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与意义
――标题取自Donald Davidson同名著作
By 七格
原刊载于《山花》(2007)
――查拉斯图拉独自从山上下来,任何人都不会遇见他。
目录
一·真理峰
二·诠释山脉
三·本质峰
四·伦理港湾
五·塔木德半岛
六·他者岛
等我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在他者岛上了。这里一片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暂时看不到任何危险。在粒粒珠的手枪威逼下,我挖好一个坑洞。粒粒珠这才想起鱼皮囊的下落。我说我装保鲜筒里,先前你不是一脚都踢进时间洋了?粒粒珠想了想,说没事,反正这都是你的想像,丢了就丢了,现在我要枪决你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说你当时明明知道我是在撒谎,为什么身为秘密警察,还帮我一起欺骗政府。
粒粒珠看看他者岛周围形势,我也跟着打量。这里的地貌好像有点眼熟,有一些哲学家我还认识,咸得冒盐的阿妲,浑身油泥的Zen,都在。但看来这些景物和现象体都真实得令人感觉不真实,可能这就是广域索引条在起作用,把真实世界的一些镜像碎片给带到这里来了。粒粒珠对着他们胡乱吐了好几口唾沫,又开了好几枪,确认都是没作用后,才开口说,就是因为两面都帮,所以才稳赚一万亩现象地。
“一声枪响,我就是整个现象界最富的现象体了!”粒粒珠开始打量我的脑袋,一脸奸笑,寻思着哪里一枪下去最有效率。我绝望得凝望远方,抖动的大气中,我依稀看到一条垂直气流。我相信那些再也不回来的现象体,一定都是朝那里奔去的。我等着她开枪,但那只从天而降的保鲜筒砸了她拿枪的手。我把沉甸甸的鱼皮囊背在肩上,对痛得龇牙咧嘴捂手乱跳的粒粒珠说,赫尔墨芙洛蒂忒是双性人,他•她可以对来自石性的任何呼唤都有响应。好了,手枪我没收,我们现在火线离婚,我要去爬索引条,就此别过。
粒粒珠哭了,说我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她捡起那枪,对着自己身体连开三枪,硅胶头部冒出三下火光,滑稽得连我没法惊叫,不过我也不必惊叫了,因为都是空枪,周围那些假装扮演跟我们屁关系也没有的真实世界影像的现象体,这时候也鲜活起来,蹦蹦跳跳得跑过来,一身盐花的阿妲冲最前面,带领众哲学家齐声指责我缺乏作为一个丈夫无条件为的精神。
我木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可她是秘密警察,要害我呀。
要害你还把你带回家?直接让你死他者岛上好了。粒粒珠一扬手,这些人七手八脚把数字布景材料全部扯下,没一会儿,我就看到了诠释山脉顶部的皑皑白雪。得,又一次“在…之中”,直接把我从塔木德半岛给带了回来。Zen,这个脸上还带着粒粒珠口水的哲学家凑上来说,秘密警察又怎么了,她要不是秘密警察,会知道塔木德的秘密?会让政府放过你?
粒粒珠见我还一脸迷惑,便拿出了那枚真理果。说虽然在某个历史阶段,它被当作是假的,但她已经联合五十名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说服了政府:在一个真实性还没有被证明的现象界,真假只具备信念真,不具备事实真。所以,只要所有人都相信这是真的真理果,那么它就将必然是真的真理果。
“这么推理是不对的。”我立即反驳:“因为这将直接导致,我们的信念真永远无法接驳到事实真,这就意味着我们永远无法通过真理果来进入真实界,去认识中国和中国人。”
这时粒粒珠拿出地契给我看,我看见一万亩现象地,统统都被瓜分走了。
“我把这些土地都分了,只要愿意相信这枚果子是真的,就可以分到。”粒粒珠说现在整个现象界,除了我,人人都相信了,总统也不例外,后来他还鼓励大家去相信,因为只有全都相信了,信念真才能普遍成立。
“我为了你,把好不容易赚来的全花了,你要赔我!”
我不理会粒粒珠撒娇,一把抓住那个一脸口水的Zen问话。
“但你们内心知道,这个是假的,是不是?”
“真假判断需要的不是内心。是言说。”Zen认认真真得回答。
我惊讶得回头看妻子,她笑靥如花。我突然领悟到:从现在起,已经没有现象界了。
我们是真实世界的中国人。
后记•一个对话的节选
Zen:
其实还有一个人会坚定的赞同想象出来的景象是真的——奥斯汀。
还有,后期的维特根斯坦实际上是反经验主义的,当他确立语法命题为语言最终的界限,并且做出“门轴”的比喻时,他其实是取消了所予的基础性。生活形式与语言游戏是互相塑造的。因此,维特根斯坦——如果这里的现象体是四十年代后的维特根斯坦——那么,他应该白休谟一眼。或者暴力一些,把休谟头上脚下倒置起来——根据后维特根斯坦的看法也许可以得出,不是经验给了认知以基础,而是认知赋予了经验以结构(给经验以结构某种程度上是同义反复,因为经验就是有结构的概念网络)。
文中指出的无法还原的本体,确实是个很棘手的问题。很久以来我就在想,也许常识性思索这个问题的方向就是错的,不是单数形式的主体如何发展成复数形式,而是复数形式的主体如何分割勾连成个体,可我还没想清楚地是,创造性如何纳入这种说明模式。
七格:
。
这个事情和网络结构之间没法互相拓扑。我们先有个人电脑,然后有了互联网,而不是先有了互联网,然后发现有一个一个电脑,当然,我们可以想像我们是忽然掉进互联网世界,但那样是叶闯老师爱用的办法,我还是喜欢用发生学来参与解释这些。
所以才要区分出确定真和证明真,就是说,我没法证明你Zen是真的,但我能确定你Zen是真的。
有给确定真加以证明真的强要求,比如我一直就要求那些确定上帝存在的人给出证明来,但上帝的真值属于确定类,不属于证明类。
因此,说上帝是万能的所以他能制造自己搬不动的石头,这属于证明类,不属于确定类,所以它产生的悖论是它自己范畴误置,和上帝的真没有关系。
如果有人说,万能包括了确定真和证明真,那么这个说法本身仍旧是属于证明类,因此在逻辑上不能构成无限追溯。
这样我是不是就保有了上帝的存在为真?当我给予真以内涵,而不是塔斯基那种纯外延的做法?
所以,我原来小说里的那个指责谎言重复一百遍就成真理,现在我觉得这指责不成立,因为这属于确定真的成立,并不需要证明真也成立。如果两样同时作为判断条件塞下去,当然就是卡茨有道理了。
所以戴维森的东西,的确是有点意思了,在我给予真以内涵算子的时候。
这个事情好像有点等不及了,我不会等你和朱岳了,我要自己继续写下去,问题本身的有趣性超过了问题彼此间的缝补和等待的乐趣。
Zen:
你所说的确定类和证明类,让我想到维特根斯坦的《论确实性》。也许在宗教的语言游戏中,
竞争的概念图式之间,当然不能用其中某个概念图式所设立的标准来评判,况且“谎言重复百遍就是真理”为代表的概念图式明确反对以“真”为最高标准。不过,我们可以像罗蒂说的,把它们放在历史中,感同身受更愿意选哪一个。毕竟,“谎言重复百遍就是真理”的概念图式太容易通往奴役与残酷。
实际上,戴维森列出的“善意原则”、“整体论原则”与“人之合理性”,正是为了在真理与意义的理解理论中排除内涵主义。有了这三个原则,更形象地,用戴维森的作为理解条件的世界——说话者——理解者的三角形,新大陆语言解释者就能像理解母语一般理解新大陆语言,而不需要涉及内涵。我很怀疑,外延主义者在这些问题上犯了行为主义者同样的罗伯斯庇尔式的错误。
关于人之合理性,戴维森罗列出共享对“世界”的反应、共享同一个“世界”两个主要条目,当然他指出这里的世界是打引号的,因为他反对形而上学意义的实在世界。但是我的疑惑正在于此,如果没有一个在先的作为前提的形而上学世界,何必还要共享同一个“世界”,即使作为假说,共同的世界也可以是理解的结果而非条件,这样做,“共享对‘世界’的反应”就要去掉定语。去掉定语的这个条件——“共享反应”——可以满意地保留,因为这是我们把身体外的某物当作一个谈话对象的合理前提假设。
“世界”很复杂,并不仅有“那是一只兔子”、gavagai之类,“世界”之是世界,是因为它包含了推理关联,也就是相互说明。因此,“世界”与“世界”的不同不是翻译问题,甚至都不是语言问题,同样的语言可以构造出不同的“世界”,只因为包含的相互说明关系不同。何况,作为系统的“世界”与生俱来的形而上学特征,它所包括的元素并非都是感知性的。
我花了很多时间在想概念图式的问题,这是我目前所能攀爬到的高度。我不敢保证过一段时间是否会推翻这些说法。
附注:本小说的灵感,来自台湾中山哲学研究所的现象学地图,深表感谢。
七格
科幻作家,动画编剧,长跑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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