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棋中篇小说连载：活（七）
《活》七
文/淑棋
有一天晚上杨恒瑞不在家，小林奇素性挤在妹妹的旁边跟妈妈睡在了一起。他问妈妈：
“妈妈，今天我看到一个要饭的了，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我不是还给了他一块馍馍吗？”
“是啊妈，我看见了，可是，妈妈你说那些要饭的他们怎么过的夜呀？天气又这么冷，晚上他们住哪里呀？”
“他们呀，走到哪儿就住在那儿。壁如：住在人家的草堆里、墙角里、甚至连住到猪圈里的都有啊。”
“妈妈，他们晚上住在草垛里不会冻死吗？”
“都是苦命人，那命就跟牛羊一样贱，哪有那么娇贵的。”
“哦，妈妈你说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做？他们没有家吗？”
“他们也有家，只是家里太穷，连一口吃的都没有，如果不出来要饭，就会饿死的。”
“哦，妈妈，这么说，他们都是为了不想死才出来的，是吗？”
“嗯，是的……”
米娃就那样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孩子的问题。她万万没有想到，其实小林奇是在为自己探寻一条可以不死的活路。因为他知道，继父一直再找处理他的机会；他知道，只要他还在这个家里，妈妈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他知道，他迟早都会死在继父的手里。
可是他实在不想死，而且他还知道妈妈根本就保护不了他。自从继父对他下手的那天起，他每时每刻无不提心吊胆地活着。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总是盼望着自己快快长大，快快离开继父，离开那个火山和炸弹。
他知道，只要他在，那个火山终有一天会爆炸，而且他的小命儿就会葬送在那个火山喷发出来的熔岩里。只要他不走，总有一天，那个炸弹就会在措不及防中将他炸的粉身碎骨……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敢想。
那一天，天气还不错，小林奇以出去拾柴禾为由告别了妈妈。在他依依不舍地离开家走了很远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一辆去往兰州的汽车，他上前拦住了那辆汽车，司机喊道：
“走开，干什么的，谁家的孩子，你拦我的车干嘛？”
“叔叔，求求您了，带上我吧？”
司机看着瘦小的林奇，有些不高兴地说：
“你谁家的孩子呀？不好好在家呆着，满大路的跑什么呀？就不怕大人担心吗？”
他听见叔叔这么一说，胆子便有些大起来，于是就对那人说：
“叔叔，我没有家，我是要饭的，求您带上我吧？”
“你真是要饭的？”
“是的叔叔。”
“你要去哪里？”
“我，我，我……叔叔你去哪里我就去那里吧？”
“不行不行，你连去哪里都不知道，我怎么带上你呀！”
“求你了叔叔，你带上我吧？你只要把我放在能要上饭的地方就行。”
那司机一听孩子说的这些话，便露出同情的神色，但是他似乎还是有些犹豫，于是林奇就不失时机的哀求：
“叔叔，您带上我吧，我好饿啊，我想去一个能要上饭的地方，只要饿不死，去哪里都行。”
“唉，你这孩子，上来吧。”
“哎，谢谢叔叔，谢谢叔叔!”
小林奇终于搭上那辆车了，他终于顺利的避开了那个恶魔，同时也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让他心疼不已，却也很让他失望的懦弱、卑微的妈妈，他总是觉得妈妈太懦弱了，妈妈的懦弱造成了他人生的危机。其实，事实也是这样。
车一直到达了兰州，下车后那个司机叔叔还从一家路边的饭馆儿里给小林奇买了一碗饭，那时小林奇才十三岁呀，十三岁的他，就开始了漂泊的生涯。
十三岁的小林奇被迫离家出走以后，他一路乞讨着，挨饿受冻地到达了新疆的哈密。在哈密，小林奇一边要饭，一边捡垃圾。冻了，他就躲在人家的草堆里取暖，也如妈妈说的那样，他也曾经藏进一个人家的猪圈里，他还觉得跟猪睡在一起挺暖和。还有一次他躲进别人家的牛棚里，被人家发现后，硬把他当成盗牛贼，狠狠地痛打了一顿。从那以后，他只好像贼一样，鬼鬼祟祟地去找一些比较隐蔽的草垛或窝棚。
有时候要不到吃的，饿了他就扛着。还有一次，他因为严重的拉肚子而两天没有精力去要饭，只是悄悄地躲在一个人家的大草垛后面，不但肚子疼还发着烧，他知道，他生病了。可是极度难受的他，同时也意识到，如果再继续窝在那里就只能等死。于是，那天太阳刚刚升起来，他就强撑着站起来，可是腿子里好像没有了胫骨，他只往前走了一步就瘫倒了，他昏了过去。当他再度醒来时，很清晰地闻到一股食物的味道，虽然不是很香，但也很诱惑。于是，他又爬起来去寻找食物。他来到了那个草垛主人家的猪圈旁，他知道那股味道就是从猪圈里散发出来的，于是他就不再觉得那么无力，他爬进人家的猪圈里，迅速地从猪的食槽里抓了一些又躲到那个草垛的后面去吃，可那是猪食呀，里面除了麻渣（炸过油的菜籽渣）和麦麸子以外还有一些粉碎的草。他只吃了几口，就咽不下去了。望着自己兜在衣角里吃剩的那点儿猪食，心里全是说不出的酸楚。可是，他走了两步，还是摔倒了，觉得依然没有力量继续走出去要饭。于是，他又蜷缩到了那个草垛的后面。
晚上，他又去偷吃人家的猪食，刚把手伸进食槽里，却听到有人在说话，于是他一动也不敢动了，他在仔细地听那个声音，手却被猪狠狠地咬了一口，好疼好疼，可是他不敢叫出声。赶紧躲到草垛后面一看，天呀，食指和拇指都快被咬下来了，疼得他直咬牙，血流不止。他突然想起，那次妈妈为了保护他被杨恒瑞用铁锹砍伤后血流不止，妈妈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散在伤口上，然后用手按着……
可是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疾病加上饥饿，又被猪咬伤了指头，他心里有千万个难以言状的苦楚，可是，诉说给谁听呢？
他学着妈妈的样子，从地上抓了些土，洒在伤口上，用手按着。他好想妈妈和妹妹啊，他后悔了，他想，如果不是自己逃跑出来，妈妈再怎样无能，也不会让他落到吃猪食的地步。可是，如果不逃出来，自己还会不会活着吗？如果不逃出来，是不是妈妈还在为给自己留一口饭，继续挨着杨恒瑞的打骂？是不是自己已被杨恒瑞给弄死了，杨恒瑞可比这头猪狠多了。
想到自己之所以逃出来，主要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不牵连妈妈，只要活着，就有机会长大，就有机会回到妈妈的身边，就有机会帮助妈妈、解救妈妈。想到这些，他又艰难地离开草堆。他踉踉跄跄地走向一户人家，他敲响了那个半掩着的大门，出来的是个孩子，看上去比自己小。可是，苦难让人早熟，也会让人卑微。他看见那个小孩，赶紧讨好的说：
“哥哥，给我一口吃的吧，我好饿啊。”
不一会儿，那个男孩给他拿出来一块馍馍，他高兴地捧在手里，连连说：
“谢谢哥哥，谢谢哥哥。”
回到那个草堆的后面，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块馍馍，他觉得自己好多了，身上开始感觉到热了些，然后他又蜷缩在那个草堆跟前。
第二天，小林奇离开那个大草堆，早早地就开始乞讨了。要了好几处，都给了他一些馍馍，他暗暗高兴着，心想：“这个地方真好，大家都会给口吃的，看来明天就不用挨饿了。”不过，他也知道，不管到哪里，不管是什么人家，都不能要第二次，否则，就会有挨骂，甚至会被赶出来的可能。
中午的时候，他怯懦地敲开了一个小独院儿的大门，他想讨一些水就着吃馍馍。出来的是一个大伯，那大伯看见他是个小孩，就把他叫了进去。
他看见大伯正在吃拌面，桌上放着两盘素菜。大伯拿了一个碗，给林奇盛了满满的一碗面条说：
“孩子你先吃吧，我再下一碗。”
这时小林奇才发现，大伯把锅里所有的面条都捞给他了，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谢谢大伯，要不您先吃吧？”
“你先吃，你先吃。我已经吃了一碗。”
说着大伯就往锅里下进去一些面条，他拿着筷子一边在锅里搅动着一边问林奇：
“孩子，你是青海人吗？”
“是的大伯。”
“这么说，我们还是老乡了。”
“老乡？”
“是啊，我也是青海人。”
“噢！”
“孩子，你告诉大伯，你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要饭呢？再说，我们青海可很少听说过有人要饭呐，你是怎么回事？”
“我……”
他不知从何说起了，一时间泪水装满了他的眼眶。大伯看到他痛苦和难为情的样子，接着说：
“吃吧吃吧，吃完了饭，咱们再聊……”
“哦……”
大伯的面条下好了，他把捞好的面条放在桌上，还给林奇加了一些菜说：
“吃吧吃吧，咱爷儿俩一起吃”。
“爷儿俩？”小林奇听到这三个字，心里好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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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棋，土族，中医执业医师，青海省作协会员，著有长篇小说《山兰》，部分散文、诗作品散见于其他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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