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是中国当代科幻小说创作界一位重要的女性作家。凌晨的科幻小说取材广泛,涉及多种主题,注重硬科幻元素,形成了明快晓畅、幽默而不失婉约,充满阳刚之气又不乏女性温柔,现实感与浪漫情怀相映生辉的独特风格。她用多种方法营造科幻小说现实感,如注重人物性格与情感的真实性,使人物形象富有人性内涵和感染力;科幻想象与生活细节、地域风情交融,将科幻内核植入现实生活的土壤;以日记体、书信体、实习报告等第一人称叙述视角讲述科幻内容,制造言之凿凿的真实感等。凌晨小说的浪漫情怀具体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理想主义、英雄主义倾向。二是主观叙述的抒情性和诗意美。《天隼》集中体现了凌晨的浪漫情怀,为百年后的人类未来谱写了一曲理想的赞歌。
凌晨出身航天家庭,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物理系,先做过中学物理教师,之后又在《大众软件》杂志做过编辑,具备航天、电脑、网络等行业的专业知识,良好的科学素养为她的科幻创作打下坚实基础。凌晨的科幻小说创作始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至今保持着旺盛的创造力,由短篇、中篇到长篇小说,一步步稳扎稳打,截至目前,共计发表科幻小说100余万字,成为当代中国科幻小说领域的重要作家。凌晨的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九野仙踪》(新蕾出版社,2000年)、《月球背面》(解放军出版社出版,2002)、《幻岛激流》(海洋出版社,2005)、《神山天机》(海洋出版社,2006),中篇小说集《提线木偶》(少年儿童出版社,2000)、《黑暗隧道》(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短篇小说集《天隼》(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水星的黎明》(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短篇小说《信使》《猫》《潜入贵阳》分别获得1995年、1998年和2004年中国科幻银河奖,多篇短篇小说被收入中国科幻小说年选或精品集。凌晨的长篇小说故事曲折,注重“设谜——解谜”式的情节营造,颇具悬疑色彩。中短篇小说讲究叙述方式的变化,注重人物心理真实和人性内涵,善于塑造航天英雄和反抗者形象,主观抒情色彩浓厚,富有诗意美。相比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凸显凌晨的个人风格,更具成熟魅力。
凌晨的科幻小说不以深刻的思想性取胜,但取材广泛,涉及当代科幻小说的多种主题:或借助高新技术和工具向太空、海洋、神山探险,幻想行星改造工程和外星球上的高科技战争;或寻找灭绝人种,想象外星人、史前人和未来人的文明形态,探索人类自身的发展;或进入数字化的虚拟世界,展开时空穿越的奇思妙想;或遥想环境污染、瘟疫横行的地球末日,展现外星大移民后人类社会的丑陋未来……凌晨的科幻小说创作囊括亚当•罗伯茨所谓科幻小说的四种形式 。同时,凌晨特别注重硬科幻元素,小说中有很多精彩的科学设定,比如交通舱、超波武器和没有实体的智慧生命——波翼(《月球背面》),具有研发和批量复制功能的“活性体”外星飞船(《鬼的影子猫捉到》)、专为青藏铁路设计的“雪龙号”高级旅游观光火车(《神山天机》),影响地球未来的“弦理论”(《潜入贵阳》),实现两个星球间物体瞬间传送的“引力传送井”(《月瘤》)等等。丰富多变的科幻题材和异彩纷呈的科学设定,体现了凌晨深厚的科学素养和丰富的想象力,她在科幻领域腾挪跳跃,意到笔随,收放自如。
在畅想科技发展、描绘未来世界的科幻叙事中,凌晨一方面坚持对科学精神、英雄气质的敬仰、赞美,高扬理想主义旗帜,借助科幻小说设定的人生境遇展示人性的尊严,表达对爱与自由的永恒渴望;一方面对滥用技术、过度发展满怀忧虑,呈现了一个充斥着航天港、飞行平台、人造子宫等各种高科技产物,却丧失生命体验、伦理亲情与美感的未来世界,描绘了一幅星际文明高度发达、生态破坏蔓延宇宙、新的压迫与不公制造新一轮战争与分裂的“人类大团圆”的反乌托邦景象。凌晨不像王晋康、刘慈欣一样醉心于宏观阐释宇宙生存法则,不具备深刻、宏大、缜密的哲理思辨力、想象力。她着眼于科幻想象所蕴含的新的生存境遇,即科幻为人生敞开的可能性:“通过想象陌生的世界,我们得以在一个潜在革命性的新视角中来理解我们自己的生命状态。”借助想象中的未来世界,凌晨试炼人性,执着表达自由平等的理想和美好温暖的情感,思考生命的价值和人的命运,形成了明快晓畅、幽默而不失婉约,充满阳刚之气又不乏女性温柔,现实与浪漫相映生辉的独特风格。
首先是现实感。科幻小说飞扬的幻想仍然要从地平面起飞,营造真实的环境、塑造感人的形象,引导读者进入亦真亦幻、仿佛身临其境、令人心驰神往的境界,这是科幻小说的独特魅力。达科•苏文关于科幻小说的定义比较有影响,他认为科幻是“一种文学类型或者说语言组织,它的充要条件在于疏离和认知之间的在场与互动,它的主要策略是代替作者经验环境的想象框架。”认知与疏离的平衡是科幻小说的张力结构。“科幻小说既然是小说的一种样式,因此它的基本特征也与普通小说相同,它要以形象反映社会生活,也以写人、塑造典型人物作为创作的基本要求。离开人物形象的塑造,离开人与社会的关系的描写,科幻小说便失去了文学的特性。因此,无论它如何离奇,仍然是对现实社会的反映,是对进步理想的追求。所以,它虽然可以丰富人们的科学知识,但是创作科幻小说的主要目的并不在于此,它也要用生动的典型人物形象的塑造,去发挥文学的审美教育作用。否则,它就与科普读物没有区别了。” 科幻小说家不仅要具备超前的、丰富的科学幻想,还要具备深厚的生活积淀、细致的人性洞察力、发散性的细节想象力、圆熟的叙事手段和引人入胜的语言表达。凌晨用笔老辣,在幻想与真实的交界线上行走自如,体现出游刃有余的大家风范。她营造科幻小说现实感的方法与技巧是多样化的,比如注重人物性格与情感的真实性,使人物形象富有人性内涵和感染力;科幻想象与生活细节、地域风情相交融,把科幻内核植入现实生活的土壤;以日记体、书信体、实习报告等第一人称叙述视角讲述科幻故事,制造言之凿凿的真实感等等。
“三人行”系列和“猫”系列均以浓郁的生活气息、温馨感人的情感描写增强科幻小说的现实性。凌晨善于把握少年儿童的心态,对他们孤独、敏感、好奇又叛逆的心理体贴入微,塑造了顾晓丹、唐毅、孟凯三位大、中、小学生的鲜活形象,使“神秘事件调查小组”的人物设置性格互补,充满童趣。小说花费大量笔墨描写唐毅和孟凯的友谊,从地铁邂逅到送孟凯上学、参加派对、买琴风波等,日渐亲密的交往过程使他们之间逐渐产生超越亲情的兄弟情,充分坦露两个少年纯洁无瑕的心灵,那种超功利的温暖情感令人动容。人物形象及其生活环境的成功描绘,为科幻内核的平滑植入做好了铺垫。《九野仙踪》(即“猫”系列)则成功塑造了两个形象:一个是外表叛逆、内心早熟、富有科学钻研精神的少年肖潇的形象,一个是与外星人亲密接触、获得超能力、洞察世事巨变的猫王形象。尤其值得称道的是《猫》独特的叙述视角和内在的拟人情绪,这种手法将猫王的感知和心理表现得丰满而真实,且包含一点童话的感觉,营造出一种置身人类之外反观人类世界残酷真相的苍凉感伤的情调。肖潇、猫王、经历唐山大地震的组合家庭以及身边那条被污染的清水河,形成了一个真实的叙事空间,将外星人、飞船、分子破坏组合器、瞬间移动、意识穿越等科幻元素无缝接入。这种亦真亦幻的创造性想象,恰如小说结尾那句话:“一只猫也可以创造宇宙。”
凌晨总是将人物推向矛盾冲突的风口浪尖,使人物置身变化的新世界,面对生死存亡的两难选择,凸显尖锐的人性冲突。凌晨描写外星人与地球人的友谊与隔膜(《猫》),“时空杀手”在身份倒错之后的任务与亲情(《潜入贵阳》),海底人与人类争夺生存空间的爱与恨(《无处躲避》),“星际婚姻”的磨合与猜忌(《铂戒》)等。对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来说,我们生存的世界充满未知的诱惑与陷阱,可谓步步惊心。即使描写那些悬想天外的科幻人物,凌晨也能贴合人物在陌生甚至敌对环境中的心境,将他们曲折微妙的感受、无法言传的心思细腻准确、丝丝入扣地描绘出来,使这些臆想的人物在叙述中栩栩如生。《潜入贵阳》和《无处躲避》充分体现了凌晨洞悉人性、把握心理真实的才能,是凌晨最好的小说,称得上科幻小说的精品力作。来自未知世界的杀手雷宇作为“人”的模拟体,来到贵阳暗杀弦论大师方乔,以消除将来其理论引起时空震荡的隐患。这一任务必须在48小时内完成,否则雷宇就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世界。雷宇凭借记忆库里对任务对象、任务环境的认知,以“人”的体验开始他的贵阳之旅。这个陌生的世界似曾相识,令他产生“一如往昔”的感怀;但是,他心里残存的本我又总在质疑、反省,提醒自己这些感觉都源于模拟体、模拟思维,他只是这个城市的过客,很快就可以抽身而去。他一见如故地热爱贵阳小吃,红黄翠绿油光闪亮的肠旺面令他食欲大开,狼吞虎咽中他却顿有所悟:“‘人’的快感,无非如此。”雷宇的意识就这样在未知世界杀手和“人”之间碰撞、交融,使他和他所体验的贵阳都呈现出一种鲜明的陌生化效果。此后的情节进展继续呈现两种意识的张力。无法返回的雷宇以坚韧的耐心投入贵阳生活,却无法克制惶惑、孤独、焦虑的情绪,最终导致虎门巷火灾,融化在女孩璇的怀抱中,彻底变成了“人”。小说结尾,雷宇培养弦论大师打开时空路径的计划落空,岂料儿子竟然就是未来的弦论大师,此时,他脑子里执行任务的倒计时再次开始。凌晨的叙述在雷宇两难选择的时刻戛然而止,收束在最具人性张力的情节发展的高潮阶段。《无处躲避》则从非人类的人性视角出发,以爱的破灭展现种族对抗、海洋污染的残酷。海底人温迪妮在逃亡的最后一站巧遇网友林霖,陷入渴望爱情与回归家园的两难境地,随后发现早已被故乡出卖,自己不过是海底人为了与人类对抗而制造的生物机器人。凌晨进入温迪妮的内心,让她自我追问,坦露她的孤独、绝望、挣扎与痛苦。当林霖持枪相对的时候,曾经的温情、信任、依赖、不忍、躲避都荡然无存:“在她眼前,网络世界一片片粉碎得无法收拾,而真实世界远远退到了海的那面。有谁可以信任?有谁能够依赖?”温迪妮在痛苦的打击下精神蜕变,放手一搏,最终以林霖的身份活下来。这一人物饱满的心理活动颇具人性深度,建立起科幻想象的真实性。
凌晨喜欢给科幻小说设置一个具体真实的地域背景。她笔下的西藏(《神山天机》)、贵阳(《潜入贵阳》)、海南(《提线木偶》)、北京(《黑暗隧道》)等地方鲜活的风俗生活画面、细节描写和方言使读者产生身临其境的代入感,为科幻营造扎实亲切的真实感。在《潜入贵阳》中,借助雷宇外来者的视角,凌晨描绘了一个魅力无穷的贵阳:城市建设新旧更替中的颓废与腐朽,肠旺面、冰粉、蒸腊肉饭、百香果、豆腐果、丝娃娃、独山盐酸、荷叶糍粑、羊肉粉等诱人的小吃及其动人的故事,虎门巷、花溪、甲秀楼、大十字、紫林庵、观风台、黔灵山、青岩等贵阳地标和法国梧桐遮蔽的马路,花车游行中的古乐“八音座唱”,单大婶和邻居们纯正的贵阳方言……凌晨的叙述凸显地方特色,使人物、也使读者恍惚于虚构的真实。
此外,凌晨往往借助日记体、书信体、实习报告、讲故事等第一人称叙述视角(主角或次要人物叙述视点)讲述科幻故事,如《刀兰》《燃烧的星星》《再见,地球》《干杯吧,朋友》《信使》《泰坦故事》《明月几时有》《地铁奇遇》等短篇小说。这种有限视角增强了叙述的可信性、真实性,便于抒情和自我剖析。
凌晨科幻小说的另一大特点是浪漫情怀,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理想主义、英雄主义倾向;二是主观叙述的抒情性和诗意美。
如果说,在《九野仙踪》、“三人行”系列等少儿科幻小说中,理想主义、英雄主义主要体现为青春期少年对真善美的追求,那么,在航天题材科幻小说中,凌晨塑造的诸多航天英雄形象就最能体现这种理想主义、英雄主义倾向。凌晨对航天科技和太空探索充满向往,因此创作中偏好太空题材,如长篇科幻小说《月球背面》,中篇科幻小说《深渊跨过是苍穹》,短篇科幻小说《水星的黎明》《天隼》《月瘤》《再见,地球》《泰坦故事》《燃烧的星云》《火舞》《刀兰》等。在她的幻想世界(21世纪末或者以后)里,人类不仅实现了月球旅游,而且开始宇宙大移民。这个时代的天之骄子当然是宇航员和科研工作者,他们把航天视为人类最伟大的事业,从中确立自我生命的价值。在太空遇险的危急时刻,他们勇于献身,展现生命的光辉(《深渊跨过是苍穹》《再见,地球》《天隼》《燃烧的星星》)。而普通人面对新的挑战时,同样展现出可贵的英雄气质,比如参加太空飞艇比赛失事的盲女(《水星的黎明》)、第一个在火星上滑翔的少年(《火舞》)。在《男子汉们,战斗吧》《不值一文》《当午夜来临》《烟花绽放》《信使》等反乌托邦小说中,凌晨塑造了一批追求自由平等的反叛者形象。面对新的黑暗世界,凌晨笔下的反叛英雄充满反抗压迫、追求自由的抗争勇气,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战斗激情和坚不可摧的复仇意志:只剩半张脸的尼娜化妆潜入匪巢,给敌人致命一击(《烟花绽放》);十三岁少年被外星人杀死后,他改造的机器人模型却发出战斗的指令(《男子汉们,战斗吧》);《信使》以极大的信息量描写了一个整齐划一的未来极权世界,表面的爱情故事背后隐藏着批判社会、。凌晨把花木兰的勇敢之心,寄托于非现实的未来战争和反抗英雄。
凌晨的叙述感情色彩浓厚,以情动人,多属主观叙述。这种站在作者主观立场上的叙述以浓郁的抒情性和诗意美为特征。姑且不论第一人称叙述视角的作品——自叙方式本就便于抒情,在《刀兰》和《飞鸟的天空》中,这种抒情性和诗意美体现得淋漓尽致。《刀兰》是凌晨最擅长的航天题材,主人公金是一位刀兰工程师,通过增加刀兰的光电转换率使它为宇宙飞船供电。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视角讲述金和星屑错失的爱,这段爱情回忆穿插在现实中,使金思绪万千,追问自己:“我曾经握住在手中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我为什么拒绝挽留星屑飞跃之心的机会?二十年了,什么样浓烈的感情都应该稀释,为什么我对星屑的回忆却日渐清晰??”与金的犹疑的爱情相互映衬,小说还设置了另一个人物包哲,他追求爱人的执着唤起了金心中青春时代的浪漫情怀,两人一起朗诵泰戈尔的《爱者之贻》,沉浸在爱情的美妙感觉中。这个短篇小说情节单纯,但饱含情感的主观叙述仿佛一曲感伤的情歌,韵味悠长。《飞鸟的天空》描绘了星际殖民时代宇宙生态系统恶化的黑暗前景。雷格斯公司在殖民区制造基因缺陷者,用他们的预测功能敛财,殖民地孑遗菀却以金色鸟儿飞动的绚丽画面传达她的理想。尽管她的身体最后变异成了一个光滑的球,她还是为反抗者翟留下了预言未来的图画。金色鸟儿自由飞翔在一个明亮闪光的星球的天空中,组成一片片流动的灿烂云霞,这幅诗意盎然的画面,蕴含着让每一个生命自由生活、不受拘束的理想。另一方面,凌晨也非常注重情感表达的克制隐忍,追求含蓄蕴藉的抒情格调。表面平静其实暗流汹涌的表述方式,也是凌晨小说的一个特点,这方面《信使》的叙述语言具有代表性。
此外,凌晨善于从神话传说中获取灵感,这也为她的小说增添了浪漫情怀,比如《月球疑云》中的嫦娥,《干杯吧,朋友》中的赛壬,还有《应龙》《伊甸园之路》《青鸟》等。而一些情节简单但富含哲理的短篇科幻小说,则表达了她对人类命运、文明形态、黑暗与光明的思考,属于象征小说,如《神猴》《笼子》《鼠人》《伊甸园之路》《要有光》《青鸟》《九连环》等。
《天隼》(发表于《科幻世界》1998年第3期)不是凌晨科幻小说中想象力最丰富、意蕴最深厚的短篇小说,但却是最具代表性的一篇。《天隼》的故事时背景是21世纪末到22世纪初,凌晨想象的那个时代,人类正在太空中进行规模宏大的开发建设,以月球宇航基地为中心,人类驾驶航天飞机探索火星、木星、土星及其周边的小行星带,以至于宇航员流云关于爱情的浪漫想象都如此壮丽:“当我眺望土星那微微闪烁的光环时,我想和你一齐在它上面散步该多好:我们坐在最外圈的光环上,让缓慢转动的光环带着我们绕过金黄的土星。宇宙用它博大的臂膀包围着我们,我们像它的孩子,我们就是它的孩子啊……”随着航天事业的发展,《太空法》也随之出台。医学发达,人的脑子可以泡在营养水中继续存活。日常生活中,飞车、飞行摩托车成为代步工具。但是,这些科学技术及其相关制度的变革并不是小说的重点,在变革的世界中,凌晨瞩目的是人性的高尚、美丽与尊严。在她看来,“吹尽黄沙始见金”,这些人性中的美好品质值得在人类文明中沉淀、珍藏。凌晨始终坚持文学对社会的责任,她认为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爱情观无所谓陈旧,那些传统而美好的价值观“没有陈旧,只是在这个被物欲统治的时代湮没了。重新发掘那些真正闪耀光辉的价值观念,是一个文字工作者不可推辞的使命之一。”在《水星的黎明》附记中她写道:“我将为黑夜中的光明歌唱,为生活中一切美好的情感歌唱。我将用笔做琴弦,用我一生弹奏心灵的声音。”《天隼》集中鲜明地体现了凌晨理想主义、英雄主义的价值观。《天隼》在航天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背景上,塑造了舒鸿、流云和任飞扬等宇航员形象,张扬激越悲壮的英雄主义情怀,为百年后的人类未来谱写了一曲理想之歌。
在迄今为止的人类航天科技发展史上,宇航员是无可辩驳的英雄。原苏联宇宙飞船和运载火箭发生的多起重大事故,美国航天飞机“挑战者”号、“哥伦比亚”号失事的惨剧,充分说明这个职业的高风险率。为了实现人类求知进取的雄心壮志,为了造福全人类的宇航事业,不惜放弃个人的物质享受、爱情甚至生命,这样的人当之无愧是全人类的英雄。《天隼》中的一对恋人——舒鸿和流云就是这样的人。舒鸿数次驾驶“天隼”号飞船探索太空,不幸感染病毒。为了激励战友,他不惜把自己装扮成反面典型,承受爱人和朋友的误解而悄然离去。即使全身烂掉,他还用泡在营养水中的脑子继续工作。当脑子不断异化,危害他人和控制系统的安全,他竟然切断营养,以悲壮的作为对航天事业的最后奉献。流云以舒鸿为榜样走上航天之路,一旦投身航天事业就矢志不渝,即使爱人离去也不放弃,最终在一次航天事故中英勇牺牲。作为小说中心人物的任飞扬,以见证者的身份展现这对航天情侣的英雄事迹,最终和读者一起,感动于英雄献身理想的高尚情操,并在这种精神的鼓舞下回归航天事业。
《天隼》也体现了凌晨科幻小说的另一特点:善于埋设伏笔,情节跌宕起伏,故事性、可读性强。小说的叙述视角灵活转化,流云日记、任飞扬回忆和全知叙述拼凑出舒鸿与流云的情感历程,“天隼”号事故的始末和任飞扬的消沉。但在叙述过程中,作者留下一个疑问:那位获得十几枚奖章的航天骄子舒鸿,真的是因为胆怯,因为贪图享受而背叛理想、抛弃事业吗?流云和任飞扬对此难以接受,令人怀疑其中埋藏隐情。直到流云牺牲,任飞扬在劳改地收到她留给舒鸿的陨石包裹,出狱后找到舒鸿之墓,真相才得以澄清。情节的逆转带来人物形象的颠覆,先抑后扬的手法使舒鸿的形象陡然高大起来。《天隼》是一个超现实的虚构世界,但凌晨笔下二月兰盛开的校园,国子监旁边生机勃勃的四合院,同骑一辆自行车的甜蜜恋人,这些熟悉的场景令人恍惚于时间,现实与未来在生活细节中交融。“天隼”作为飞船名、乐曲名和小说标题,是重复的喻体,明确指向英雄主义主题。“天隼!隼疾驰如风,天隼在浩渺无穷的太空展开它矫健的双翼,它无所畏惧,它怀着对生命无尽的爱,怀着对未知世界的美好期待飞翔。”天隼——翱翔天宇的雄鹰,这是凌晨献给航天人、献给人类、献给理想、献给未来的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