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嘉德香港2016秋季拍卖会于11月26日开始预展,其中,古代书画部分将呈现一件吴大澄旧藏沈周《游张公洞图》手卷。是卷大致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沈周的《游张公洞图》,是诗、文、画一体的纪游图形式,后有翁同龢(1830-1904)、江标(1860-1899)、吴郁生(1854-1940)题跋;第二部分为吴大澄临本,有顾肇熙(1841-1910)、翁同龢、顾澐(1835-1896)等诸家题跋。本文尝试以是卷出发,探寻沈周的交游与隐逸,以及现存《游张公洞图》版本、翁同龢两次题跋等相关问题。
沈周 (1427-1509)
游张公洞图并引
手卷 设色纸本
Shen Zhou Calligraphy and Landscape of 'Zhang Gong' Karst Cave
Handscroll; ink and colour on paper
引首: 49 x 109 cm.
画一: 45 x 252 cm. 题一: 45 x 355 cm. 题二: 45 x 88 cm. 题三: 45 x 54.5 cm.
画二: 29 x 102.5 cm.题一: 27 x 286.5 cm. 题二: 27 x 47 cm. 题三: 29 x 373 cm.
估价 HKD: 20,000,000-30,000,000
1499年3月,沈周往游宜兴,宿友人吴大本所。吴大本,即吴纶。《宜兴县志》中记载:“(大本)不乐仕进,雅志山水,日与骚人墨士往来唱酬,其中有陶然自得之趣。”“春和秋爽,载笔床茶灶,随以一鹤一鹿,遨游于武林吴苑间,时身拜驰恩而葛巾野服,逍遥如故,人望之皆指为神仙侣也。”如果吴大本不是一个如此有趣的人,或许也不会有与画家不约而同地提议往游张公洞、“理舟载酒”,欣然出行的一幕。
沈、吴往游的张公洞在盂峰山南麓,又名庚桑洞,庚桑楚是老子的徒弟,据说就隐居在此洞,或因此名庚桑洞。《庄子》杂篇第二十三篇里,记有《庚桑楚篇》。而其后张道龄、八仙中的张果老,相继在此修真。
关于是处之仙家意味,在沈周的诗文中多有体现,例如:“仙山不在高,灵区设中冓。包蒙自太古,霹雳始与牖。”所指即是“孙吴赤乌二年,一夜间风雨飘摇,洞口自开,深达五十余仞。”的传说,置身仙山灵区,不免有“矫手采瑶华,和饮千日酎。聊度三千年,儗与石同寿。”之语。但终究离不开调侃戏谑——“跬步必容炬,老胆怯且逗。神仙未易求,冥探亦何遘。”可见张公洞对于沈周而言,较于仙家圣境,更应为人间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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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看会发现,在画作上画家以小字标注了“洞口”、“天窗”,(在愙斋临本中更为清楚)这些清晰的指示,凸显了绘画纯粹的纪实性。虽然有文士一人,策杖行吟,(可能是“遨游于武林吴苑间”的吴大本,更可能是画家本人)。但该文士所处的位置,以及仰观洞顶的姿势,都让人觉得,画家的用意实是将其身量,与溶洞中钟乳石大小对比,凸显雄奇的自然景象。
《游张公洞图并引》局部
引文中沈周用“巨者、么者、长者、缩者、锐者、截然而平者”,形容张公洞中石笋如“廉牙利齿”,“参差不侔”的奇景。而在绘画中,他采取的手法,其一是将洞内景致移植到洞外,如在洞内所见青绿可爱的石椔,在绘画中于洞外排开;其二是利用仰观的视角和透视关系,将层层叠叠密布的石笋,用错落的形式表现出来。其三是放大了洞口于山体中的比例,使之类似于一个山体的剖面,以便更详细的刻画洞内的景致。在石涛同一母题的《游张公洞图》(现藏美国大都会博物馆)中,可以看到同样的洞口比例和视角,唯独不见石椔,石笋的密度和大小均有缩减。但山石的动势与“此洞抑郁如奇人,兀傲直逼天下士”的题识可见石涛是在体现自己的艺术思想,而沈周是将所见之奇景,一一铺陈,与引文相互对应。
无论是清晰的指示,还是画家所作的有意变更,皆是为了清晰的表述张公洞实际的情态,和纪游引文产生紧密的关联。而关于仙家、与个人主观情怀,在图中甚少出现。事实上,这种集绘画、游记、诗歌于一体的形式,被称为纪游图。薛永年和吉田晴纪都指出了纪游图的导游功能。(《姜永帅〈游张公洞〉的谱系及其功能》)
文人所绘纪游图,在“物”与“我”的分割中,所刻画的既不是一种定式,也不是自我情愫的写照与宣泄。而是一种纯粹的讲述与刻画,是纯粹的山水之乐。
题诗
访幽探胜是吴中文人生活的重要内容,且多以诗歌书画纪之。吴宽在《跋沈启南画卷》中说:“吴中多湖山之胜,予数与沈君启南往游。其间尤胜处,辄有诗纪之,然不若启南纪之于画之似也。”沈周的江南实景写生有《天平山图》、《西山观雨图》、《虎丘送客图》、《虎丘别恋图》、《虎丘十二景图册》、《吴中名胜册》,此中绝少佯狂作态,亦没有“生不逢时”的自怨自艾。结两、三友人,“理舟载酒”,看山即是山,这最是沈周之“隐逸”的可爱之处。
目前,已知沈周《游张公洞图》有三个版本。包括上海博物馆所藏,与翁同龢后人所藏两个版本,有学者提出:
比较上述两件作品的诗引书法部分,可以判断出上海博物馆本的品质较差,其书法的结体全部朝向同一方向倾斜,习气颇深,运笔亦刻意作伸手挂足状,带有很重的匠气。而翁万戈本的品质较佳,不仅每个字的结体有变化,运笔亦自然而有力。(吴刚毅《沈周山水绘画的题材与风格研究》)
但事实上,除却这两个版本外,吴大澄也藏有一本沈周《游张公洞图》,收录于《南画大成》的,即是愙斋所藏。而翁、吴两人之间关于这幅画的故事,被翁同龢记在的日记里。这段故事在《翁同龢的古书画收藏与晚清北京的古董商》(《文物天地》2009年第三期)一文中有清晰的阐述。现摘录于兹:
翁同龢与吴大澄都是当时知名的收藏家,二人也是同僚友人和老乡。他们各藏有一本沈周的《游张公洞图卷》。翁同龢是在1888年1月买进的,在这月11日的日记中写道:“见沈石田《游张公洞画卷》,题诗并序凡千余言,奇迹也,索八十金,便拟买之矣,为之破颜。”张公洞位于宜兴,是当时江南著名的景点。沈周一生主要呆在苏州,但也去宜兴游访了张公洞,之后画了《游张公洞图卷》,不想竟然流传下来,出现在自己面前,80两的价格也不算很贵,所以翁同龢非常高兴。
不过,没成想到当他在第二年八月份请假回常熟的时候,竟然有一位叫做徐翰卿的苏州古董商拿来一卷吴大澄所临的《沈周张公洞图卷》请他题跋。翁同龢这才知道吴大澄也收有一本沈周《游张公洞图卷》。而吴大澄大概也因此知道翁同龢的藏本。在1892年8月16日,吴大澄把自己所藏的这本带到北京,请翁同龢题跋。
翁同龢在日记中记录下了对吴大澄所藏《游张公洞》卷的评价,虽然不像在题跋中确凿称吴所藏为“真虎”,但也感叹“清卿(吴大澄)所藏,较余远胜。”(《翁同龢日记》)
至此处,也基本解释了翁同龢题跋两次,以及题诗的版本问题。此卷的确有翁同龢的步石田韵的两次题诗,两次题诗前后相差四年,大意相近,但用词有修改。
1889年题跋:
余得石田张公洞画卷,以为奇迹,不知真本乃在愙斋处。己丑(1889年)八月乞假暂归,饮次公所,徐翰卿先以愙斋临本索题,因和白石翁韵,以发一笑。
仙山不能飞,凿空妙成冓。萧寥善卷洞,天为诗老牖。遂从九幽底,炯若八表昼。我得石田卷,盖在丁亥后。好诗并奇画,力与山灵关。不谓天地间,妙手真善覆。哀哉郑州水,万椔不能救。蛟龙杂人鬼,众浊并一溜。吴公从南来,玉色为民瘦。岂如五羊城,亭馆蔚深秀。晚衙散弓刀,棐几出岩窦。想见落墨时,归心笔端逗。愙斋作画时尚未拜河督之命。我来北墅游,偶与徐君遘。径将罨画水,侑我醽醁酎。却望古汴城,一杯为公寿。
1892年题跋:
吴山不能飞,凿空自成冓。连蜷善卷洞,一窍天所牖。炯从九幽底,照彻八表昼。我得石田卷,盖在丁亥后。好诗并奇画,巧与山灵鬪。不谓天地闲,妙手真善覆。哀哉郑州水,万椔不及救。蛟龙杂人鬼,混混同一溜。吴公从南来,玉色为民瘦。岂如五羊城,亭馆蔚深秀。晩衙散弓刀,棐几出岩窦。想见落墨时,乡心笔端逗。
(愙斋作画时尚未奉河督之命。)我来北墅游,喜与徐君遘。径将罨画水,侑此醽醁酎。却望古汴城,一杯为公寿。不难看出,翁氏是先题诗于1888年所见的愙斋临本,后题诗于1892年所见的愙斋藏本。题诗的内容大多为逢迎和称颂吴大澄历任广东巡抚、河南山东河道总督的政绩,对于沈周的绘画本身反而甚少提及。
事实上,吴大澄和翁同龢都各临有一本,吴氏完整临摹的张公洞所在山体部分,仿布局、设色、笔意皆肖石田翁,唯山体多布长披麻皴,而翁氏仅临摹洞口之局部,与沈氏布局、笔意皆有较大差别。
当我们翻看不同时期不同作者的临本,吴大澄“好之尤笃”的追和,石涛的个人及宗教情节,翁同龢的应和中所折射出的官场文化,文人的不断临摹、仿作、追和,构成了《游张公洞图》流传过程中的文化现象,错综复杂,又颇有趣味。
《游张公洞图》后由吴湖帆所藏,著录于《梅景书屋书画记卷三》,吴湖帆于丁卯年重装,并绘繁密梅枝于其上。1956年,吴湖帆作《庚桑古洞图》,红叶鲜妍,石笋森然凛冽,又是全然不同的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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