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常作惊人语 | 我要做一个浪子

儿子这个暑假开始读武侠小说。到目前为止，粗粗地读完了《神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笑傲江湖》和《天龙八部》几本。对于男孩子来说，读武侠小说的后果之一，往往是点燃其行侠仗义的念头，并慢慢将其内化为人生观、价值观的一部分——不管是高官富豪，还是贩夫走卒，甚至浪迹江湖的“古惑仔”们，都很难否认自己读过武侠小说（或者看过影视作品）这事实。

作为过来人，我当然知道这种影响确实存在。似乎纯粹是为了得到某种验证的乐趣，还是忍不住要和儿子就其中的故事、人物等热烈讨论一番。

我问：儿子，你看了这几部经典武侠小说之后，对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等事情，有什么看法？比如，你觉得他们的做法，对不对？

儿子：当然是对了的，大侠客锄强扶弱，做得非常正确。

我：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大侠们做的事情，其实有很多都是“违法行为”啊？比如杀人越货，劫富济贫之类，不是犯了杀人罪、抢劫罪、盗窃罪等等各种罪吗？

儿子：啊？这个嘛，真没想过。

我：其实那些故事差不多都是金庸老先生虚构的，你不会当真吧？

儿子：这个我知道。小说嘛，怎么会都是真的？不过，其中也有一些是真的吧，比如里面说的《武穆遗书》，不就是岳飞留下的吗？而历史上应该是有岳飞这个人物的啊。

我：当然当然，肯定不能所有情节都是瞎编了，要不岂不成了奇幻小说了？你对几部书里的主要人物，都有什么评价？比如，几个大英雄中，你最喜欢谁？

儿子：我认为郭靖挺厉害，一辈子运气好，武功高；杨过比较惨，但最后也成为一代大师；感觉张无忌傻乎乎的……

我：为什么说人家傻乎乎的啊？

儿子：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这么觉得。

我：接着讲。

儿子：至于令狐冲，还是不错的。

我：令狐冲被称为“浪子”。

儿子：什么叫“浪子”啊？

我：就是做事不拘小节，游戏人生，处处留情……之类的（说到最后一个词，我明显犹豫了一下，有点后悔口不择言）

儿子：对对，我也有这种感觉。天龙八部还没读完，暂时不好评价其中的人物。

我：那如果让你选的话，你愿意做这几个主人公中的哪一个？

儿子：当然是令狐冲！我要做一个浪子！

果然不出所料。记得年轻时候看武侠，虽对其中的每一位大侠都心向往之，但对令狐冲，总是有一份特别的偏爱，认为那种混不吝的潇洒劲儿，才是此生最值得追求的东西。后来慢慢长大，才发现其中不但包含了少年不知愁滋味的迷思，而且不乏“现实主义”的成分——比较起来，做一个“浪子”，技术含量还最低的，所以最容易。郭靖最终是万众景仰的侠之大者，但其人生起点并非人人轻而易举可以获得；杨过虽然出身孤苦，但总归有郭靖这位大佬作为靠山；张无忌也是出身名门，作为武当派的嫡传，呼风唤雨；韦小宝就更不用说，出身虽不值一哂，但后来竟然和皇上成了好哥们。只有可怜的令狐冲，自从被逐出师门后，处处碰壁，只好浪迹江湖，在真性情的驱使之下，谱写属于自己的传奇。或者说，我们很多人心里都有一个“浪子梦”，与其说是因为“浪子”的逍遥自在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不如说“浪子”比大侠更容易做到——哪怕我们不懂一招一式，也可以做动口不动手的“浪子”啊。

问题是，怕什么来什么。儿子脱口而出要做一个“浪子”，当然是童言无忌，其实也是真情流露——在这么无关利害、虚无缥缈的问题上，他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说什么假话。但他不知道，自己不经意之间做出、以后也不一定真的会去践行的这个选择，却足以让父母心惊肉跳好一阵子，因为当爹娘的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之一，就是儿子以后变成了一个特立独行的“浪荡子弟”式的人物。

想到这一点，我没敢再和儿子把这个关于“浪子”的话题继续讨论下去。主要是怕一不小心说嗨了，弄出些不符合“核心价值观”的东西来，一方面有“为老不尊”的嫌疑，另一方面反而刺激他对此产生了强烈的叛逆感，从现在这个年纪，就开始一路“浪”下去，那可就不但不是我这个做老爹的福分，反而要一辈子受其所累了（当然，这只是一种鸵鸟主义而已——儿子是否选择“浪子路线”，与我没有和他讨论这个话题关系并不大，只是我们自己，在用这个理由来逃避一些其实根本无法逃避的责任而已）。

所以，不得不承认，说到底，大人还是实用主义至上的——就算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抱有同样的感受，怀着同样的理想，也会在现实面前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给眼前这些冲劲十足的小年轻们打上“幼稚”、“不成熟”的标签，哪怕会他们抱怨、鄙视、看不起，或者骂一句“老不死的”。

2016年9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