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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镭|我的绝交书

2023-05-25 17:04:50

 作者简介 
 

  张镭,男,笔名:阿容,原名:张龙桥,江苏宿迁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史记研究会会员,中国鲁迅研究会会员,著有杂文随笔十余部,长篇小说两部。



  我的绝交书 

【江苏】张 镭

  

进入二〇一七年,我就考虑着要把一件小事给办了。这是一件什么样的小事呢?说出来会吓人一跳:我要与两个人绝交。

这两个人,一个姓汪,一个姓路;一个四十七八岁,一个四十五六岁。两个人的年龄都不算小了。——我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个年龄段的人该了悟人生了。可显然地,他们的人生里,尚没有了悟这两个字。实际上,倘使他们真有一点儿的了悟,又怎么会让我作出与他们绝交的决定呢?

我也是下了决心做这事的。因为,依照常理,对这种人,疏远便是了,何必动此干戈?而若依官场的规则,我这样做,简直就有些愚蠢了。官场的规则是什么呢?官场中都是这么做的:即使你对某个人心生不满,甚至怀有仇恨,也绝不可让对方知道,甚至做到不让对方看出来,反而表现出更亲热的样子。但是……这不是我,我是做不出来的。我天生缺乏这种本领。老实说,我既不属于这个范畴里的人,也不屑于做这个范畴里的人。我生性率直,又无官场之志,早已习惯了自己这种率意而为的人生,或曰生活。我总觉得,活在中国的官场,是个很累人的活计。恕我直言:有时候,真觉得不是人过的生活,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可劲地往里钻呢?道理很简单:那是个有油水的地方,那是个有权力的地方!而权力最让人着魔了。

我这两个朋友,都是官场中人,当然,在我看来,都是小得可怜的官。但他们显然不这么认为。

也正是因为他们这种不认为,才让我作出与之绝交的决定,而且我要以文字的形式。但在作出这决定前,恕我简明扼要地回忆一下我们的友谊——

我们相识于大约二十年前。那时他们是真正地年轻,当然,我也不老。我比他们年长几岁,他们皆呼我“大哥!”私下里,我也称他们为“老弟!”我朋友不多,因此比较看重这两个老弟。那时,他们身上还真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他们身上的变化,是慢慢发生的。我乃随和之人,可他们却一天比一天、一次比一次地“端庄”、“严肃”了起来。“这是一个信号”,别人告诉我。可我一时竟没有想起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信号。这固然与我的“迟钝”有关。但我更愿意将之理解为“我信任朋友”。怎么能把朋友往坏处想呢?何况我这朋友并不坏啊!

俗语道:“将心比心”,这话有点问题。“将心比心”,比的什么心?和谁比心?你是这么一颗心,他人也会是你这么一颗心?你信任朋友,朋友也信任你?即使信任,你的心也未必正是他的心。

若干年前,我总讲心,现在不讲了。因为,最可怕的,正是这人心。有道是:公道自在人心!真是扯淡极了。

人天生就是坏人的,好像稀罕。“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好的,只是由于成长过程中,后天的学习环境不一样,性情也就有了好与坏的差别。这是《三字经》的意思。

《三字经》的意思,基本是对的。但后天的学习环境之外,构成人性情好与坏的,还有工作环境和生存环境。而且,这后者的环境,更为重要。

比如我那两个朋友。都毕业于高校,学习环境也不差。走出校门时,也都是好人一个。但后来的环境,即工作环境和生存环境,却让他们变了。也不能说这种变就是变坏,但要是把他们身上的这种习性称作好,我也做不到。

变化是一点一点显现出来的。这方面我略显迟钝,是我太相信朋友,太相信感情了。也就是说,我不相信我的朋友会成为这样的人。何样的人呢?现在想想,真让我吓一跳!他们确实是官,但在我眼里,首先是朋友,其次他们才是官,而且是小官,是不值得炫耀的官。

我从来不认为做官有什么好炫耀的。尤其做中国的官。因为大家都知道,中国的官并非都是靠才干干出来的。我倒觉得科举制度好,那个时候的官靠的就是一个考字。

我这两个朋友官不大,可分明有了官僚气。这是一个危险的肇始。起初我真的没在意,直到有一天我去他们办公室,才被我目睹到一幕,吓了一跳——看得出,他们的确有些权力:前来找他们的人,挤破了办公室。对待每一个人,他们都一脸严肃,不苟言笑。我看不下去了,我坐不下去了,我赶紧告辞。这时我才发现,他们对待我的态度,也如那些找他办事情的人一个样子了。

但我一如往常,有朋友相聚时,还会电话他们,可每一次,他们给出的理由都是一个字:“忙!”我就纳闷了,问:“再忙能不吃饭?”回答则是:“我说的忙,就是吃饭。”也就是说,他们的饭局,也是要排队的。

自此,我们就不大联络他们了。偶或碰面,他们也是冷然一笑,而我连这一笑,也免了。

自此,我知道,他们不再是我的朋友了,我不是他们的“大哥”,他们也不是我的“老弟”了。当他们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时,我这个混得几乎要被人遗忘的人,怎么还能再做人家的朋友,人家的“大哥”呢?官场是以官阶论大小的。他的官大,他就想在任何人面前都摆出“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昔日的“大哥”,那是昔日叫的。那时他之所以这么叫你,是他的官还没做上,还没做到比你的大。现在,他的官终于做得比你大了,该你叫他一声“大哥”的时候了!

他们这样的思想,在官场上行得通,也说得过去。我无权要求他们与众不同。但他们忘了我是个有臭脾气的人。我一生无志于官,怎么会牵就他们这德性呢?怎么会容忍他们这德性呢?

不仅不牵就,不容忍,而且我要毅然决然地与他们划清界限——自今日起,我同他们形同路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按说,不想与这样的人做朋友,自然疏远就可以了,有什么必要给他们写绝交书?但这正是我之为人。我想让他们知道,不是他们不再愿意与我做朋友了,而是我不愿意与他们做朋友了。不是因为他们官做大了,我配不上,而是他们今天这个样子,为我所不屑,所鄙视。我的道德底线告诉我,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再与这样的人做朋友了。

他们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我的对立面,令我反感、鄙视的那一面。我一直远离这种人,不管他是谁。他们以前是我的朋友,那是因为,那时他们还是一个好人,一个未受工作环境和官场环境污染、毒害的人。但现在,我不认识他们了。那天,我去他们办公室所看见的一幕,一直让我不敢想象,也一直让我不敢相信。那一刻,我作出了我这一生唯一一次的一个决绝性决定,我要与他们绝交。

但这封绝交书该怎么写?写什么?却令我十分苦恼。比方说,称呼问题,是叫同志,还是叫先生?叫同志,我肯定不乐意,我怎么能与这样的人志同道合呢?先生?他们配这个吗?直呼其名?

不得已,只好打开我在30年前就看过的一篇古文,《与山巨源绝交书》。

这篇绝交书,是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写给他的朋友山涛(字巨源)的一封信,也是一篇名传千古的著名散文。这封信,是嵇康听到山涛在由选曹郎调任大将军从事中郎时,想举荐他代其原职的消息后写的。嵇康在信中拒绝了山涛的荐引,指出人的秉性各有所好,申明他自己赋性疏懒,不堪礼法约束,不可加以勉强。

这封信的开头,值得效仿。直令人感叹,还是古文好啊!

康白,足下昔称吾于颍川,吾常谓之知言。然经怪此意尚未熟悉于足下,何从便得之也?前年从河东还,显宗、阿都说足下议以吾自代,事虽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狭中,多所不堪,偶与足下相知耳。……

我只抄这么一段,但这一段却对我意义非凡。

先看看这段话都说了些什么吧——

嵇康谨启:过去您曾在山嵚面前称说我不愿出仕的意志,我常说这是知己的话。但我感到奇怪的是您对我还不是非常熟悉,不知是从哪里得知我的志趣的?前年我从河东回来,显宗和阿都对我说,您曾经打算要我来接替您的职务,这件事情虽然没有实现,但由此知道您以往并不了解我。您遇事善于应变,对人称赞多而批评少;我性格直爽,心胸狭窄,对很多事情不能忍受,只是偶然跟您交上朋友罢了。

这段书信解决了我的两个问题,一个是称呼问题,现在看来可省却了,直接以张镭谨启即可。第二个问题,堪谓收获。嵇康的原话是:“偶与足下相知耳。”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不过是偶尔跟您交上了朋友。为什么说这是一个收获呢?道理实在简单:我和他们——这种所谓的朋友,难道不也是一种偶尔吗?既如此,何必较真?跟他们较真值不值?我不是嵇康,他们更不是山巨源。

我原本就对魏晋之际活跃着的一个著名的文人集团,时人称之为“竹林七贤”的嵇康、阮籍、山涛、刘伶、向秀、阮咸、王戎,怀有深深的崇敬,于今再读《与山巨源绝交书》,这份崇敬又一次油然而生。《文心雕龙•明诗篇》给嵇、阮二人的评语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何谓“清峻”?大体地说,就是立意超俗,行文精炼,词义透彻。读罢这篇雄文,我都不好意思写我的绝交书了。所谓“不好意思”,有两层意思:一个,我很难以嵇康的清峻来完成这封书信;其次,我不是嵇康,他们也不是山巨源。我们三个今人,人家两个古人,不在一个层面。

再说了,嵇康不愿领受朋友的好意,即谢绝做官,而提出与之绝交的。我们之间算哪门子?何况,我这样为之,是否有“意气用事”之嫌?所以,这封信二〇一六年七八月份我就准备写了,可一直拖捱到今天,仍不确定有没有这个必要。

当然,并非我担心此事会引起轩然大波。以我的名气,以他们的官职,当然,也包含他们的名气,即使我把这封信投给他们,至多会把他们气个半死,然后撕个粉碎,如此而已。

所以,我觉得那样做,没有意义,起不到教育他们,更震慑不了他们。想了许久,最后决定以这样一篇文字,来完成与他们的绝交。

也就是说,我写的这篇文字,不是小说创作,不是想象,不是虚幻。我希图以这样一篇文字来宣告我与他们的绝交。我这样做的目的,不是想挽救我们的友谊,而恰恰相反:我要中断我们长达20年的友谊。作出这一决定,我是充满痛苦的。这痛苦,不是为失去的友谊,我的痛苦,乃是因为他们,因为他们的改变,甚至不妨称作背叛。这背叛不是针对我的,不是针对我们这友谊的,倘是这样,我倒不痛苦。他们背叛的是自己的良知,背叛的是作为一个人民公仆的情怀。

我之所以要作出如此“壮怀激烈”的决定,还在于我对他们尚存有一丝希望。是的,希望。我希望他们在看到我的这篇文字时(我会在微信里发布给他们,之后,我将把他们拉黑),不要气恼,不要辱骂,不要跳脚,更不要为自己开脱。即使你们给我电话,我也不接,哪怕你跑到我单位,我办公室,甚至我的家中,我也不见。

老实说,对你们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深感惊恐,更深感不安。你们都读过书,也都深知要报效社会,报效国家,报效人民。惟有这般,方能对得起国家和人民的培育之恩。记得否,你们跟我一起探讨人生价值与意义的那个不眠之夜?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们3个人在那个滂沱的雨夜,在探讨这个话题时的那份热血与激情!一直到今天,仍在我的心中亢奋着。

那一天,仿佛就在昨天。

我之所以要作出如此“壮怀激烈”的决定,的确是对你们怀有唤醒之心。我不是神,亦非领袖,我拯救不了你们,但我希望唤醒你们。我知道,唤醒也不是件易事。所以,我决定采用这个非常之手段,来刺激你们一下,看看你们是否有救?

需要再次申明,我写的不是小说,也非一篇杂文,不是为了讽刺官场之官气而写的。原谅我在写作此文时,把你们的尊姓写了出来,也把你们的年龄写了出来。我听人们说,治顽疾须下猛药。也许你们要骂我少见多怪,也许在你们看来,官场上的这种事,哪里算个事?你们说的没错。正是如此,我才觉得更有必要唤醒你们。当然,我也清楚,对于我的“过激”行为,有一种很大可能,即:不屑一顾。因为,有我这个朋友,对你们而言,并无多大益处;无我这个朋友,也不损失你们丝毫。但是,我必须郑告你们:这篇文字我将发于我的新浪博客,甚至我会投稿。我没有搞臭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想为我们的国家,为我们的人民,为我们的社会,尽我这个文化人所应尽的那份良知。我无力改变社会,但我也绝不做旁观者。

显然,你们不是要打的“大老虎”,也非要打的“苍蝇”。因为,我尚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介。我反对的官员,我同样反对漠视人民的官员,更反感高高在上,以官自居的官员。你们属于后者,属于我要与之绝交的后者。而前者,我管不到,但你们要相信,若属于前者,那你们就会更加危险。

中国有句老话,叫“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这篇绝交的文字,是良药还是忠言,你们自会分得清。

    总而言之,我不能容忍我的朋友成为这样危险的人。所以,我作出了这样的决定。此刻,我如释重负。今夜,我将睡个好觉。      

(在线责编 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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