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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重生

2020-08-09 09:2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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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泰文化》是由文化广播电视新闻出版局主办的文化类综合性期刊,双月出版,创刊于二000年五月,十七年来几届编辑苦心经营,连续十四年被泰安市新闻出版局评选为优秀期刊,作为全市唯一官办杂志,己成为享誉泰山的知名文化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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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 炜

    重生     


       我要吃鹰!我对母亲说。

       我得了一种怪病:想吃啥了,非吃不可,但只吃一口,吃不上不行。一开始我想吃坡兔子,就在母亲面前念叨,我吃坡兔子我吃坡兔子。家里养了一窝兔子,我不想吃家兔子,就想吃坡兔子。因为想吃坡兔子,别的饭就不吃,母亲赶紧催父亲去庄稼地里下套子捉坡兔子。香喷喷的坡兔子肉送到嘴边,我只吃一口就再也不吃了。

       你看看,他吵着闹着要吃,给他弄了只吃一口就不吃了。母亲冲父亲埋怨说。

       父亲走过来,伸手摸摸我的头顶,说这小孩好像瘦了。

       这时我突然想吃鸡肠子。我说我要吃鸡肠子!我的话吓了父亲一跳。他像打量一个怪物一样打量我,说这小孩可能真是病了,赶明带他去县城医院看看吧。

       第二天,母亲担了两筐地瓜干子,一手牵着我,步行十里山路,去赶城里集。母亲的两筐地瓜干子卖了五块钱。

       给我看病的医生是个老太太,头发都白了,雪白雪白,像个白头翁。她姓郑,我听别人喊她郑大夫,郑大夫胖乎乎的圆脸红里透着白净。

       郑大夫先是给我号脉,又带上听诊器撩起我的褂子把那个圆圆的像个小货郎鼓的东西按在我胸膛上听,那个小货郎鼓可能是铁皮做的,在我身上划来划去凉嗖嗖地让我心里阵阵发紧,郑大夫的手却是温润柔和的,擦着我的肌肤游走,我这心里又生出一种麻酥酥热乎乎的幸福感觉,幸福的我都要睡着了,那手突然抽离了。她让我掀起褂子露出肚皮来,还叫我鼓气,像气蛤蟆一样鼓起肚子。她伸出手指头在我鼓起的肚子上弹敲了几下,我的肚子发出战鼓一样的咚咚声。郑大夫的指头太有力了,弹得我的肚皮生疼,上面起了两点红印。她又让我张开大嘴伸出舌头,还扒了扒我左右两眼的下眼皮,看了看我的左右手指甲。她对我的母亲说,你这孩子没啥毛病,肚子里有蛔虫,拿包打虫药吃吃吧。

       郑大夫给我开了两毛钱的揪揪糖,还嘱咐我的母亲不让我吃大油,回家后就吃上,一天一粒。我鸡叫等不得天明,一出医院的大门,我就缠着母亲吃了一粒。

       母亲为我看病只花了两毛钱,她脸上荡着满心的欢喜,问我想吃啥。

       我说鸡肠子!

       母亲的脸一沉,说不准再说吃鸡肠子!

       我吃鸡肠子!我吃鸡肠子!

       母亲不理我,挑着两个空筐径直往前走。我拽着后面那个空筐筐沿,不让母亲走。母亲力气大,我拽不过她。母亲拉着我往前走。我边走边念叨:我吃鸡肠子!我吃鸡肠子!

       走到县城戏台子前时,有人远远地喊母亲,他嫂子!他嫂子!

       寻声望去,我看见我们龙廷村的董老太太正蹲在城墙根下吃煎饼。她一手拤着一卷金黄的玉米煎饼,一手捏着一只吃了一半的咸鸭蛋。我看见那半只咸鸭蛋,下面是青绿的皮,中间是灰白的清,上面是黑黑的黄,那黄里还往外淌出一道油,阵阵又臭又香的香臭味直住我鼻嘴里钻!我嘴里一下就涌满了口水。我咕咚咽下嘴里的口水,心里想我要吃咸鸭蛋。

       董老太太对母亲说,他嫂子,过来吃个煎饼再走吧!

       我心里那个高兴啊,这回可吃上咸鸭蛋啦!

       可是母亲没有停下的意思。她对董老太太说,不了表婶子,我不吃,家里还有刚出窝的小鸡等着喂哩。

       我是多么盼着母亲说吃啊!可是她说她不吃。我一步一回头。我盼着董老太太追上来,送一只咸鸭蛋叫我吃。可她没有追上来。我们越走越远,我这心里越想越憋屈。我终于憋不住,哇一声哭了。

       我的哭声吓了母亲一跳。她放下挑子问我咋着咧?

       我哭着说,你怎么说不吃啊你说吃不行么你说吃不吃给我吃啊……

       吃啥啊?母亲一脸茫然。

       咸鸭蛋!我说。我吃咸鸭蛋!

       我说我吃咸鸭蛋。

       母亲没有给我回去要咸鸭蛋。她任凭我一路念叨一路埋怨连拖带拉地把我弄回了家。从进村的那一刻始,村街上的村民们便知道了我要吃咸鸭蛋的事,然后整个龙廷村的人都知道了我想吃咸鸭蛋。后来邻村的凤子也听说了。她每天早晚都来俺村敲梆子卖豆腐。梆梆梆。凤子卖豆腐的梆子声总是敲三声。 只要听到三声梆子响,那肯定就是凤子。凤子的梆子声从她13岁开始,一直敲到她今年23岁。听到凤子的三声梆子响,村里人都会出来买豆腐。也有别的卖豆腐的人来龙廷村敲梆子,村里人一听就知道不是凤子。不是凤子他们连出门问都不问一声。龙廷村的豆腐生意,非凤子莫属。

       梆梆梆!凤子的梆子声停在我家门口。

       家里有人么?凤子冲着我家喊。

       母亲慌忙走出去,说有事么凤子?

       凤子说,听说你家国子想吃咸鸭蛋,给,三个够不?

       你看他凤姑,你看你真是……母亲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又有些语无伦次不知如何表达是好。

       我听见凤子给我送来了咸鸭蛋,几步就蹿了出去。母亲见到我,好像得了救星,冲着我嚷,快喊凤姑!

       凤姑凤姑凤姑!我连喊了三声凤姑。

       哎哎哎!凤子连应三声,满脸欢喜地把咸鸭蛋递到我手里,说快去吃吧,煮熟了的,还热乎哩!

       我手棒着咸鸭蛋跑回屋里,母亲还在院门口跟凤子寒喧着什么,等她回到屋里时,我已经小脸憋得通红,两眼翻白了。母亲见状,一声惊叫,奓煞着两手扑过来,一把搂住我,右手一根指头伸进我嘴里往外抠,左手在我后背上使劲拍打,右手还腾空在我胸前乱胡撸。前后两只手连抠带胡撸加拍打,直到我哇地哭出声才算结束。

       母亲一边给我拍打着背,一边骂,你是个饿死鬼托生的不成?骂完了,起身去倒碗白开水,用嘴吹一会儿端给我。

       我虚溜着喝一小口咽下,那水热辣辣地顺着嗓子眼往下慢慢地滑到心口窝,我顿感呼吸畅顺轻松了。

       那咸鸭蛋,我只吃了一口,就再也不想吃了。那一口,是半个,半个咸鸭蛋,差点儿把我噎死了!

       吃下半个咸鸭蛋以后,我开始肚子疼,绞着肠子疼,疼得在地上打滚,头上冒冷汗。后来我就想拉。我没有去茅房。我蹲在天井当央费了半天工夫,拉出半根白亮亮胖乎乎的虫子。它吊在我的屁股下面就是不肯下来。我撅起腚,勾下头往后看,它就像一根面条子,在我的跨裆下扭来荡去。我从脚下抓起个树叶子,伸到屁股下面用树叶子包住它使劲捏住,一合眼就把它拽出来了!

       父亲和母亲就站在屋门口。父亲看着我直嘿嘿,母亲笑的歪着身子直往父亲身上靠。我把虫子往地上一扔,煞白着一张小脸就往屋门口跑。母亲把我搂进怀里,还是止不住笑。她一边笑,一边摩着我的头说好了好了这下好了。

       那根虫子在地上拧着身子打滚。也不知它多大岁数了,快成精了吧?它拧着两头尖尖的身子像出溜船一样扭动。我看着这根老虫子,后背冷嗖嗖腿肚子麻露露浑身直打颤。

       我家的花冠大公鸡发现了它,咕咕叫着冲过去,一低头就把它啄走了。天井里所有的小母鸡全都围攻上来。大公鸡叼着虫子在前面跑,小母鸡们跟在后面追。它们一起围攻啄抢公鸡嘴里的虫子。它们像拔河一样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后来鸡们分成了两拨,两拨分成了四拨,四拨分成了单个,那条虫子被它们四分八裂狼吞虎咽进肚子里去了。

       我吃鸡肠子!我突然说。

       恶盈人!母亲呕一声差点吐了。她一手扶着门框蹲下身子面朝地发出一阵阵夸张的干呕声。

       但我还是想吃鸡肠子。母亲没有杀鸡给我吃鸡肠子。她让我继续吃郑大夫开的揪揪糖。我每天吃一个揪揪糖,把一包揪揪糖全吃光了,还是想吃鸡肠子。母亲没法,就让父亲杀了那只不再下蛋的老母鸡,把肠子掏出来,像翻豆虫一样把肠子里的屎翻出来,用水冲干净,再用温水洗几遍,确认洗净了,放进锅里炒熟端给我吃。我吃了一口就饱了。我得了想吃症,与肚子里的蛔虫没有关系。

       母亲又带我去了县城医院。郑大夫又号了我的脉,看了我的舌苔,听了我的胸脯,敲了我的肚子……她还伸出手像我的父亲一样在我的头顶上摸了摸,我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就剩两根筋支着一颗脑袋瓜了。

       郑大夫对我母亲说,你这孩子得的是虚病,回家找个神嬷嬷看看吧,以后甭来了,白花钱不说,也治不好。

       听郑大夫这么一说,母亲的眼圈红了。她牵着我的手往回走。我瘦得两条小腿像麻竿一样,浑身没劲,我用跑的姿式跟着母亲,可是我有跑的姿式却是走的动作,我跑一会儿就跑不动了。母亲伏下身子背起我。母亲背着我一点儿也不费劲,她一边走一边掉眼泪,她说我还不如一件夹袄沉。她还说我想吃啥就给我弄啥。

       母亲背着我,走走歇歇,歇歇走走,日正当空的时候,我们进村了。村街上没有一个人。也不知村里人都去哪了。快到我家院门前,我抬头看天,我看见一只老鹰在空中盘旋,突然,它一个俯冲朝来永家扎去,接着我看见一个黑影拔地而起带着一阵旋风,来永家那只叫芦花的小母鸡吱呀吱呀惨叫着,在鹰爪下踢蹬着两只小爪子,忽一下飞到天上去了。

       大街上传来来永娘拖着破锣嗓子的喊叫声,逗哧——老鹰捉小鸡啦!逗哧——老鹰捉小鸡啦!

       我要吃鹰!我对母亲说。

       母亲惊愕地看着我。

       那鹰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朝着青云山飘去了。

       老鹰抱小鹰了。母亲对我说。老鹰抱出小鹰来才会进村抓小鸡的。

       我要吃鹰!我说。

       母亲说,鹰是神鸟。

       我说,我要吃鹰!

       母亲说,鹰可是神鸟啊!

       母亲所说的鹰是神鸟,我早就听她讲过无数遍了。我都会讲了。

       从前青云山下有这么兄弟俩,老大娶了财主的女儿,做了财主的女婿。财主死后,那家产就全部归他了。他成了财主。老二是个勤快人,每天扛着镢头去山下开荒,生生开出了十亩荒地。等到开春播种了,老二去老大家里借谷种。老大想,老二这么勤快,以后肯定超过他。他就多了一个心眼。他给老二说,你先回去,我挑些好谷种给你送去。

       老大果真给老二拣了些好谷种。但他先把谷种放进锅里炒了。炒的时候,有一粒谷种蹦出铁锅,落在炉台上。炒完后,老大看见了那粒谷种,就捏起来,放回锅里,一同倒进布袋里,然后打发长工给老二送去了。

       老二把十亩地全都撒上了谷种。半月以后,老二跑到田里去看,田里光秃秃一片,他用手扒开土,土里的谷种全都烂了。老二伤心地哭了,哭着哭着,他看见眼前的地上钻出一棵谷苗。老二不哭了。他给谷苗说,我一定把你养好。以后他天天去田里给它浇水,捉虫,松土,赶鸟,到了秋天,那谷穗长得跟狼尾巴一样,甭提有多喜人了。老二把它割下来,揣进怀里,回家藏进一个瓦罐里,留着第二年做谷种。

       第二年开春,老二抱着瓦罐,把谷种撒进了地里。这一年,老二得了一个大丰收。光谷米就打了几十担,堆在谷场上,像座小山。人啊,讲究个命。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哩,这天夜里,老天爷忽然刮起了大风,这风滚天滚地大得吓人。老二趴在谷米堆上,不让大风刮走。大风还是把那堆谷米刮走了。老二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下的粮食没有了,心里难过极了。他躺在床上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他不想活了。有一天,他忽然觉得肚脐眼一阵痒痒,用手一抠,是粒谷米!老二高兴得直掉泪。他把谷米捧在手心里,像得了一件宝贝。他想只要有这么一粒谷米就不怕,明年重新开始。

       第三年开春,老二把那粒谷米种上了。跟第一年一样,老二天天去田里看它。给它浇水、捉虫、松土、赶鸟。这棵谷苗长得又瘦又弱,像棵野地里的狗尾巴草。老二不嫌弃它,照样去田里管理它。到了秋天,谷穗长得又细又短,甭提多让人伤心了。可老二还是一副笑眉笑脸的模样。这一天,他欢天喜地去收割。忽然,从天上飞来一只老鹰,它飞进老二的田里,一张嘴,就把谷穗叼走了。老二赶紧去追。那只老鹰,叼着谷穗,飞不多高,飞一会儿,落在地上歇息一会儿。它把老二引进了青云山上一个山洞里。老二进了山洞,那只老鹰不见了,只见洞里堆满了金子,把他的眼都耀花了。老二不看那些金子,在一个石床上,他找到了他的谷穗 。他把谷穗揣在怀里,掉头就走。他刚出山洞,就听身后轰一声,山洞合上了,是一面陡直的悬崖。老二吃了一惊,突然觉得怀里沉甸甸的,像揣了一块大石头,赶忙掏出来,嗬,那谷穗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变成了一棵金谷穗!

       母亲说,鹰是神鸟。

       我吃鹰!我对母亲说。

       母亲惊愕地看看我,最后把无奈的目光投向天空。天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云影。

       我要吃鹰!我对父亲说。

       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他一边抽烟一边琢磨事儿。后来,他磕了磕手里的烟袋锅,起身走了。

       傍黑,父亲回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二叔三叔。三叔脸上手上包着白纱布,胸前衣襟滴有血迹。鹰窝搭在半悬崖。悬崖陡直,人根本上不去。三叔年小身子轻,父亲和二叔就用绳子吊住他从悬崖上往下放。快近鹰窝时,父亲看见老鹰从远处飞回来了。他和二叔忙往上拉绳子,老三,老鹰回来了,快上来!远远地,一个巨大的黑影伴着巨风冲着三叔俯冲过来,三叔挥舞镰刀迎鹰猛砍,那鹰太凶猛了,身子也灵巧,会躲闪不说,还会攻击,它一挥翅膀,一翅子就把三叔手里的镰刀扇到悬崖下边去了。父亲和二叔紧拉急拽把三叔拉了上去。三叔的头脸和两手都被山石磕破了。

       母亲在豆油灯下为我缝补衣裳。我看见用棉花捻成的灯芯,不知为什么,我就突然想起我拉出来的那根蛔虫,这心里一亮,忽地生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我激动难眠。于是我急切地叫父亲去捉长虫。我们这里的长虫都是菜长虫,没有毒。父亲还以为我要吃长虫哩,说大晚上的上哪捉长虫?赶明太阳出来才有长虫哩!我对父亲说我要活的。自从我得了想着吃的怪病,父亲对我是有求必应。我又让母亲给我找来一团旧棉花,把棉花搓成一根手指头粗细的绳子。这一夜,我因为激动没有睡着。第二天一早,我第一个起床,喊完父亲,又去喊来二叔三叔。

       父亲对三叔说,今天带国子去捉老鹰,他说他要为你报仇。

        三叔听了很是感动,上前抱住我说,国子,是真的么?

       我点点头说,是真的。

       三叔说,你怎么为我报仇?

       我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于是,三叔背上我,二叔带上捞鱼的捞海,父亲跟在后面,一起出门上山了。太阳也上山了。太阳晒得黄土、山草、岩石暖烘烘的。三叔说,这种时候长虫会出来晒太阳。果然,在半山腰上,他不费吹灰之力,就从路边的一块岩石上抓到一条晒太阳的青皮长虫。

       三叔一直打听我捉鹰的法子。我不告诉他。我怕说出来就不灵了,鹰可是神鸟啊!我叫三叔把棉花绳子缠在长虫身上,缠得紧紧的,然后又用细线隔一寸系一圈,确保棉绳不会从长虫身上脱落我才放心。

       老鹰搭窝的山崖下有一片平坦的开阔地,我们找到一个土坑趴在里面,头上戴着柳枝编成的帽子,身上搭好树枝杂草,静静地等候老鹰出来觅食。

       太阳爬上山头时,老鹰出来了!它悠闲地在空中盘旋,阳光投下它的黑影,黑影掠过的地方,惊起飞鸟往密林里藏,吓醒长虫往石缝里钻……

       快把棉花点着快把棉花点着。我说。

       父亲掏出火柴点着了缠在长虫身上的棉绳,棉绳跟香一样不起火苗子,那长虫被火头烫的一下挺直身子,然后又蜷起身子。我对三叔说,你使劲扔!

       三叔把长虫扔在了那片平坦空旷的空地上。那长虫在地上痛苦挣扎,像鱼一样在地上活蹦乱跳痛苦翻滚,有时候一蹦三尺高,抽得地面啪啪响。

       那老鹰的眼神多尖啊,它看见了在地上蹦跳的长虫,一个俯冲下来,一双利爪一伸,就像荡了一个秋千,地上的长虫不见了。老鹰把长虫抓走了。准确地说,是抓回窝里去了。父亲二叔三叔惊讶地张着大嘴瞪着大眼仰脸看天。不一会儿,半山崖上冒起了滚滚浓烟。那老鹰嘴里发出惊恐的哀鸣,像利箭一样射向天空,眨眼工夫不见了踪影,紧接着一团黑影朴朴棱棱地从上面掉下来,落在我们面前的空地上。是小鹰!二叔一个箭步上去,用捞海罩住了它。小鹰吱吱地尖叫着,用尖嘴和两爪去啄咬撕扯尼龙丝网做成的捞海。二叔像抄一条大鱼一样,把捞海往上划一道弧线,说声你就老实点吧!小鹰就四爪朝天躺在了捞海里。它扭着头伸出尼龙丝网格外面,两个爪子乱蹬,越蹬越被网丝缠的越紧,最后只剩下喘粗气的份了。

       我们捉到了鹰!回家的路上,二叔三叔都问我是谁教我这个方法的。我说谁也没有教我,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二叔三叔只夸我是个小人精,有才份,长大了赛过诸葛亮。父亲没有夸我,只是咧着嘴笑,脸上挂满了自豪。

       父亲做了个铁丝笼子,专门盛那只小鹰。父亲不让我趴在铁笼子边上看小鹰。他说小鹰的嘴能伸出笼子啄瞎人眼。小鹰还没满月,羽毛未丰。它不吃白菜,只吃肉。三叔隔几天就捉条长虫回来喂它。起初它不吃,饿上几天后就吃了。等它羽毛丰满时,眼神里对我也没了敌意。我经常喂它。它见到我时,总是跑向我,迫不及待地奓起翅膀冲我啊啊地叫。母亲还为它杀了只小鸡哩!

       有一天,我听到母亲对父亲说,他都忘了,就不要提了。

       父亲说,你看他瘦成啥样了。

       母亲说,他吃啥都是一口,这可是神鸟!

       父亲说,什么神鸟,要真是神鸟才治病哩!

       母亲竟然哭了,你们毁了它的窝,又要杀它的孩子,我怕遭报应啊!

       父亲生气了,武声武气地吼,儿子重要还是小鹰重要?今天就杀!

       我不吃鹰了!我大声冲父亲说。

       父亲惊讶地看着我。母亲上前抱住我,说对对对,好孩子,咱不吃鹰,它可是神鸟,它妈妈还在找它呢!母亲脸上的泪水掉在我脸上,热辣辣凉丝丝的。

       母亲曾带我去看神嬷嬷。神嬷嬷烧纸上香磕头作揖给我叫魂也不管用,还是没有治好我的病。我还是想着吃。

       这段日子,我几乎吃遍了父亲母亲能弄来的所有活物。我不吃死粮食。我吃鸡鸭鱼鹅牛羊猪狗猫鼠麻雀……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家里人能弄到的,我只吃一口就再也不吃了。父亲说,等我吃完想吃的这些活物以后,就会饿死。所以为了不让我饿死,只要我想吃啥,就是砸锅卖铁他也要让我吃上不可。

       我不吃鹰那我吃啥?好像我已经想不起吃啥来了。想不起吃啥就不吃,也不觉得饿,人瘦得皮包骨头两根筋撑着一颗脑袋瞪着两只大眼窝。用不了多久,我就会饿死了。

       母亲跟我商量说,国子,听娘一句话,咱就是饿死也不吃鹰,好不?

       我点点头,说好!

       母亲说,那咱把那只小鹰放了吧?

       我不吭声。

       母亲说,你想想,你要是饿死了,娘会不会难过?

       我点点头。

       母亲说,你再想想,小鹰要是死了,老鹰会不会难过?

       我点点头。

       母亲说,咱把小鹰放了吧,兴许放了小鹰,你的病就好了。

       我点点头。

       母亲顿时高兴起来。她拉起我的手,把那个装有小鹰的铁笼子提到了天井里。她对我说,孩子,你放吧!

       我打开铁笼子的门,然后退到母亲身后。我牵着母亲的手,看着笼子里的小鹰。

       母亲对小鹰说,你现在长大了,会飞了,找你娘去吧!去吧!

       小鹰仿佛听懂了母亲的话,一耸翅膀跃出笼口,它站在铁笼子上面,挺胸仰头向四下里望了望,身子突然往下一挫,双腿一蹬,一振双翅,朴棱一声,身子歪歪斜斜飞向南墙,南墙把它撞到了地上;它跌跌撞撞地在天井里乱飞,后来终于飞到了南墙上。它在南墙上趔趔趄趄走了几步,一抖翅膀飞到我家的屋顶上;它站在屋顶上不停地扇动翅膀,伸长脖子望向天空……天上有个黑影在动,那个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是老鹰……

       一声长啸,小鹰振翅高飞,向着天空盘旋的黑影,最后也变成一个黑影,两个黑影,一大一小,一前一后,越飞越高……

       小鹰走后,我像丢了魂一样,整天迷迷糊糊只想睡觉。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父亲也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村里人隔三差五来家里看我,对母亲说些宽慰的话。他们都以为我快要死了。

       有一天,我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小鹰在我家上空盘旋,我站在天井里向它招手,小鹰画了一道美丽的弧线,朝我飞来。它落到我的面前,嘴里还叼着一样东西。它把嘴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冲我一声长啸,又振翅高飞了。我低头一看,地上趴着一只老油蚂蚱!

       我要吃蚂蚱!我一下坐起身,跳下床往外跑。我跑到天井里找我的老油蚂蚱。天井里空空荡荡,啥都没有。

       我的老油蚂蚱没啦!我哭着满天井寻找那只老油蚂蚱。

       我要吃蚂蚱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村支书还在喇叭里广播说,国子得了一种怪病,现在想吃蚂蚱,大伙儿下地干活时,别忘了给他捉些蚂蚱。于是,大蚂蚱小蚂蚱少胳膊断腿的被掐去翅膀的全被串在狗尾巴草上,一串一串源源不断地送到了我家。

       母亲先是用火烧了一个大油蚂蚱。黄不棱橙冒着香气的大油蚂蚱,肚子里全是屎,秋天的蚂蚱才有籽呢,我不管什么屎不屎,一下填进嘴里,哎呀那个香啊!我吃了一个还想吃一个。母亲大喜。她给我烧了几大串,也不知有多少只,直到我吃饱为止。我家的鸡都跟着我沾光,吃得脖子下面鼓起一个大包,走路都是东倒西歪的鸭子相。

       我吃了三顿蚂蚱。第一顿吃的是火烧蚂蚱;第二顿吃的是油炸蚂蚱;第三顿吃的是花生米炒蚂蚱。第二天一早,我想拉。我憋的小脸通红怎么也拉不出来。有人出主意,喝香油吃豆腐。我吃了凤姑一口豆腐,喝了一瓶香油,过不多久,肚子开始隐隐作疼……

       后来,我就像正常人一样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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