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人啊!大小姐上吊了!”
木芳夕只觉得脑子前所未有的昏蒙,恐怖的窒息感让她根本没有力气挣扎,就在她的脸色逐渐变得青紫,耳边忽然炸开了一声破音了的尖叫,紧接着,她感到自己的双腿被人抱了起来,迅速往上一托,她还没有从那迅速的失重感中回过神来,就被大力掼倒在地上。
“嘭——”肉体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得让人心颤,木芳夕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还不忘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随着意识的回归,全身上下说不出的疼痛也紧随着能被感受到了。
就在木芳夕万分狼狈地趴在地上喘息的时候,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清粉鸳鸯绣鞋,她愣了一下,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还没来得及深思,那双脚微微一动,一只脚伸了过来,勾着她的下巴往上一抬,强迫她抬起头来。
站在木芳夕眼前的是一个相貌艳丽、体态丰腴的女人,她有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看人的时候眼波流转,端的是风情无限,一张脸保养得很好,眼角的细纹还是暴露了她已经不年轻的事实,此时,那双多情的丹凤眼看着正微微垂着,看着木芳夕,就如同在看污秽不堪的垃圾一样,冷声教训:“木芳夕,你和下人私通败坏门风也就罢了,娘还以为,作为府上的大小姐,你好歹能有些担当,但现在看来……”
木芳夕的视线接触到这个女人的眼神之后,脑子里突然爆出一阵尖锐的疼痛,这种疼痛就像是有人在她脑子里不断敲打破坏,更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活生生地钻进她的脑子一样,她忍不住抱着脑袋哀嚎起来。
守在夫人身边的两个嬷嬷见状,赶紧上前,一个将夫人护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木芳夕,另一个把木芳夕的双手强行折到了后背,整个人压上去,让木芳夕再没有丝毫动弹的可能。
“啊——啊!放开我!”木芳夕被这种疼痛折磨得几欲崩溃,汗水和泪水混杂在那张俏丽的脸上,显得格外狼狈和狰狞,“放——开——我——”最后几下的挣扎,如同回光返照一样,竟然真的让她挣开了嬷嬷的压制,可惜还来不及做什么,就被其中一个嬷嬷一记手刀砍昏过去。
夫人梁氏嫌恶地看着狼狈万分的木芳夕,冷笑了一声:“果然是下贱胚子。”
说完,梁氏便不再看她,只是对护着自己的那个嬷嬷说:“严嬷嬷,这个丫头还没有经过堂审,可不能就这么让她死了。”
严嬷嬷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去:“老奴明白,请夫人放心。”
梁氏笑着拍了拍严嬷嬷的手:“你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老人了,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这个败坏门风的东西心思浅薄,胆子又小,一次轻生不成,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在老爷回来之前,还需要严嬷嬷对这个丫头多费点心思。”严嬷嬷眸光微闪,对待梁氏的态度越发恭敬:“老奴自当尽心。”
梁氏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侍女仆从从这个简陋的小院离开了,只留下最初从那三尺白绫上救下木芳夕的大侍女双喜,以及眉目冷淡的严嬷嬷。
双喜从小就跟着木芳夕,见惯了木芳夕被人欺负的狼狈模样,见木芳夕形容狼狈地昏迷在地上,小心地看了眼严嬷嬷:“嬷嬷,总不能就这么让大小姐这么躺在地上……”
严嬷嬷掀起眼皮看了看双喜,嘴角往下一撇,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施施然地缓缓离开了。
双喜知道这是不为难她们的意思,不由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才敢上前,把木芳夕扶起来,拖到床边,用力把她抱到了床上,做完这些,她早已气喘如牛,看着一番折腾后一身混乱狼狈的大小姐,她忍不住苦笑:“你一个将军府的嫡小姐,却过得连我一下个人都不如……也难怪你想找个人疼你了。”
由于木芳夕一直昏睡着,双喜就没有从后厨领她的晚饭,而是自己在偏房吃过了晚饭之后自去休息。
木芳夕是被冷醒的,她睁开眼睛,看着在月光下显得隐隐绰绰的房间,看着几步之遥的博古架,看着大开的窗户,看着古拙的木桌木椅,回想着那段突如其来的记忆,她不得不承认,她穿越了。
木芳夕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一个二十一世纪最年轻也最负盛名的国医大手,不过是睡了一觉,再次醒来,竟然就变成了这个任人欺凌的小可怜!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小可怜也叫木芳夕吗?回想起之前挑起自己下巴的脚尖,木芳夕满脸嫌恶地想要爬起来,却在稍微有所动作之后,被全身上下席卷而来的剧痛吓得僵硬了动作。
好痛!
木芳夕出身于一个著名的国医世家,从小就表现出超常的天赋,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着长大的,几乎没吃什么苦头,却在一觉醒来,还没来得及领悟到自己的身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被人羞辱了一番,又被刻骨的疼痛折磨得浑身无力,这简直……简直……简直了!
原先的木芳夕被发现和仆从厮混,还被梁氏抓住了把柄,她一时间想不开,就上吊了——她是解脱了,却让木芳夕被困在了这样一个迷局之中。
这是个不曾记录在史书上的时代,但从原主的记忆来看,这个朝代的民风有点类似宋明时期,假道学盛行,文人墨客一个个清高孤傲得很,对于女人的束缚也最可怕。
木芳夕绝对不相信,在这样一个朝代中教养出来的将门大小姐,还是个不受宠、自小备受欺压的小可怜,能做出和仆从私通这种事来。
可是在原主的记忆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羞耻变得有些混乱了,木芳夕从她的记忆中找不到更多有用的帮助,只能作罢。
只是,,木芳夕也绝不容许府中的其他人再如同往日一般随意欺凌自己!自从上吊之后,那个懦弱愚蠢的木芳夕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必须要活得精彩的人,是她。
木芳夕立下了雄心壮志,还没来得及筹谋呢,就听见肚子里传出了一连两声“咕噜噜”的声音,她不由有些悲伤——她饿了!
这也不怪她,原主闹着就没吃早饭,她被打晕之后从中午一直昏睡到了现在,午饭晚饭都没吃,活生生被饿了一整天了,肚子里真是没有一点料了。
木芳夕下意识就要撑着手臂从床上爬起来觅食,但手臂才稍微有所动作,肩关节处就传来近乎尖锐的酸痛——那是肩关节被过度拉伸的后遗症,她立刻不敢动了,在心里把那个压制住自己的嬷嬷骂了个狗血淋头。
又饿,又痛,连动都不敢动。木芳夕连着叫了几声双喜的名字都没有得到回应,只能无比凄凉地躺在床上挺尸,直到双喜在第二天早晨过来服侍她起床。
木芳夕半个晚上没有睡好,还吹了一晚上的冷风,这会儿见双喜过来,脸色苍白得跟鬼一样:“双喜,去给我弄一碗粥过来,量要大一点的,再弄一点小菜,用开水烫一烫,加点盐就好了,不要加乱七八糟的调料。”
这个朝代也是绝了,社会思想和宋明理学类似,但是吃茶的口味却和盛唐时期类似,都喜欢往茶汤里加各种诡异的调料,木芳夕表示她一点都不想尝试这些。双喜答应了一声,弯下腰就要把木芳夕扶起来洗漱。
“不要碰我!”木芳夕真的被疼痛吓怕了,躺在床上尽量放松身体,只想着让身体自己慢慢恢复,一点都没有要做复健的意思,“我就想躺着。”
双喜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关心,也没有追问,顺着木芳夕的意思,让她躺在床上给她擦了脸,就去后厨领取木芳夕的早膳了。
木芳夕躺在床上,艰难地用过早膳,看着双喜又要离开,连忙叫住了这个一脸愁容的侍女:“你去帮我抓点药过来。”
双喜看着木芳夕,眉头微皱,低声劝道:“大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苦,但将军还有一天就要回来了,要是让他知道您没有过堂就要寻死,他会很生气的。您……您还是消停一点吧。”
木芳夕这才反应过来,双喜以为自己抓药是为了毒死自己吗,她嘴角抽了抽,尽量耐着性子解释:“你看我现在全身都痛,昨晚窗户没关,吹了一晚上的风,头也痛,我就想抓点药,自己熬着吃一吃。”
见双喜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木芳夕简直要气笑了,也不和她客气,直接命令道:“把纸笔拿过来,我写了药方,你自去药店抓药,要是药没带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双喜见惯了木芳夕胆小怕事的样子,骤然被她这么强硬地命令,还有些不悦,看着她想要反驳什么,却在看见木芳夕平静得甚至有些冷厉的眼睛的时候,什么话都不敢说了,呐呐地应了一声“是”,赶紧将收拾好的纸笔递给了木芳夕。
木芳夕让双喜熬了桂枝葛根汤,又在她的服侍下好歹喝进去一碗,不到中午的时候就开始发汗,她也没吃午饭,在昏沉中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窗户依旧没关,但项背的酸重疼痛已经好了很多。
木芳夕有些恼火,叫了声双喜的名字,没有人答应,自己试着从床上起来,身上还是疼,但到底可以忍受了,她将被子裹了裹,撑着身子缓缓地爬起来,用力把窗户关上,只是这么几步,她就觉得胸闷得难受。
深吸一口气,木芳夕在桌上扫了一圈,并没有找到饭盒之类的东西,看样子双喜见自己睡了,也没有为她去领午膳。
真是相当好啊,一个三等丫鬟而已,竟敢这么嚣张了。
木芳夕有些不耐烦,打开衣柜看着里面半旧的衣服,没一件像样的,更觉得糟心,好不容易挑挑拣拣找出一套能穿的衣服来,却死活没有找到一条合适的披风来搭,恼火地将仅有的那两条靛青的破旧披风摔在衣柜里,她想了想,从博古架后找出一把油纸伞仔细看了看,发现还能用,就这样撑着伞朝着后厨去了。
吃完药她必须吃饭,不然身体根本没有恢复的可能,总让双喜这么有一顿没一顿地饿着她可不行,她必须要想个法子换个丫鬟过来伺候着。
木芳夕出门的时候,天气晴朗,但有风,她对着风的风向撑着伞,多少让自己觉得好受了一些,顺便也挡住了来往的仆从看着她的怪异眼神。
到了后厨,木芳夕进了厨房才收了伞,在厨房大娘诧异的眼神中,柔柔地笑着:“大娘,我午膳还没吃呢,现在厨房里还有吃的吗?我很饿……”说到最后,木芳夕微微低下头,做出一副若不胜风的模样,还低声咳嗽了两声。
厨房大娘当然知道这个不讨喜的大小姐,只是没想到,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这位大小姐瞧着倒像是没事人一样的,竟然还能自己来讨食吃,但她只是一个下人,没得难为木芳夕,在后厨中找了找,只找到两个冷了的馒头递给木芳夕,略有些生硬地说:“大小姐,只有这个了。”
因为现在不是饭点,她又是个不受宠的,能有的吃木芳夕就很满足了,她含笑对着后厨大娘点了点头,双手接过那两个冷馒头,神情娇怯,但仪态还是落落大方的:“多谢大娘。”后厨大娘毕竟没有见过多少真正的贵族,见木芳夕这种做派,不自觉地有些拘束起来:“大小姐说笑了,这值得什么谢啊。”
木芳夕笑了笑,并不说话,讨了个小布兜子,让后厨大娘帮忙装进去,提着布兜子慢慢地走回自己荒草丛生的庭院。
木芳夕前脚刚进入自己的院子,双喜就千恩万谢地告别了严嬷嬷,走进院子,也不敲门,直接进了木芳夕的房间,看见她坐在桌边,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两个大馒头,不由惊讶地问:“大小姐,这馒头是从哪里来的?”
木芳夕有些厌恶她这种理所当然的做派,并未看她,只是专心地用火折子将火炉点起来,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后厨拿的。”
双喜并没有在意那短暂的沉默,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大小姐懦弱怕事,还迟钝得很,更何况她已经找好了去处,再也不用跟着木芳夕受苦了,言辞间的不经意也就越发带了出来:“谁去拿的啊?”
木芳夕终于将火炉生起来了,盖上盖子,小心地用剪裁好的宣纸浸了水,提着两角盖住了火炉盖子的半边,等着宣纸微微冒出了水蒸气了,才将其中一个馒头放上去,边注意着时不时洒点水上去,对于双喜的问题只当做是没听见。
双喜没等到木芳夕的回答,想到严嬷嬷的叮嘱,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岔子,语气不由严厉了一些:“大小姐,严嬷嬷可负责看管着你呢,在老爷回来之前你别乱跑啊,给严嬷嬷惹祸了可怎么办?”
木芳夕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淡淡地看了双喜一眼,面上浮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给严嬷嬷惹祸?”
双喜被这么看了一眼,脊背微微发冷,本能地觉察到危险,但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让她一时之间也没办法改了对木芳夕的态度:“大小姐你别让大家不痛快,不然最后不痛快的,还是大小姐你。”
木芳夕微微勾起嘴角,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个放在火炉子上的白馒头,用食指指腹搭着感受了一下馒头的温度,又等了片刻,觉得温度可以了,才将那馒头拿了起来,重新浸了一张宣纸放上去,依样热起了剩下的那个馒头。
双喜站在边上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木芳夕的回答,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莫不是痴傻了不成?”
“双喜。”木芳夕双手捧着热乎乎软绵绵的白馒头,看着眼前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丫鬟,神情淡漠,“现在,本小姐还是你的主子。”
双喜是将军府中的奴,而木芳夕再怎么落魄,还是主子,主子想要一个奴婢的性命,是不需要理由的。
双喜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有些恐惧,又有些不服气,但木芳夕并不需要她说什么,摆了摆手,淡淡地说:“晚膳不要再忘记领了。下去吧。”
双喜看着木芳夕和往常并无二致的容颜,却恍惚觉得她被救下来之后,整个人都和以前不一样了,透着一股子让人害怕的贵气和冷漠,迟疑了片刻,她终究不敢太过违抗木芳夕的命令,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下去了。
慢慢地啃完了馒头,木芳夕觉得腹中那种冰冷空虚的疼痛也稍微缓解了一些,她解下外袍,正准备爬上床再休息一会儿,却见双喜去而复返,照样是没有敲门,直接就闯进来了:“大小姐!老爷提前回来了,请你到侧厅候着。”
侧厅,小可怜果然不受重视,遭了那么大的罪,她的父亲木合德回来之后也只是在不重要的侧厅见她,看样子是没有人能还她一个公道了。木芳夕的脚步微微一顿,转身从屏风上扯下外袍,重新披上,看也没看双喜一眼,踏出寝室,就看见严嬷嬷和一个十八九岁的大丫鬟领着年轻力壮的仆从站在门外,看着木芳夕的眼神不约而同都带着轻蔑和同情。
木芳夕心中微微一紧,看来这一去,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事到临头,木芳夕也不愿做无用的挣扎,顺从地跟在严嬷嬷和那大丫鬟身后,绕过有些荒芜了的小花园,绕过弯曲的清池,眼前的繁华盛景像一幅画卷一样次第展开,木芳夕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古代高门的庭院风光,被带进了侧厅,面上清浅的笑意也并没有褪下去。
木合德还没回来就接到梁氏的传信说木芳夕弄出了件丑事,他匆匆处理了事情,刚进府就让梁氏召集了家中两个说得上话的长辈在侧厅等着他处理这件事。
梁氏陪着木合德先到了侧厅,一双保养良好的手柔柔地覆在木合德粗糙有力的双手上,低声劝说:“芳夕或许就是太寂寞了,老爷你也知道,她性子又孤僻,做出这等事情来或许只是想让老爷多注意注意她……”
木合德连连冷笑:“寂寞?晴雪不也一样?这么多年我教养这两个女儿难道不尽心?但为什么晴雪就能处处为我争光,但芳夕却成了这幅懦弱没用的样子!”
顿了顿,木合德看着空旷的侧厅,示意守候在一边的仆从先退出去,自己压低了声音和梁氏商量:“夫人,我听说,新皇临政,太后要为陛下广采秀女,名单中已经定了我们家的两个丫头了。但是你看芳夕那样,就算进了宫,恐怕也只能给我惹祸!”
梁氏出身临洛梁氏,百年前以商贾发家,最风光的时候做过皇商,近五十年来,族中也有不少人走仕途,甚至梁氏自己的舅舅就是当朝一品,官至吏部尚书,听了木合德的话,很快就会意过来,想到舅舅说的话,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一声:“夫君莫不是忘了,我们家的丫头可还和一个人有着婚约呢。”
木合德为人忠勇,刚正不阿,历经两代皇帝都备受其器重,只是先皇在设立第一任太子的时候,曾经当着众人的面和木合德开过一个玩笑,要苏家的一个女儿在成年后嫁给太子。但如今,当时戏言中的太子被废,新皇当政,木合德只是将当年的戏言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想都不敢想,但如今梁氏提起……
见木合德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梁氏轻轻拍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眉眼间满满都是仰慕:“夫君,你就是我的天,我怎么可能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实在是九五之尊无戏言,如今陛下只是没想起来,若您亲自去求了圣旨,将芳夕嫁给苍珣王,陛下还能不念着夫君的好吗?”
苍珣王就是废太子,此人容貌无双且决断天成,只是在一次遇刺之中伤了身子,至今只能坐在轮椅上,被病痛折磨得生生丢了太子之位,性子也变得阴晴不定且暴虐无常起来,民间已经有人偷偷送他一个“鬼王”的代号了。只是新皇当政,恐怕这位“鬼王”心里要更不痛快了,如何堪当女子的归宿?
木合德虽说不喜木芳夕,但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女儿的,闻言眉头微皱,并不说什么。
梁氏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见他并没有露出明确反对的神情,心中微微安定下来:“这件事到底还要看陛下的意思,夫君自不必忧心。”等了约莫半刻钟,府中的两位长辈也来了侧厅,木芳夕慢一点,但也在两位长辈落座之后进了侧厅。
梁氏和木合德坐在上首,次座是两个年长的中年男人,整个侧厅中只有两个大丫鬟不远不近地站着服侍,气氛沉闷而压抑。
木芳夕在心中早就存了最坏的打算,也想好了应对之策,这会儿见了木合德,微微弯腰行礼,面上一派从容,全无木合德印象中的慌乱和卑微。
木合德却并不觉得欣慰,只当是她根本没有悔改之心,当下心都硬了几分:“芳夕,你做下这等丑事,你母亲关你禁闭,你可服气?”言下之意,梁氏处理得太轻了。
木芳夕微微抬起眼睑,看着坐在上首的这个男人,高大、威猛、带着一股子军人的正气,看着她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温度——这就是小可怜的父亲啊。
可是父亲,你怎么会知道,当时她浑身动弹不得,腹中没有半粒米,要不是她自己懂得开药服下,别说等到父亲您宣召到侧厅来,就是起床也起不来啊。
木芳夕再次福了福身,淡淡地说:“芳夕自然是服气的。芳夕原先都想好了,要以死谢罪。但奈何母亲心善,硬是将芳夕从鬼门关上抢了回来,还让芳夕清了肠胃、不得动弹、苦熬病痛、忍受流言蜚语而不得辩驳。芳夕……”她缓缓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来,看着梁氏和木合德,“此间教训,芳夕将永生难忘。”
木合德直觉有什么不对,但见梁氏闻言骤然红了眼眶,一向爱护妻子的他当下也顾不得了,直接抄起茶杯往木芳夕身上砸过去,怒喝:“业障!还不给我跪下!你在家里就是这么回报你母亲的?”
木芳夕浑身无力,只能微微闪避了一下,茶杯骤然碎裂在木芳夕的脚边,乱溅的碎瓷片有一些划过木芳夕的脚踝,她的裤腿上缓缓泅出丝丝缕缕的鲜红来,但坐在下首的长辈对此视而不见,木合德是根本不在意,而梁氏,则在木合德看不见的角度,对木芳夕缓缓露出了一抹快意的笑来。
木芳夕眸光微闪,稍微往后退了退,避开那一地的碎瓷片和乱七八糟的茶水,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地上。
梁氏一脸的轻愁:“芳夕,你的名声……我们会尽力为你遮掩。现在有一门姻亲摆在眼前,我们决定尽早把你嫁过去。”
小可怜从出生起就不受待见,自幼养在那破败的院子中,日复一日养成了懦弱自闭的性格,木芳夕虽说没有在她的记忆中找到任何关于“姻亲”的消息,但听梁氏这么说,心中也难免咯噔一下。
这具身体还有半个月就及笄了,古代女子行了簪礼,就算是成年,可以婚嫁了,木芳夕原本还想先在府中站稳了脚跟,再为那逃不开的婚事做打算。但梁氏却在她名声全无的时候提出要为她办一门姻亲,其中的恶意也未免太过明显了。
木芳夕脊背挺直地跪在地上,青石板坚硬而冰凉,她只是跪了一会儿,膝盖就变得刺痛冰凉,但木合德却没有再看她一眼,而是厌烦地把视线转开,说:“你母亲都为你打算好了,还不谢谢你母亲?”
木芳夕微微勾起一抹笑意,眉目清冷,贵气天成:“父亲,母亲,芳夕感激莫名。”说罢,她双手交叠,郑重无比地对着上首的两人行了个跪拜大礼,不等木合德说什么,她缓缓直起了腰身,“敢问谁家愿意接受女儿这样名声破败的姑娘?就算碍于将军府的威严,芳夕嫁过去之后,能有好日子过?母亲,芳夕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现在已经不想死了。”
木合德骤然想起这个性子懦弱的女儿在出事之后还学那些贞洁烈女上吊了一回,这会儿听她这么轻轻巧巧地提起那惊魂一刻,神情也变得慎重起来:“夫人……”
“夫君。”梁氏柳眉微蹙,眼波流转间满满都是轻愁,压低了声音劝说道,“这不是你我可以决断的。”
顿了顿,见木合德还有些迟疑,梁氏微微垂下眼睑,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带了些微微的哽咽:“难道夫君想要陛下想起的时候,选了晴雪给那苍珣王吗?”
木合德神情一凛,也赞同梁氏的话,有些不悦地看着木芳夕,断言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芳夕,你丝毫也没有悔过之心,就在这里跪足了一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一个时辰后,就自去吧。”
说罢,木合德和梁氏相携起身,坐在下首一直未曾说话的两位中年人见他们起身,也跟了上去,只是当他们走出侧厅之后,侧厅中还留了一个大丫鬟没有离开,想来是梁氏特意留下监督木芳夕的。
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木芳夕微微抬眼,看了看木合德和梁氏恩爱不已的背影,就重新垂下眼睑。木合德根本不懂内宅之事,梁氏又手毒心狠,看样子,循序渐进的方法在这吃人的将军府中不合用。
木芳夕并不熟悉古代的计时方法,她只知道自己的膝盖从刺痛变得麻木,到现在变得一点感觉都没有,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一直站立在一边的大丫鬟才施恩一般地开口:“一个时辰到。大小姐且自去,奴婢还要向夫人禀报。”说完,冷冷地看了木芳夕一眼,率先走出了侧厅。
木芳夕一口气散开,身子一歪,再也支持不住地摔坐在青石板上,就这么一个小小动作,让她的整条腿都变得麻痛起来,她细细地抽气,在两只手的帮助下,保持着坐着的姿势,缓缓将两条腿伸直,力道从轻到重地依次推拿风市、伏兔、血海梁丘、内外犊鼻、阴陵泉阳陵泉、足三里、三阴交、昆仑照海、解溪、最后停在冲阳穴上,重复按了十来遍,两条腿才逐渐恢复了行动力。
木芳夕单手撑着地板,缓缓站了起来,小心地走了两步,确认她真的恢复了行动能力了,才缓缓地走出侧厅,两个粗使婆子急匆匆地进来打扫侧厅,见木芳夕这个时辰才从里面走出来,有些好奇。
木芳夕并未在意她们怪异的眼神,挺直脊背,凭着来时的记忆,缓缓地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
木芳夕回到自己的小院,双喜自己已经领了晚膳吃完了,她还以为木芳夕不会回来,因此也不想再跑一趟后厨,谁知道天色擦黑的时候,木芳夕竟然自己回来了,神情自然,一点都没有以前那种见了老爷夫人之后的瑟缩恐惧,双喜下意识觉得不妙。
果然,木芳夕缓缓地坐在半旧的小榻上,扫了桌子一眼,没有见到自己的饭盒,抬眼看着守在一边的双喜,淡淡地问:“还不去?”
没有问理由,也没有责骂,双喜都跑到喉咙口的辩解无从说起,脸色有些难看,迟疑了片刻,还是再次去了一趟后厨。
后厨大娘对木芳夕印象很深,还在奇怪怎么没人来领大小姐的晚膳呢,就看见双喜过来了,就笑眯眯地领着双喜去取木芳夕的饭盒。
其中一个帮厨凑过来,笑着送上了一盘木耳肉丝:“听说大小姐受惊了,给大小姐压压惊。”
厨房大娘有些诧异地看了那帮厨一眼,那神情,像是并不赞同。
但双喜才没有想那么多,这多出来的一盘菜可不在份例里面,她就算吃一点甚至是全都昧下来,木芳夕也不会知道,当即欢喜地接了,也放进饭盒里。
木芳夕的双腿毕竟跪了一个时辰,紧接着又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那被桂枝葛根汤散出去的酸痛似乎又回来了,折腾得她全身难受。
双喜大大咧咧地推开木芳夕的房门,一阵风紧跟着吹了进来,木芳夕难受地咳嗽了两声,怒斥:“关门!”
双喜被吓了一跳,赶紧关上门,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小姐给吼了,脸色也有点不好看,重重地将饭盒往桌上一放:“大小姐请用膳吧。”说完,也不在一旁伺候,直接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木芳夕淡淡地看了眼双喜,面无表情地起身打开饭盒,一眼就看见摆放在最上面的凉拌木耳肉丝,上面淋着香油和辣椒油,还加了点香醋,味道酸辣爽口,引得人口舌生津,却不适合还染了风寒的人吃。
木芳夕将那盘多出来的凉拌菜放在一边,这才将剩下的一荤一素两盘菜端出来,就着已经半冷的米饭吃了下去,也不要双喜服侍,自己洗漱了回寝室去休息了。
双喜等到临睡了才出来收拾桌子,见那盘凉拌菜分毫微动,当即也不客气,抄起筷子就把那盘菜吃了个精光,喜滋滋地摸了摸肚子,这才快手快脚地收拾了饭盒,放在桌边,回去休息了。
当夜,双喜的肚子忽然痛了起来,那种疼痛简直就像是有谁用在撕扯她的肠子一样,她拼命哀嚎着,最后实在受不住了,才翻滚着下床,跌跌撞撞地跑到木芳夕的寝室之前,想像往常一样直接推门进去,一推之下才发现,门被拴上了,她只能蜷缩着靠在房门前,凄惨地嚎叫着:“大小姐!大小姐救救我!救救我……”
木芳夕早就听见了双喜的动静,但她并没有马上去帮忙,而是在双喜的声音低下去、话里话外带着绝望地诅咒的时候,才起身,打开了房门。
双喜已经吐了好几口血,这会儿正全身无力地靠着房门,木芳夕这一打开房门,她立刻就滚了进去,倒在地上哀哀地叫:“大小姐!我知道你会开药,快救救我……我绝对不会和别人乱说的!”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威胁她。
木芳夕觉得挺可笑,但医者仁心,到底没忍心见死不救,轻轻将双喜放平在地上,抬手搭上了她的脉,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起身将蜡烛拿过来,仔细看着她的嘴唇和结膜,又按了按她的肚子,已经有了腹膜刺激征的表现了,她不敢耽误,将蜡烛放在一边,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木芳夕的院子荒芜了十几年,虽说看上去破败了些,但到底也有些好处,比如说外人看来的野草丛生,在木芳夕看来,这都是些能派上大用场的良药,而且还是生机蓬勃、质量很好的野生中草药,这在她那个世界,可都是些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匆匆从野草中找出甘草,又挖了一块防风的块根,木芳夕顾不得满手泥土,急匆匆地将这些草药清洗了一下,甘草丢水壶中放火炉上煮,而防风的块根则直接放在火炉上烤着。
双喜已经痛得意识不清了,木芳夕在等待的时候,走到她身边陪着:“双喜,你吃了那一盘凉拌菜是不是?”
双喜模模糊糊听见木芳夕在说什么,但她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辨别了,只是胡乱地点头,喉咙发出“赫赫”的声音,含含糊糊地说着“救救我”。
木芳夕一时间也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语调淡淡的:“你这种症状是吃了砒霜了,我应该是放在那盘凉拌菜里的。要是那盘菜被我吃了,估计也没人会说什么,毕竟我本来就有寻死的经历,又对未知的姻亲充满恐惧。如果你没有动那盘菜,即使我不知道他们在菜里动了手脚,但原样拿回去,估计也能给那些人一点震慑。你啊,真的不适合在这样的深深庭院中生活。”
说话间,水烧开了,木芳夕快速起身将甘草水倒了出来,又兑了冷水进去,满满一大盆的甘草水,直接端到双喜身边,扶着她靠坐在自己身边,抬手就把甘草水灌了进去。
双喜被迫喝了一肚子的甘草水,双眼迷蒙地看着木芳夕,但木芳夕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左手在她的胃区轻轻按压了一下,右手抵着她的脊背往前一推——双喜发出一声难听的呕吐声,吐得撕心裂肺。
木芳夕用布帕擦了擦手,观察了一下呕吐物的颜色和性状,将她拉回来,重复灌水催吐的过程,如此六次,将甘草水都用完了,木芳夕才对双喜吐出的胃内容物表示满意。
双喜被这么折腾了一顿,虽说喉咙火烧火燎地疼,但腹中剧痛却是真的减轻了不少,就连意识也清醒了许多,抬头正想和木芳夕说点什么,就见她又端了一大杯水过来,下意识就想吐:“我喝不下去了……”
木芳夕将防风的外皮削掉,粗粗地打碎了熬成汤,听她说不喝,也没有强求,反手将汤碗放在一边的矮柜上:“我明天会通知别人来为你收尸的。”
双喜吓得挪动着无力的身体,抖着手捧着那汤碗,一滴不拉地将那怪味的药汤喝了进去。
木芳夕看着满地的狼藉,再看看形容凄惨的双喜,示意她让开位置,重新进了寝室,栓上门,自去休息去了。
第二天天色大亮的时候,木芳夕在寝室中练完了一套八部金刚功,带着一身涔涔的汗意缓缓去开了门,昨夜狼藉一片的小厅今天如今已经被收拾好了,只没有见到双喜的身影。
木芳夕自己去打水洗漱了一下,想了想,走到双喜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听见里面有人虚弱地应了一声,才推门进去。
双喜正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木芳夕轻声制止了,走到床边,示意她就这么躺着,调息搭脉之后,面色和缓了许多:“这几日多吃点好消化的食物。我也不要你伺候,你养好了身子,自去吧。”
双喜经过这一遭,对木芳夕并不若之前那般看不起了,原本还想说点感恩戴德的话,没想到木芳夕竟然并不愿意留她吗?
见双喜不说话,木芳夕问:“你收拾完小厅是什么时辰了?”
双喜躺在床上,有点摸不准木芳夕的意思,但才刚刚承了木芳夕的情,她比往日里要老实不少:“约莫是寅时四刻了。”
寅时四刻,那已经是可以领早膳的时间了。木芳夕面上没有太多表情,依旧只是淡淡的:“你用过早膳了吗?”
双喜摇了摇头,有些难受地捂着肚子:“我清理完小厅,已经耗尽了力气,想着回房来休息一会儿再去领早膳,没想到一觉睡到了现在。大小姐,双喜……双喜这就去领早膳。”边说着,她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但就像一个真正力竭了的人一样,挣扎了半天都没能成功。
木芳夕将她的种种举动看在眼里,见她起身的动作逐渐小了下来,才淡淡道:“我去领吧。”
双喜昨天晚上确实是遭了大难了,但她来向木芳夕求救得还算及时,木芳夕的处理也很到位,不管从哪方面考量,她都不该是现在这么一副样子。
为什么双喜在无意中毒之后不愿意去后厨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