,她不是一大早就去河心镇赶集去了吗?咋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是根本就没去?”听到楼下吵吵嚷嚷,在八仙桌旁描红的洛云莲显然有些坐不住,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欢喜。
年纪十一二岁,肤色略显小麦色,模样清秀的她,不等青黛说话就放下描字的毛笔,刚起身凑到竹榻前往窗外瞧热闹。
被青黛冷不丁看了一眼后,赶紧灰溜溜地又回去坐到座位上去,老老实实继续提笔写字帖。虽说仍有些心不在焉却再不敢凑热闹。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竟对个八九岁的小丫头片子如此敬畏。
对!就是敬畏。
在前村关家学堂跟关老夫子读书的弟弟云波是这么说的。据说德才兼备的关老夫子从不用戒尺打学生,看上一眼足以让人通体生寒,倍感敬畏。
按理说不应该啊!
看着临窗绣花的青黛,云莲不知不觉开始走神。
哪怕天天见面相处,云莲仍旧会时不时地看小小年纪就美貌出众的青黛,发呆发傻。弯弯的柳月眉,眼尾上挑的杏子眼,鼻梁高挺小巧,红唇不染也似丹蔻,秀气的瓜子脸,皮肤白皙如玉,精致得仿是妙手丹青画的一般。自己若是能有黛姐儿模样的一半该有多好。
哎——
“今天的两篇字帖都描完了?不要忘记还有其他功课要做,看样子是不想吃饭了。”青黛两手不空地一上一下快速刺绣穿插,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就晓得云莲又看着自己在发傻。
已经不是一回两回,而是天天如此。对于自己漂亮容貌也并没感到欣喜,相反却是忧心忡忡。在这里持强凌弱的年月若是没有强大家族的庇护,美貌不过是隐患。大概也只有云莲这种心思单纯的真正小萝·莉,才会觉得模样相貌长得越是漂亮好看就越好,因为根本还不懂什么叫红颜祸水。
“哦……就快写好。”云莲一边答应一边再次惋惜,不过想想自己比起村子西头的丑丫来,忽然间又无比欣慰。
“抬头含胸,悬臂运腕,不要软踏踏的,也不要只是一味的求快。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苏轼)。”青黛一心二用,绣花的同时还在纠正云莲拿笔姿势不正确。
从前云莲不识字,无论哪家再有钱有势都没听说允许让女儿家跟去私塾学堂里上学。
再是勋贵人家或者宗室女,也顶多不过请个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夫子或德才兼备的女娘到府里授课。好歹跟着识得几个字,学学用算筹,读读女四书,不做睁眼瞎会看嫁妆账本而已。想要再像前朝出些个易安居士(李清照),幽栖居士(朱淑真)之流的才女怕是不容易。
像云莲这样普通的农家女,也是暗地里央求弟弟云波好多回,许了一堆的愿才教过几个字。每次外出打猪草时躲在背人处拿树枝在地上比划,两年也就勉强认得十几个字,写出来还歪歪扭扭。直到去岁秋末青黛的到来,才给她带两一个认字写字的机会。
名义上青黛是云莲的堂妹,实际上两个人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云莲的大伯娘洛严氏两年前的夏天难产大出血没了,连同肚子里的孪生子也没保住。
去岁八月仲秋节后,作为鳏夫的大伯父洛鸣远续弦娶了房媳妇回来操持家务,娶的就是青黛的养娘,名义上的亲娘洛屈氏。
说来说去,青黛基本上属于传说中的“拖油瓶”,所以她们两个只是法理伦常上的亲戚关系,当然如今也算有半师之谊。
名义上青黛是云莲的堂妹,实际上两个人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云莲的大伯娘洛严氏两年前的夏天难产大出血没了,连同肚子里的孪生子也没保住。去岁八月仲秋节后,作为鳏夫的大伯父洛鸣远续弦娶了房媳妇回来操持家务,娶的就是青黛的养娘,名义上的亲娘洛屈氏。
说来说去,青黛基本上属于传说中的“拖油瓶”,所以她们两个只是法理伦常上的亲戚关系,当然如今也算有半师之谊。
在附近的十里八乡,洛家算是小富人家又不缺乏劳动力,自然不会让家里的女娃抛头露面。作为拖油瓶一样存在的人物,青黛倒宁可自己成天待在楼上,不踏出房门半步。
前世本就是性格孤僻清高之人,今生年纪轻轻被这般拘束却也不以为然。不用费时费力倾轧于勾心斗角之中,哪怕被拘在方寸天地,辛苦委屈也无所谓。
“我娘肯定买了很多好吃的回来……不过她干啥又在吵架?”心里仿佛有个看不见的钩子在不断引诱拉扯云莲去凑热闹,但是理智告诫她不可以,否则青黛一定会生气的。
“莫要东张西望,写字需得平心静气。天天都闹上好几回还怕没热闹看。”果然,青黛微微蹙眉,语气严厉的训斥坐立不安的云莲。浑然忘记自己现如今不过是个说话都门牙漏风的小屁孩子。
其实青黛也不想故意把话说得这么刻薄难听,实在是两个婶婶几乎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时不时还绕上她养娘洛屈氏也掺和进去,让人好不厌烦生恼。
“哦,我不看。快写好了,就几个字。”云莲微黑的脸上不自觉飞起红晕,实在羞愧难当。
毕竟被青黛轻蔑不屑提及的当事人之一,就是她那个得理不饶人的娘亲洛姚氏。往往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由她主动挑起事端,最后闹了大半天总是吃亏上当。
“放心,只要有我娘在那里,二婶肯定吃不了亏。”青黛不让云莲瞧热闹,自己却禁不住又抬头往窗外瞧了一眼。
可惜只看见前院小楼屋檐窗户,再瞧不到其他。
其实,也无所谓。
“话虽是这么在说,不过……我娘哪次跟三婶吵架不吃亏?”见青黛盯着窗外怔怔地不再开口说话。云莲虽说心欠欠的却也不敢多事,勉强把每天两页的描红字贴任务完成。
当初到底是自己肯求青黛教授本领,没学到真本领前无论如何也不能半途而废。
当然有听到云莲的小声嘀咕,只是青黛不想再就此事多嘴。犹豫了一下,收回目光后重新拿了丝线,动作娴熟地开始分线劈丝再穿到细若牛毛的金针上。
眼看着缎子被面上还有最后一片半个巴掌大小的花瓣就完成,想那些闲事还不如专心致志做好自己的事。
昨天晚上迷迷糊糊的又梦到前世,似乎在个庆典舞会上,她穿着一袭华丽的Givenchy纪梵希白礼服,顾盼生辉中尽显华贵。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是自己未婚夫的男人,拥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翩翩起舞。明明走过去站在旁边他们却对她视而不见,依旧卿卿我我。
为何她会感到刻骨铭心的刺痛,甚至痛到醒过来都还心有余悸,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嘶,一阵剧烈的头疼让她立刻放弃试图回忆的念头,并且快速地深呼吸来控制自己情绪。
说好不再去想,怎么又忘记。
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无论怎样都是上辈子的事,再难过也不可回去将忘恩负义的男人千刀万剐以消心头之恨。
“黛姐儿,你说说看应天府到底有多繁华,皇帝的金銮殿是不是遍地铺满了黄金?”丝毫没有觉察到青黛此刻的异样,把描红本收拾妥当后又拿出个沙盘出来,云莲就着削尖的竹枝在沙上练习描绘简单的花样子。
这可以节省纸张又不用担心画丑了让人看到,也是青黛给她规定的每天必修课,数月来从不间断。记得青黛的说法是务必做到胸有成竹,信手拈来,不过……好像没画几回竹子啊?!
“不晓得,也就出过两次门……一次跟着夫人……姑娘她们去城外栖霞山的寺庙上香。一次跟我娘背井离乡——”青黛漫不经心的回答,思及此时,眉头已经紧紧拧在一起,其实脑子里完全没有本尊任何的记忆。
作为一抹孤魂游荡曾经在曲府里时看尽形形色色人物,看尽世态炎凉的世间百态。也不知怎样的机缘巧合让她出现在那里,或许就是因为有一样的姓氏?!
当时能勉强回忆得起来的就是前世在冰冷江水里溺亡,等到再次有意识时却变成了一抹看不见摸不着的魂魄。明明没有任何界限禁锢,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也飘离不开那栋大宅的范围,仿佛有无形的东西束缚着。
她对别人做什么说什么都看得到听得见,却无人知晓她的存在。
直到那一天,莫名附身于那户人家才几岁的千金曲雨萱,从此得以重生。
“那你听你娘说起没有——明天县城里有人来相看幺姑(幺,最小,方言)。这都是今年第二回相看了,上次是那个什么张生,就三叔的同窗,不记得吗?”
云莲嘴巴嘀嘀咕咕说不停,一边对照着书上小心翼翼在沙盘里描简单的花样,一边瞄了瞄青黛的脸色。一般情况下都是她在不停地说话,青黛静静地听着,如果青黛不耐烦听下去就会蹙眉头。
模样既没体得她爹的俊秀,也没遗传到她娘的漂亮,云莲可以说是洛家几个女娃中最不起眼的。以前瘦瘦小小,皮肤也晒得很黑,看着一幅老实憨厚的样子不过多少长了点小心眼,至少比她娘洛姚氏聪明。从坚持不懈寻找机会认字这事就看得出来。
机缘巧合下跟在青黛身边学本领,小半年下来倒是出人意料的变了很多。
以前,家里连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人都没有。现在好了,无论她说什么,青黛都不会随便指责她或者嫌弃她。有些事还会分析问题后告诉她为什么。
云莲每天天不亮起来负责打扫前后院子,帮忙喂家畜。当然有时也会主动帮忙打水伺候青黛梳洗,清理收拾房间。比起以前那些繁重的家务这已经非常轻松。
所以今天早上扫院子时,有听到阿婆让她娘吃过早饭赶紧去镇上割两刀肉,再卖些酒菜回来。
自古以来,人们多食用牛羊肉,特别是羊肉是老百姓的主要肉食,明代才渐渐的风行吃猪肉。以前的猪肉基本上带着肋骨一起卖的,齐着两三根肋骨宽的样子一刀割下来,所以被叫做一刀,如果只是带一根肋骨的话叫半刀。
等到猪肉买回来做处理后好做扣碗跟炸面团炸酥肉,另外要杀只鸡用砂锅慢慢炖了明天吃。
不晓得哪年哪月从江南那边传过来的这道梅干菜扣肉,现如今被人叫做烧白。工序麻烦复杂,先选择半肥半瘦的五花肉,去毛烙皮,清洗汆水,抹酱油炸,焠水浸泡。最后切一指厚片上笼屉蒸足好几个时辰才可以做到皮糯肉烂入口即化。一般第二天宴客的话,头天就必须要做好所有准备,所以一定得提前。
本来农户人家哪舍得随便杀下蛋母鸡炖了款待客人,大多杀那养在房前屋后水田池塘里不值钱的水麻鸭。虽说鸭子毛多肉少又没什么油水,不过好歹也是道荤菜,嚼着有点肉香味儿。
云阳县城附近不晓得哪会儿开始四邻八乡渐渐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相看人家时绝不能拿水麻鸭来款待客人。据说怕新女婿将来是个嘴壳子硬的水货,那鸭子可不是到死了都还是嘴壳子硬,毛多肉少一身腥气。
毕竟是相看自家的宝贝闺女,怎么也要有两三道拿得出手的大菜,婆婆洛靳氏也是下了本钱的。
相看人家无非是两种情况,若是当场相看满意,女方家会送上红糖水表示愿意这门亲事,若是没看中就送上清水表示婉拒。
男方若是中意相看的女子,会安排同来的女性长辈给相看的女子插钗,不中意的话送上两匹布压惊走人。大家以后就是在其他场合无意中又见面,和和气气也没什么大不了,更不会有人到处去乱说闲话。
总而言之,就是拿钱办了一桌好酒好菜款待对方也不会吃亏,至少得了两匹布不是。
“哦,是吗!又要相看……”青黛对这此类八卦不感兴趣,继续着手里的绣活。
继父洛鸣远是家中长子,排序下来还有两个弟弟跟一个妹妹。云莲口中说的幺姑,指的是青黛的继父洛鸣远的胞妹洛鸣凤。听说洛鸣凤前十几次的相看基本上无疾而终,不了了之。
也不晓得这次媒婆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人物,毕竟附近早已经没人再敢跟洛鸣凤相亲。
来洛家半年时间里青黛跟这位名义上的幺姑洛鸣凤几乎没有任何交集,洛鸣凤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不晓得成天干啥。瞧着也不像是会挑花绣朵,难不成在修真练功?!
说起来,其实青黛自己每天同样关起门来绣花,偶尔练习写字画画,又或者打络子做珠花什么的。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十几天不下楼一回也是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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