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外一篇)
赵成良
春节刚过,春的消息悄然而至,料峭已是春寒了,绿的向往萌发在心里,继而悄悄缀上枝头。清晨,窗外飘起了细雪,星星点点,迷迷茫茫,渐渐变成雪片,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终至如梨花漫天,袅袅冉冉,仿佛踏着春的节拍曼舞而来。春之将至,竟是这般的有声有色!
向以为,下雪是无声的,开窗,方闻潇潇飒飒,不绝于耳,是风的纤纤素手拨动万物之弦,为这漫天飞舞的精灵奏起了乐章,让这碎玉似的雪片如仙子般袅娜起舞。风从何处来?不知。来自天外,疑似远古?
楼下几株日日所见的腊梅,红的黄的,寻常亦不觉显眼,此时在雪片的映衬包围之下,立显得娇艳欲滴,婀娜多姿,犹如邻家豆蔻少女。
巢湖的万顷碧波,此时亦敞开胸怀,接纳这从天而降的精灵们。雪片落入万顷碧波,立刻被融化,犹如泥牛入海。雪片们前赴后继,浑浑茫茫,水面上硕大的水鸟兴奋起来,在雪花之中上下翻飞,振翅翱翔,高兴的“嘎嘎”叫,似乎向同伴加油喝彩,向苍天发声抒情。鸟儿比人更能感知天意。
漫天飞舞的雪,又一次将我的思绪拉回到46年前。那是一场罕见的大雪,连下数日,铺天盖地,平地足有二尺多深,沟里的积雪深可及腰。马路被车轮碾出两道深深的车辙,又不断被飞雪覆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厚厚的雪地上步履艰难地拉着一辆板车,车轮被积雪和泥水缠的像汽车轮子一样,每走一步都要停歇一下,再奋力下一步。车上一床被子严严实实盖着生病的娘,板车两边推车的是妹妹弟弟,妹妹13岁,弟弟6岁,拉车的是我。
那是个如火如荼的岁月,,右派父亲在另一个村子监督改造,娘带我们姊妹三个到当年姥姥讨饭的村子挂了半年还没落上户,吃饭是到处借的一星半点粗粮,住所是与牲口毗邻的一间牛屋,当然也是借的。肚饥天寒,娘却突然上吐下泻,病来得急,真可谓雪上加霜!弟弟妹妹吓得直哭,而我,责无旁贷的必须抹去眼泪挑起“顶梁柱”担子。用冻僵的手写了一张10元借条,先到队长家求借签字,再找到会计家,几经周折终于拿到10元钱,借了一辆板车,带上弟弟妹妹急忙拉着娘往医院赶。于是,那雪,那路,那惊吓,那急切,那无边的凄苦……从此便深深地镌刻在娘几个的记忆里,永远抹不掉。每逢下雪,必然想起。
娘得的是急性胃炎,到医院喝一种粘稠的贝参做透视,娘那一张凄苦惨白的脸,姊妹仨看着惊恐无度,泪流不止。娘从此落下个胃疼的病根,只要犯了,必是上吐下泻,至今,我们都得时刻提醒娘,吃东西小心,别受凉。光阴如流,不觉已过去46年,过了新年,娘已经92岁了,天幸娘身体康健,无病无灾,胃病也极少再犯。谁说老天不佑苦人!
四十多年来,似乎再也没下过那年那么大的雪,那场大雪,似乎专为那个凄苦的年代铺设的,不光我们难忘,同时也永远存留在一个民族的记忆里。
雾
晨起,洗漱毕,焚香,烹茶,待室内氤氲了禅意,方才轻轻启开窗帘——早知有雾,且浓,故而搵足了情绪——果然是一份不期而至的惊喜!
似云非云,似雨非雨,漫天匝地,洇湿朦胧,恍若一幅淡墨渲染精妙奇绝的国画!
画中的屋宇楼台,婆娑树影,蜿蜒路径,远远近近的都笼罩在轻纱似的雾中,欲遮未遮,似飘似浮,犹似琵琶半掩,亦如海市蜃楼。一望中光秃秃的树端那一蓬若隐若现的鹊巢,都成了画中极为美妙的一笔。轻纱笼翠,楼角一片疏落的竹影,也拟将周遭枯黄的草地揺曳出茵茵绿意,来来去去人影出没,并抬头追逐拖着长尾翩然飞掠的喜鹊,喜鹊也瞬间没入雾中。这如梦似幻的雾,将眼前的景致似乎掩去了现代气息,幻化出盎然古意来,真是天地造化之妙啊!
续茶的功夫,一回头,窗台上一盆水仙和一蓬蓊蓊郁郁的文竹,还有窗下那一尾修长的古琴,都顺势写入画中,由远及近,干湿浓淡……顿时令我看得发呆!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花明月暗飞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此时的胸中,已经濡染了诗意,不尽往事,思绪万缕,都如一滴墨,悄然洇入这窗内窗外的画中,不能自已了。
冬凉夏至,春秋往复,踯躅而奔忙的脚步,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一甲子有余的岁月,至此,也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放慢的脚步依然循着命运的指引,来到这一处衔山抱水的南方小镇,筑成一个远离喧嚣的蜗居,希望能够就此安静下来,促成一份相伴清风明月的晚景。此时的心境,仿佛到了一个可以歇脚的驿站,可以回望,固也可以前瞻。若然问我,这60多年怎么走过来的,我不知如何作答。历历往事,忽而真切,忽而遥远,颇觉苍茫,一如眼前这扯不开剪不断的雾。冥冥之中,人的命运究竟被谁所掌握,实在是个难解之谜。且看人的一生,仿佛是在雾中行走,只能看到脚下近前,远处的景致是看不清的,风雨如晦,物竟天择,人生的路实在崎岖,没谁能够走成一条直线,即便有设定的目标,也往往被偶然或必然的事故引向异途,故而每每在决定命运的十字路口,犹豫踯躅。趋利避害是本能,且还有道德欲望责任性格等等因素施以影响,左右权衡亦不免还是走岔了路。难怪古人常叹:茫茫天数,不可预知。然而在时间的刻度上,每一步都是不归路,人生羁旅中每一个驿站,都只能回望,难以重来。西方有个得道的牧师说过:假如时光能够倒流,世上将有一半的人会成为伟人。话是实情,到了现实大抵则属无奈的取笑。
正由于这混沌茫然之中隐藏着太多的未知与不确定,同时也隐藏了极大的希望,人生才有了无尽的向往,并为了向往而不懈追求。美好的前景如雾里看花,唯有前行能够接近。古人不乏智者,早就看穿了这一点,于是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然而不说结局,因为根本就没有结局。数千年后有人自认不如古人聪明,(或者自以为比古人聪明,故而假借古人)每每以古人为师,一部希求探索格物致知的《周易》,被“高深莫测”者弄成“玄学”,翻云覆雨,歧义迭出,衍生幻化出更无限的可能,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鬼怪神符,无所不容,由此搅弄出更大一团迷雾。
我看过庐山的雾——准确的说那不是雾,或者近前是雾,远看则是云——由湿气凝聚而成的比雾更浓的云,一团团一朵朵随着气流在山峦间飘荡,飘到身前是雾,飘过去就是云了,的确神奇大观。然而跟眼前这般弥漫无涯毫无缝隙的雾是不一样的,微微的寒气扯不开这雾,只能凭添些雾的缥缈,且我眼前是隔了几何线条的玻璃窗,窗的两边有半遮悬垂的窗帘,仿佛一个别致的画框,倍添情趣。
数十年间四季更迭,经见的雾景雾状难以计数,然而记忆深处,却还保留着冬日旷野裸露的黄土陇上及嫩绿的麦苗上飘荡覆盖的雾——洇洇湿湿,浑浑茫茫,抬头看是影影绰绰无边无际的空旷寂寥,透着神秘与冷漠。40多年前,我在北方农村插队,凛凛冬日,却要给稚嫩的麦苗灌水,于是常常夜宿旷野。黑夜原是雾的杀手,再浓的雾到漆黑一团中也了无踪影,只待天光初露晨曦微明时分,雾的真容渐渐显露,愈来愈浓。睁开眼,由稻草铺上微微抬头,触手可及的麦苗上挂满晶莹的水珠,不断地滚动滑落,由近及远,朦胧一片透着仙气,一颗颗嫩绿的麦苗是那样的生动鲜活,仿佛在大地的怀抱里轻轻呼吸。我就想:《红楼梦》中那离恨天上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便是这等模样吧……草铺上的玄想,当时也足令一个十几岁的中学生暂时忘却辍学离家置身旷野的孤寂的。痴情如曹公呕心沥血“十年一梦”,未尝不是“情学”的范本,痴迷过多少情窦初开的少年啊!
天地有情,情浓似雾,一如人生扯不断的情缘。
有时候玄想,不能不佩服上天造就的一双人眼——年轻时清澈明亮,啥都看的清楚,却很多事懵懂无知弄不明白,以至于浑浑噩噩尽干蠢事,直待人之将老,眼神随之退化,视物看景犹如雾里看花,却反而看得明白,事事释然了。诚想,人眼终不过目睹于物之表面形状的工具而已,要想把某种事物由表及里看个明白,要在辅之于心。如此雾里看花,深意存焉。上天所以没把人眼设计如显微镜一般,想来也是有道理的。果如此,天下事物全都没了遮掩,诸多细节裸露无遗,若二人相见,对方的毛孔污垢都一清二楚,岂不大煞风景!如此说来,这漫天彻地的雾还是蕴含了哲理的。杜诗云:“老年花似雾中看”,着实妙不可言,亦不妨略改为:雾里看花拟老年,倒也贴切。
窗前呆立,不知不觉已神驰万里,待收回来,手中的茶也凉了。眼前的雾正渐渐散去,露出一片卸了妆的世相真容。
赵成良,1953年生,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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