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顺手从这个世界偷一个快乐给自己。
作家董桥说,干净是好的,人和文都一样,要干净,像屠格涅夫,像初恋。
我想说,衣也一样。
就像最合适自己的男人,往往是最平常的男子,天长地久,地老天荒。
如最家常的老粗布,贴心,温暖。
————塔莎小姐《粗布衣》
想起旧电影《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年轻时代的徐静蕾穿一件粗布格子的民国女学生的改良旗袍,走在灰墙灰瓦的街巷上,迷离在水色一天的乡野边,背影竟就着一种空灵飘逸的美。
这大概是老徐最美的一部影片了。
尤其被那女人的独白所打动:我要让你这一辈子想起我的时候没有一丝忧虑。我宁可独自承受一切,也不愿让你背上个包袱,我要使自己成为你所钟情过的女人中的独一无二的一个,让你永远怀着爱情和感激来思念她。可是当然,你从来没有思念过我,你已经把我忘在九霄云外了。
我爱你,我不需要任何别的任何,只要爱你,我想我明白这样的感觉,真的明白。
我以为,美人肩,细腰身的老徐,原该配一件尺度恰好如行云流水的旗袍,她偏偏选择了这粗布的质地,一如她对爱的执着坚韧。
书里的女子,最适合穿旗袍的当然是《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
我想象了半天如果是拍电影谁来演合适
还是得给张曼玉,演这种悲悯的小狐狸胚子,舍她其谁
《花样年华》中苏丽珠就是例子,几十套旗袍穿下来,满大街都是旗袍,这是旗袍的悲哀。
这样的糟塌着我心中最爱的衣服。
当然,这样修身的旗袍从来都不适合我。
我没有修长的腿,没有细蛇般的腰,我清楚我不适合。
14岁那年,我偷偷穿了外婆的一件斜襟的开叉的白长衫,那一年,我素白着脸,不化妆,童话头,突然让我有时光交错之感,自己就是那三十年代的故人。
我悄悄穿外婆的衣服,落到了外婆的眼里,后来她把这件衣裳送与了我,我一直等,等初中毕业,等高中毕业,因为太喜欢,所以,一直舍不得穿,亦是没有机会去穿,无疑,那个保守的学生时代穿上它是不合适的。
后来等到上大学的时候,我兴奋的寻出来,只可惜,白色的衣早已发了黄,因为保存的不当,布料已经松乏。
后来我明白,就像有些爱情,看着合适,真到一起,未必合适。
那件衣裳,只能是一段暗恋,属于自己,只属于少女时代的自己。
因为只有自己知道,有多喜欢他呀。
于是只能放到箱子底,那是我的一个梦,只是一个梦而已。
再拾起粗布斜襟袍子,是在工作后的数年,只因有一个人傻傻的说,你穿着真好看,那一年他出差回来送给我一箱的同一款的衣裳,颜色一溜排开,白,粉,蓝,绿,紫。。。。
后来我嫁给了男人,他亦说好看,他喜欢我穿这样没过膝盖,不显山不露水的袍子。
我也乐于不改变,这一坚守,便是数十年。
有时候天气不错,清洗晾晒衣服,细细碎碎,错落有致,随风摇曳,叮当作响的小碎花,星星点点,细小素净,仿佛一落脚,就走进画中。
小院的角落里,六月雪静静的开着,轻逸出尘,花影绰绰里,女儿着同款斜襟袍子。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走进往事,走进画里,与这世界旖旎相依。
想起白落梅的一篇《我不穿旗袍好多年》,
她说,我穿旗袍,不是因为我有柔美纤细的身段,不是因为我有轻盈曼妙的风姿。
我只是喜欢,就像喜欢秋天的味道,喜欢月色的清宁。我虽在江南,却未必有江南婉女动人的才情,没有清丽绝俗的气质,也没有静影沉碧的古典风韵。我只是喜欢在湖畔的杨柳下轻巧地穿行,喜欢在黛色的天幕间浅吟低唱。倘若浪漫些,添几许江南的烟雨,在若有若无之间萦绕难以言说的情怀。
我把我对衣的极度喜好,完全寄托在了我的小小的女儿身上。
穿怎样的衣,就该有怎样的仪式。
铺上同款的老布剪开的茶席布,也不需要修边,毛糙着土土的好。
泡上一杯青山绿水,看嫩绿细长的叶子在盖碗里翻转,欢快的轻舞着,沸腾着,绿的那样让人喜欢。
也不提醒在一旁蠢蠢欲喝的孩子,看她端到嘴边,被轻轻的烫了一下,皱起眉头的小表情,逗得我哈哈大笑。
尔后,她自然学会了轻轻吹一口气,把山谷的清香送到唇齿之间,抿一小口,然后很满足的发出咕噜一声。
她才两岁呢,嗯,才两岁,便可以品尝这好茶,是何等的福气。
也想她长成隐在染了烟火味,书卷气,脂粉香的宋词女子,浅浅的小眉弯里。或咿呀呀的昆曲里,在兰花指飞翘的青衣,流转的眼波里。。。。
我被我自己的幻想逗乐了,眼前的孩子分明十指带着泥巴,脸上挂着爬树留下的彩。
我想到她突然有那么一天,走在拥挤的人群中,发觉身着一袭粗布衣裳与这个世界竟已格格不入。
这种感觉未来一定会有,那个瞬间叫我好生落寞。
不禁问自己,究竟是她无力支撑这种美,不再敢去碰触。
还是她自己嫌弃自己了,说我本平庸。
我那一箱一箱孤零零的衣服哦。。。。。。
毕竟不是柳梦梅,没事干游个园子,伤伤春,天天过着那步步生莲的日子,咱还得食人间烟火。
这样想罢,解下最后一颗盘扣,轻轻抚平每一道褶皱。
就这样感慨着,唏嘘着,沉溺着,虽几分钟,却恍若隔世。
打这些细碎的字时,吧台处油烟机轰隆隆,菜在锅里发出滋滋的声音、铲子与碟子碰撞的声音、小野丽莎沙哑的声音,我耳边的有声小说,来来往往的客人,汇在一起仿佛是一场盛大的音乐会,哗哗的流水声似掌声,热闹极了。
也下厨做饭,咸了,淡了,都被包容着,吃的精光,日子在饭菜里冒着热气,飘着清香。
低下头去吃饭的时候,闻到自己身上油烟的味道,充满诗意。
就这样过吧,守一个开满鲜花的小院,守一家小店,坐固定的末班地铁,做琐碎的家务 ,载着满身油烟气味在窗台下看一本书写一段字,静静的在那一亩三分地里绽放,做一个真实的烟火女子,然后终老。
而我,守着一隅清宁,开店,喝茶,养花,写字,相夫教子,如此而已。
2017,我们都要做快乐的塔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