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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青花恰如碧眸光 文/莫卡

2018-04-03 18:4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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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楔子】

传说天之西北有仙山昆仑,山脉高入云天,上有宫殿如云,羽人神鸟纷飞,且有银发白衣的雪女守护,如有凡人误入,必将被其夺魄噬魂不得往还。

秋月白幼年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正满足地眯着眼睛,懒在母妃温暖的寝殿里,悠闲地吃着旁边宫女端上的玫瑰糕。

彼时昆仑,雪山,雪女,与他都不过是些远不可及的传说,直到他十三岁那年,在父王的宫殿里,见到那个银发蓝衣的男子。

那男子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却遥远得仿佛前世今生,他说:“秋月白,有人在等你。我来,带你回去。”


【1】与君初相见

碧落第一次见到秋月白时,他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量尚未长成,安静地躺在幻苍崖前的雪地里,似曾相识的眉目间藏着陌生的少年朝气,在她急切走近想要细看时,忽地睁开一双清透的眸子,露出一个明晰的笑容,嘴角旁一只梨涡浅浅。

他好看的手指指向她光裸的脚踝问:“那里,是不是应当有串铃铛?我好像听到了银铃声。”

碧落微微失神,她的脚上在很多年前确实有串很像银铃的珠子,只是他怎么会知道?难道他真的是她等的那个人?

席卷而来的寒冷和疲惫让秋月白渐渐昏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漫天的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华流动,铺满云阶。碧落身前摆了几只古砚,里面装了深浅不一的雪水,她歪着头,依着回忆轻敲砚沿,拼拼凑凑的调子能勉强听出是一首洛阳古调。她忽然回过头来看向秋月白,满头银发似水如云,一双绿眸落尽九天之碧。

秋月白有些恍惚,脑海中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幻觉的画面,浮光掠影般倏然而逝,勉力去抓,只余两个字喃喃而出:“碧落——”

排列整齐的古砚,瞬间被打乱。

因为饥饿和寒冷,秋月白的身体越发虚弱,半梦半醒间似乎能听到碧落焦急的声音。

“醒醒……”

“对不起,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真的是你……”

“别死。”

秋月白感觉自己被一个瘦弱的身子背了起来,走在高高低低的山路上,脸颊俯在碧落的颈边,触到几丝温热的水滴,听到她急促的心跳,他迷迷糊糊地想,原来雪女也是有泪水和心的。


【2】小蓝

碧落一个人守着昆仑时,天地间的时光都仿佛皑皑的昆仑冰雪一般,漫长无聊止步不前。与那人相遇后,时光却突然流转生动飞速而过。于碧落看来,不过是那人的一个回眸,却已是须臾十年。

昆仑山下的阵法被启动,碧落撤去雾障。

眼前一行几人皆是昆仑山人的打扮,为首的男子对着碧落微微行了礼:“我们师兄弟从蜀山试剑大会归来,请雪女放行。”

碧落眉眼如霜,对藏在众人身后的少女,冷冷地道:“通行令。”

那少女见碧落看向她,并不见惊慌,反倒光明正大地从队伍里走出来,黑色衣裙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精致花纹,发辫上满缀的银铃清脆作响,衬得她唇边的笑容明亮如泉。

但碧落的眼神只落在了她身边少年的身上。

数月未见,秋月白的身形似乎又长了些,脱了初见时的稚气,白衣长剑,站在昆仑雪山满地的阳光里,越发显得长身玉立岩岩清峙。他此时看向碧落,眉目明晰,嘴角微微弯起,露出浅浅的梨涡:“碧落,小蓝……”

“通行令。”

秋月白摸摸鼻子,心里对碧落的不念交情有些不满。在小蓝听到碧落更加冷淡的声音说:“没有通行令,立刻下山”,而可怜兮兮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后,他终于忍不住道:“碧落,你看蜀山嫡传首座那样的风韵家人,无云山灵气逼人的小师妹,莫忧门水灵灵的大师姐,哪一个不是说话温温柔柔笑起来顾盼生姿?偏只有你这么整日里冷心冷情的……”

众师兄忙上来要捂他的嘴,却已来不及了,但见一道雪绫破空而来,密密地缚住秋月白,扯了就要往崖下丢,众人赶紧求情:“二十二这是在山下菩提城,贪饮了桃花酿还没醒透,方才胡言乱语,还请雪女手下留情。”

秋月白被吊在半空中还要争辩,却听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都在干什么?”

昆仑的首座大弟子从山上缓步行来,对碧落出示了一张通行令,又对已经被放开的秋月白道:“胡闹什么,还不回去!”声音不大,多年积聚的威严却让众人都噤了声,规矩有序地上山去了。队伍里那黑裙女子仍只是笑,明媚的双眸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碧落。

走在最后的秋月白,忽又折回了碧落面前,恨恨地瞪住碧落许久,却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丢给微微诧异的碧落,这才头也不回地跑了。

碧落打开,里面整齐地摆着几块油亮香酥的炊饼,隔着两层油纸,竟还能隐隐觉出温热。她知道,这便是上次秋月白和自己说起凡间趣事时,自己随口多问了句的,菩提城内小狐狸做的炊饼了。碧落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淡然如霜,眸中却不由得弥漫了暖暖笑意,恰若潺潺溪流脉脉冰下,近乎春初温绻。


【3】未妨惆怅是清狂

昆仑这段时间有些不甚太平,世代居于昆仑仙山的羽人一族接连有族人失踪。这几日,昆仑弟子发现昆仑殿作为神使的三足鸟也不见了几只。

事态严重,守山雪女难辞其咎。

秋月白领了师父让他前去协助雪女的命令,在众师兄暧昧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到幻苍崖寻碧落。

自当年碧落将奄奄一息的自己背到昆仑殿,他成了昆仑第二十二入门弟子后,已过去了十年,原来他已和这坏脾气的妖怪纠缠了整整十年。

他原是人间养尊处优的皇子,只可惜在昆仑,皇子是不值钱的。每每他做错事,大师兄便把他罚去打扫昆仑积雪。她曾背着他一步步走过的入山石阶,竟有那么长。每次,他扛着扫把在前面走,碧落就沉默地跟在后面。他不说话,她就也不说话。一点点扫干净的石阶,像一段段渐渐清晰的心事。

其实,他没有那么顽劣,只是只有做错了事,他才会被罚去扫昆仑,才能见到她。

他一路行至自己为碧落搭建的小木屋,却发现碧落不在。木屋干净温暖,墙角边堆着一些小物什,都是些平日他从昆仑山下的菩提城,给碧落带回来的小东西:风车,糖葫芦,桂花糕,芙蓉酥,小泥人,甚至还有几颗色彩明艳的鹅卵石——那是他刚刚学会御剑飞行时,在菩提城里的河边捡的。在凡间再普遍不过的鹅卵石,在这雪山,却是千年万年也见不着的。他还记着当时碧落接过握在手中时,原本冷冰冰的眼神变得那么柔和,平日赛雪的容颜被碧眸里的笑意点亮,竟是如水软山温的三月江南般,溪光透彻,树木清华,红粉妆未成。他忍不住伸手,抚过她的眉眼,碧落长长的眼睫轻颤,脸颊顺着他的手蹭了蹭,眷恋乖顺的样子一反常态。

秋月白的目光,落在了平头案上的一方雨淋墙青花端砚上。昆仑多寒,门内所用砚台,多是严寒之下依然磨墨不冰的温石砚,只碧落这里存着一方端砚,上有鸲鹆眼晕纹数重,便是以前在宫内御前也是极少见的绝品。不知为何,他每每见到这方砚台,却总觉得心烦气躁,比如现在。

秋月白决定出去寻碧落。

秋月白决定出去寻碧落。

晚照斜倾,在积雪上如胭脂般涂抹得均匀,竟是昆仑少有的婉约模样,一块巨石后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秋月白细听,竟是小蓝的声音。

“我要带秋月白下昆仑,让他做我的驸马。”

“他本就有两世帝相命,被你坏了一世,这世难道你还不放过他?

“再说,要不是他身上留了肖梵的一魂一魄,他对你来说,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路人。”

长久的沉默之后,是碧落冷淡的声音,凛冽中带着雪积千年的寒意:“他不会和你走的。”

“那可不一定。”清脆的银铃声响起,小蓝望着她的身后在笑。

碧落转过脸,满眼的躲闪和不确定狠狠地撞进秋月白的眼中。

他失了脸上明澈的笑意,转身,快步离开。


【4】肖梵

如今仙门上下都在风传,昆仑二十二弟子秋月白叛出了昆仑,要去凡间做蓝公主的驸马。

碧落找到秋月白时,他正坐在入昆仑的那条石阶上,旁边站着黑衣绣裙的蓝公主。她对碧落微笑,然后转身退开,眸中的明媚悄无声息地变成隐晦的疯狂。

秋月白轻声问:“肖梵是谁?”

“昆仑之主,百年前应劫而去。”

“我身上有他的一魂一魄?你是因为他才对我不一样?”

“不是!”

碧落急急地答道,再见不到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

秋月白笑起来,清澈的眼睛眯成一对弯弯的月牙,他对着她伸出好看的手:“小蓝说你是因为他才在这里守着昆仑。碧落,我带你去有小狐狸炊饼的菩提城,好不好?”

碧落的脸色苍白异常,她看着那只手,缓缓地摇头:“我不能……离开昆仑。”

“为什么?”

小蓝从一边走出来,笑道:“因为肖梵说过,不让她离开。”

秋月白没有再看碧落,收回手,淡淡地说:“那么,碧落,再见。”

秋月白终是带着小蓝走了,昆仑少了一位二十二上仙,而碧落,少了一颗心。

碧落想,或许蓝公主说得对,是她太自私留了他那么久,他本就该做回他的王侯将相,这是上一世,她欠他的。

可是那天,她居然发现秋月白的命盘忽然乱了。

昆仑的掌门说,蓝公主带走秋月白,根本不是要他做驸马,她是要取出他身上的一魂一魄,给她深爱的人——转世后的肖梵续命。

碧落求着昆仑派人去救秋月白,长徐冉冉的掌门却摇头道:“秋月白,早已不是昆仑弟子。何况仙门之人,不可插手凡间事物。”

又是这一句,碧落抬头,碧潭般的眸中冰冷的恨意凝结成霜。

那一天,昆仑山上千年不融的冰雪,一夜化尽。

而草长莺飞的三月江南,却一夕之间冰霜成灾。

秋月白站在王宫的莲池旁,正见到一池芙蕖顷刻凋谢,冰雪像是有生命一样,迅速冻结整个王宫。碧落就在那满天风雪里,渐渐显出身形。

她冷冷地说:“秋月白,跟我回去。”

秋月白清透的目光细细地看着那张数月不见得容颜。

她比上次见到时还要苍白,羸弱的身姿几乎在狂风中站立不稳,只说了短短几个字,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秋月白有点心疼,却仍是缓缓摇头。

碧落急道:“蓝公主她只是为了……喀喀——”

秋月白为她轻轻拍抚后背,温声说:“我知道。”对上碧落惊讶的眸子,笑道:“本就不是我的东西,我留着做什么?”

廊柱后有散漫的银铃作响,蓝公主巧笑倩兮的身影,在看到碧落身后的莲池时,微微顿住。

原本凋谢的芙蕖在冰冻如镜的水面重新盛开,满池的妖艳风流中,立了个银发蓝衣的男子,孑孑身影,如清山白月,从容中透出几分倦怠。

总是笑意盈盈,胸有成竹的蓝公主,忽然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怯怯地喊了声:“肖梵……”

那男子自莲池中走过,宽衣广袖都似沾满了莲香。他看着蓝公主轻轻叹息:“上古后裔羽人的心,配上昆仑神使三足鸟的血,可以摄魂还魄。小蓝,我原想尽我所有,换你半世安乐,却居然因我让你罪孽深重。”

他回头看了碧落一眼,那眼神中是苍凉的悲悯,广袖轻挥:“你们,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吧。”

自上古不及多说,只来得及紧紧拉住碧落微冷的手,光阴逆转,眼前的光景迅速倒退变换,宫殿楼宇幻化成宽街深巷。


【5】得成比目何辞死

千年前。

五月洛阳,牡丹花开,处处软鬓着人,名士倾城。

忽然,赏花的人群纷纷往一处高楼拥去,据说洛阳第一名士将在这里斗酒会诗。人群中一个披着斗篷的瘦小身影,满是好奇地随着众人抬头望去,却见着楼上一袭月白长衫的男子正低头看她,清透的眸子里闪过惊讶,她立刻低下头,企图藏起自己一双迥异的绿眸,因而错过了那男子眸底跃动的笑意。

洛阳城郊的一座白墙小院,满院的九重葛嫣然照人,树下眉目如画,笑容澄明的男子,正低头专心地洗着一方端砚。九重葛艳丽的花瓣悠悠落在他的月白长衫上,端得是名士风流俊品无双。

“呆子,一方砚台有什么好看的?”

他仰头,宠溺地看着靠在树上摘了满怀九重葛往下丢的少女。那少女银发碧眸,白银胜雪,脚踝上一道红绳栓了颗剔透如玉的珠子,随着她摇晃着的小腿叮咚作响,清脆时如银铃纷扰,清浅处似水流泉上。

他将那方端砚浸了水,举到她面前,只见原本看起来平凡无奇的砚台,在水波下隐隐现出如泻的青花来,细而不破,浑而不枯,鲜活多姿。他笑意缱绻,倒映了一脸缤纷花影:“这雨淋墙青花,恰如碧落你眸底波光。”

他将她从未见过的,色彩缤纷造型瑰丽的古砚摆了一地,倾上水,在泼墨一般和煦的午后,教她敲一曲洛阳古调,那些奇特的古砚倾上水后,响声悠然悦耳,她却不给面子地掩了口打个大大的哈欠,他眸中却仍是细密的笑意,嘴角边一只浅浅梨涡,让他平添一分孩子气的乖巧。她微微愣住,看着这个名冠洛阳的才子,在她面前笑眉温浅,原本不紧不慢的古调,便忽然如疯长了羽翼,呼啦啦地飞进她的心里,和着他的笑容,软软浓浓,终至刻骨。

然而,流光奈何轮转,芳华只得刹那。

那日,他出门会友,她在九重葛下为他清洗那方青花端砚,小院的门忽然被撞开,蜂拥而入的村民手执棍棒将她捆住,连拖带拽地将她带到一片空地上,那里已经堆起了高高的土台,下面堆满了小山般的柴火,一些村民正在往上面泼油。正当他们要把她绑上土台的时候,有人远远地喊道:“住手!”

那袭月白身影急急赶来,他看到碧落在人群中冷冷地站着,在周围或是嘲讽或是悲悯的目光中,显得无动于衷,却在看到他的时候,下意识地抿了抿倔犟的嘴唇,碧色眸中的明媚悠悠地转了几转。

秋月白对着众人行了礼,昂首笑问:“各位,碧落何罪?”

村民们恨恨地道:“你看她银发碧眸,必然是个异端,天将异端,必然为我们带来不吉。”

秋月白澄澈的目光,慢慢扫过他们,看向碧落时,却显得那么无力悲伤。他笑得惨淡:“碧落,你说得对,百无一用是书生。名满天下又怎么样?看着你受这样的委屈,我却完全无能为力。”

碧落撇过头说:“你走吧。”

他没有回答,只转身对着众人扬声道:“如果非要认为碧落有罪,那么,无论给她定下什么罪,月白,当与碧落同罪。”

他说得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洛阳城干燥苍凉的风,盈满了他书生袍的袖子,越发显得他孤松临风雅望清峙。在众人的喧哗声中,陌上相逢讵相识。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他在距离她十步之外的地方停住,猛地一步跃上高台,立在她身侧,看向她眸底碧色,轻声道:“得成比目何辞死,原作鸳鸯不羡仙。”

碧落摇头,绝望地冲他喊:“快点走……滚!秋月白,你给我滚!”

他亦摇头,笑道:“迟了。”

漫天的火光着了起来,秋月白紧握着她的手却被人掰开。回过神时,碧落发现自己已经远离了高台,身边站着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昆仑之主。

“救他!快!救他!”

银发蓝衣的男子做出个噤声的动作,笑得妖冶而残忍:“碧落,你难道不知,我们仙门是不能插手凡间事务的?我已经破例,通知他来见你最后一面了。”

碧落难以置信地问道:“是你让他来的?”

肖梵摇了摇手指,笑答:“不止哦。那些村民,也是我引去的。”他看到碧落血色尽失的模样,满面怜惜地问,“恨我吗?恨吧,既然你把爱给了他,那就把恨留给我。碧落,我的心落在你身上几百年,总要有些回报不是?”


【6】双去双来君不见

秋月白睁开眼时,肖梵的法术已然消逝,千年前洛阳城的烟火爱恨像一幅旧了的画卷,瞬间喑哑了声音模糊了画面,忽而远去了。他恍然,是肖梵将他们送了过来,这边是肖梵口中“到去处”远去了。眼前是一座城,上书“菩提城”三个大字。“去”的“去处”了。手腕上忽地一沉,碧落似倦极了,半个身子都靠在了他的身上。

秋月白小心翼翼地唤她:“碧落,我们到菩提城了,进去吧。”

菩提城,在秋月白的描述下,有着白色的江月、绿色的风、金黄的楼、浅篱疏花、烟雨楼台。画舫灯船,处处春光暗度;花间竹下,朝朝把盏执壶。

实际上,却是秋月白的大师兄,百年前为自己的爱人所建的妖怪城,城内半数住着各种妖怪,也有不少凡人或者修仙者。城门上有道据秋月白说是“贱人止步”的仙符,以使居心叵测、身有戾气者不得入内,从而保这一城生灵安好。

碧落淡淡道:“我走不动了,你若背我,我便去。”

秋月白呵呵一笑,将碧落稳稳地背起来。路过那条为她捡彩石的河边,绕过街道上两只吵架的茶壶,走过小狐狸摆的炊饼摊。有几只小狸猫妖,从他们身边笑闹着跑过,穿街走巷地拍着手唱到:“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

碧落轻轻地道:“秋月白,我冷。”

秋月白心里的酸涩惶恐立刻扎根疯长盘根错节,想来十年前,她背着他去昆仑殿时,也是这样的手足无措后悔莫及。他背着她御剑飞往茶楼的方向。

茶楼的主人是个笑容温润却做得一手可口点心的凡人书生,与秋月白算是旧识。很快,菩提城的小妖怪们就传开了,茶楼书生家那只新来的银发妖怪,碧色的眼睛真是好看,但可能是修为不够,看起来总是病怏怏的,也不大爱说话。

书生借给他们的院子里,有隐隐的咳嗽声。

秋月白在门前立了一会儿,待咳嗽声渐止,才举手拍了拍新糊的纸窗,用雀跃的声音道:“碧落,我前些日子在书生的茶楼找了个跑堂的活儿,今天发了工钱了呢……”

门被拉开,碧落站在那里,雪衣白发越发显得她苍白羸弱,一双眸中碧色渐浅,像是花开待尽,春色将归,让秋月白隐隐心惊。

她神色疲惫,语气仍是极淡:“发工钱了?多少?按照凡间的规矩,是不是要全部交出来?”

时光似在这个懒懒的午后有些倦怠地静止了,只有一树落花静静从空中坠下。他们假装没有看到彼此眸子中刺骨的悲伤,只当自己是这热闹城中安乐平凡的一双人。

“那怎么行?”

秋月白把她的手握在掌中,学出耍赖的模样上下摇晃:“我的钱是要交给我家夫人的,你要我工钱,就得给我做夫人。”

趴在院子的矮墙上偷偷看了半天的小石头妖,转头大声对同伴说:“哎哎,快去和馒头他们说,这边有人耍无赖!敢欺负我们妖怪,快让菜刀它们过来揍他!”

那边矮胖的石头妖还没来得及从墙上蹦跶下去,就听到那个被无赖缠住的人,用冷淡中似带了笑意的声音道:“好。”


【7】一生休

秋月白背着碧落,一步一步走去茶楼,好像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周围越来越寒冷的空气。

不少没见过世面的小妖怪,纷纷站在菩提城的路边,指着秋月白和碧落,想着书妖说过的书,嚷嚷道:“看!猪八戒娶媳妇了!”

茶楼里蹦跶着不少互相抢着糕点的小妖怪,突然有一个叫了起来:“下雪了!下雪了!”

瞬间茶楼的各个窗口,就趴满了个头不高的小妖,外面的浓云重重地压下来,风雪大得连这些随随便便都活了上百年的妖怪们也感到惊奇。

离碧落他们不远的桌子旁,坐着个蓝袍银发的男子,似睡非睡的样子,不时打着哈欠。他此时也转了头看外面的风雪,脸上的表情茫然若失,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着:“四极废,九州裂……四极废,九州裂……”

碧落低声接到:“天不兼覆,地不周载。”

蓝衣男子抬眸笑着对碧落道谢,竟是不认识她的模样。

没有一魂一魄续命的肖梵,正在一点一点忘记所有的一切,终有一日,他会化成一缕空白的风,彻底消失在三界。碧落想起那个曾经笑容妖冶的男子,在百年前将要应劫时,对她说:“碧落,我要走了。我会把我的一魂一魄给转世后的秋月白,让他能够入昆仑修仙,这样,你看着他时,就会想起我,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我。”

他对着碧落的所有念想,都放在了那一魂一魄里,可是那一日,他终究没有让蓝公主帮他取回这一魂一魄,因为他早已发现,他现在只想守着那个笑容明亮如泉的女子,让她幸福安乐不见杀戮,因而才将转世后的秋月白送回碧落身边,却终究,什么也没能弥补。

楼下走进来一个吸着鼻涕的小杏花妖,它抖了抖满身的雪,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半开的杏花和书生换点心。秋月白从楼上大步跑下来,拿了那把杏花,吆喝了茶楼里会束发的小妖怪们,七手八脚地为碧落把杏花缠进银发中,简单地挽了起来。书生跟在后面,笑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这几句词他说得极慢,像在进行一场简单而盛大的仪式,楼上楼下,甚至屋顶桌子栏杆上,站着的坐着的趴着的,各种看热闹的妖怪,叫着跳着欢快地鼓掌起哄。

碧落扬了扬嘴角,早在那日洛阳城下,她抬头看到那个名满天下的风流名士时;早在白墙院内花开九重,他笑言天下之翠尽在她眸底波光时;早在阳光如泼墨般和煦的午后,他摆开古砚为她奏洛阳古调时;早在那烈火狂噬的高台上,他笑言“与卿同罪”时;早在十年前他出现在昆仑雪山,笑问她脚踝上是否该有一串铃铛时;早在她为他不顾一切,离开昆仑时;早在她明知自己已将灯枯油尽,却还是愿意忍着灵魂抽离的痛苦,同他在这菩提城里演一回不见离愁的语笑春温时,她就早已决定了——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碧落看着秋月白,从来清冷的脸上缓缓地露出笑意,眸中的碧色好似落尽了一世山水。秋月白握住她藏在袖中的手,便笑着问:“夫人,你的手是不是有些太凉了?”

碧落点点头,嘴角的笑容不变:“我有些冷,你再去买些桃花酿回来吧。”

秋月白高高兴兴地站起来,说:“好,你等着啊。”

碧落又点点头,带着那样满足却又有些不甘心的笑容,看着秋月白的衣角消失的方向,直到自己的模样逐渐变淡变浅,直到一边的蓝衣男子突然失声叫了句“碧落”,直到无处着力的杏花,空空落下撇满了桌边。

茶楼外,僵硬地站着一袭本该跑远的白色身影,在最后一瓣杏花落下时,忽然转过头,对着茶楼里的那个角落露出了一个宛如初见时澄澈明晰的笑容,站在门边的书生,却分明看到了那张脸上满是泪痕。

那日在前世的梦境里,秋月白看到肖梵将碧落带会昆仑后,碧落数次私自下山寻找他的转世,惹恼了肖梵,因而他强行取下了碧落脚腕上的内金丹,将它融进了昆仑雪山,自此以昆仑为牢笼,锁住碧落。一旦她离开昆仑,只剩下灰飞烟灭的下场。他彼时就站在看不到他的碧落面前,看着她失魂落魄而无能为力。隔着前世今生的痛清晰地传到他的心上,他在法术维持的短暂时空中,陪着千年前的她日日夜夜地立在幻苍崖凛冽的风中,尽管她根本无法察觉。


【尾声】

那场大雪刚停的时候,秋月白回到了昆仑,在师父门前跪了七天七夜,无比诚恳地对师父说:“我家夫人最近闹脾气,擅自离开昆仑,请您不要生她的气,我愿意代她去守昆仑,直到她回来为止。”

他在小木屋前,碧落最喜欢的那块大石上躺下,就那样睡着了。

伴着昆仑而生的千年雪魄碧落消失后,四季风明的昆仑再无冰雪。此时,却又一片雪白的晶莹,落在了秋月白脸旁,凉凉的,立刻化开来,像是一滴泪。

他若醒着,会发现,那是一片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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