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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火之惑》:你有过烧毁一切的冲动吗(连载之一)

2020-10-14 14:16:04

图/百文夏夏


简介


原本受结界保护而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因为阿烈捡到的女孩融被卷入战乱。融的真实身份、结界的前因后果,成为困扰阿烈的谜团。另一方面,只有自己能挽救的族人与誓要守护的女孩,阿烈被迫做出选择……




火之惑


作者:因可觅



阿烈看见那个少女的时候,只觉眼前晃过一道耀眼的光芒。它飞驰而过,又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极远的地方。他忘记了刚刚追逐的野鹿,在她身旁停了下来。


少女卧在草丛中,似是昏迷已久。她的头发是种奇异的暗红色,极暗极暗的红,宛若墨黑,泛出流动着的深褚色光泽。长发与野草纠结着,草叶上有隐约的焦痕。她穿一袭宽大的水绸长袍,小小的身体纤若无物。阳光落在女孩浓密的睫毛上,是一种轻盈而热烈的美。


几乎没有犹豫地,阿烈将她抱了起来。


她非常瘦,棱角分明的骨骼简直差点硌疼了阿烈。她的身体很烫——是发烧了吧?阿烈想着。她的双颊上有一抹异样的嫣红。胸膛随着呼吸微微地起伏,像是忍受着难言的痛苦。


阿烈就这样把她带回了村子里。他苦笑,这竟是今日进山狩猎唯一的收获。


刚刚把她在自己的木屋中安置妥当,瑶英就像一只欢快的鸟儿一样飞进来。“阿烈哥哥,你回来啦!”她在门口便开心地叫,“今天怎么这么早?呀,这是……”她一眼望见里屋床上的人影,不禁低呼一声,惊得睁大了眼睛。


“从山上捡来的。”阿烈说,“我见到她时已是昏迷不醒,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居然会昏倒在野兽出没的荒坡上。”


瑶英走近前去,仔细看了看,道:“大概不是附近人家的女孩子,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不管是谁,反正不能见死不救。”


“对啊,阿烈哥哥心肠最好了。”瑶英顽皮地扮了个鬼脸。


这时,昏迷的少女忽然动了动。她轻声呻吟着,紧紧蹙着眉,手指绞着自己的衣襟,指节都微微地发白了。她双眼紧闭,并未醒来。口中喃喃地唤着什么,却是听不清的。


阿烈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在挣扎。她似乎在与自己身体里的某种东西搏斗,抗拒……辛苦而又绝望。


“呀,她的额头好烫!”瑶英只触了一下,便惊道,“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阿烈点点头,想起之前她在自己怀抱中时那种炽烈的感觉。她仍在低声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呓语,身子也渐渐地蜷了起来。突然,阿烈听见一个清晰的音节自一片混乱中凸现出来。


“水,水!”她叫着,“水!”


阿烈忙倒来一碗清水。瑶英帮忙把少女半扶起来。清水自她干裂的双唇间涌入,仿佛在一瞬间蒸腾,消失。她似乎根本没有将水咽下,可是,却随着碗里水的减少而显得愈加痛苦——如果是这样,又为什么要苦苦要求着“水”呢?阿烈心头闪过一刹那的迷惑。


喝罢了水,少女似乎无力地再度昏睡过去。这一次,很安静,再无那狂乱的呢喃和呼喊,如同安静的孩子。


瑶英低低地道:“她病得不轻。我向爷爷讨个方子,熬些药草来吧。”

 



夜,浓重的黑色中裹挟着风,掠过耳旁。长长的头发向后飞扬。她感到砺石磨破双足的痛,以及铺天盖地回荡着的呼唤。那声音温柔而悠长,仿佛有着亘古不变的回响。她大步地奔跑,要奔向这声音的源头。


突然,她停了下来。因为声音消失了。一直指引着她的呼唤消失了。夜风的低吟中,恐慌与绝望自心间浮现,她用尽全力,猛地睁开眼睛。


月光自窗棂轻柔地流泻进来,带着舒缓冰凉的抚慰。她平息了一阵心跳,却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缓缓坐起身来,一下子惊得呆住。月光之下,只见一个男子倒在床前的地板上,正自睡得香甜。他轮廓刚硬的面庞,在此刻水一般的月色下,竟透出种温柔来。


“啊,你醒了?”阿烈微觉响动,便已清醒。他见那女孩坐在床沿,用一双迷茫而慌乱的眼睛盯着他。深潭一般的眸子,却空空茫茫。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阿烈忙说。“你昏迷了许久,还烧得厉害……”


他毛手毛脚地去碰她的额,没料到冰凉的肌肤竟让他一阵颤抖。“还好,烧已经退了。”他收回手道,“饿不饿?想吃什么?你叫什么名字?”他急切得几乎语无伦次起来。


她叹了口气,伸出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粗糙的手掌。右手指尖一笔一划在他掌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作融。”

 



阿烈在山上救回一个女孩子的事很快全村人都知道了。坎泽村世代与世隔绝,从未有外人来访。但,这种隔绝是村民们心灵上的,他们只关注这片小小土地的喜乐与爱恨罢了。村民们对融,既不好奇,也不排斥,倒像是已接纳她一般。


瑶英每日来,每日都那样活泼快乐。融的身体虚弱,她每日煎了药,煲了滋补的汤水送来。还有融换洗的衣服,也是瑶英的日常所穿。两人很投缘,不几日就成了极要好的朋友。阿烈傍晚从山上回来,到门外总会听见两个女孩的笑声。瑶英的声音清脆如铃,而融的声音轻灵而飘渺。阿烈常常不知道女孩子间咬着耳朵说了什么,竟那样开心。


“我讲阿烈哥哥你小时候的事给融姐姐听呢。”瑶英歪着头笑。


“那有什么好讲的?”阿烈恼怒,却又禁不住好奇,“讲了什么?”


“我讲啊,你小时候有一回上树去抓猴子,结果裤子挂在树上下不来啦……”瑶英话未说完,阿烈早冲上去抡起拳头。瑶英咯咯笑着躲在融的身后,“好阿烈,我不敢啦,不敢说你的坏话了。”


“哼,讨饶倒快。”阿烈恨恨地,又好气又好笑。


“嗯,以后要讲,一定都偷偷地讲,不叫你知道。”瑶英说了这句,一阵风儿似地旋了出去。只留下一串的笑音。


融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们打闹,眉宇间是淡然的,宁静的。那在病中有过的狂乱,仿佛是另一个人的了。阿烈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个丫头,就是这么淘气。”阿烈也不追上去,转回头看向融。她只是淡淡地应了句,便再无话说。总是这样,总是这样的沉默。阿烈有时候想,是不是我太笨了?只有瑶英那样喜鹊似叽叽喳喳的丫头,才能逗得她开心地笑出声来吧?


其实,不是没有问过她的来历。那个时候,她将脸隐进阳光照不到的所在去,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


“我是从师父身边逃走的,逃啊逃啊,失了方向。那夜,又累又慌乱,不知怎么来到这座山上,竟晕了过去……”


阿烈听得一阵后怕。这山上他再熟悉不过,夜夜都有啖人的豺狼猛兽出没。她昏迷中呆了整夜还安然无恙,直是天赐之幸了。

 

阿烈渐渐发现,融的病并没痊愈。只是暂且被抑住了,那病根仍旧深植于她的体内,从未离去。


每天夜里,她总要喝很多很多的水。


她起身了,从里屋走了出来。她并不点灯,只是那样悄无声息走过他的身边。这几日,融在里屋睡他的床,而他自己打个地铺睡在外间。阿烈假装睡着,发出轻微的鼾声。融的走动带来一阵古怪的风,又涩,又沉。她在屋角停了下来。


那里摆放着一个大水缸,里面盛满阿烈白天从寒泉挑来的水。融滞在那里,微微地发抖,然后,她将头猛地浸到水里。过了许久,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她抬起头,像是虚弱之极,以手扶墙,一步步慢慢走了回去。


竖日阿烈只见水缸中的水已经点滴不剩。他心中疑惑,却始终不曾开口问她。此后夜夜这般,他们似乎达成一种默契,谁也不提。而他心中在怕着什么,却是自己也说不清的。


可是,终于有一夜,融的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叫声。那极力压抑着的声音直如一把尖锥,直刺人心。她瘫软在水缸边,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阿烈心头狠狠地抽了一下,再顾不得什么,弹起身两步跃了过去。他下意识地去搀扶她,还未触到她的身体,手却猛地缩了回来。烫。指尖几乎带着麻木的烧灼感。阿烈愣在了那里。


在她的周围,有雾。他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那一片热浪袭来,让人连呼吸都窒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模糊到近乎虚无的女孩,只觉得她是个最遥远的存在。不知过了多久,她仰起头,却全身无力地倚着水缸,喘息着,低声呻吟。


雾气已散了。可是,还有黑暗。这黑暗似是两人间最沉重的阻隔。阿烈只想要撕裂它!他返身飞快摸索着灯烛,可心底愈乱,愈是出错,竟找不到桌上的火折。他焦躁得像要发狂。


“阿烈。”融低声唤道。


阿烈又转回身来。融伸手搭上他的肩,慢慢站了起来。现在,她的手是冰凉的,侵入肌骨的凉。非但先前那股沸腾般的热度全然消弭无踪,就连人身上本来的体温似也散去了。这深重而又轻灵的凉,竟不像一个活物。阿烈颤抖了一下。


“你还好么?”他轻声问。


融不答。阿烈手中还握着一截短烛。“要点灯么?”她的手掌一晃,扑地一声,一缕火光便自烛芯上燃起。


温暖而明亮。


融抬起眼,笑了一笑。这笑容里带着歉意。在烛火的光晕中,茫然而明媚。阿烈要问什么,终于没有出口,只道:“你的病,明日,我带你去找龙骨爷爷看看吧。”


“不用了。”融摇头,漠然道,“没有用的,我自己知道。”



 

阿烈虽然担忧,却也不会去违拗融的意思。瑶英还是一如既往地无忧无虑,阿烈不忍心破坏她的快乐。这心结无处诉说,只能深埋在心。


可是,很快,村子里发生了一件意外。


那场大火是自村东烧起来的。事后去回顾,该是三叔的小儿子虎娃,纠集几个同是七八岁大的孩子在自家后院烤红薯而引起的。不知是谁无心之下一脚将火种踢进了干草堆里,火便呼地一下着了起来。待到惊慌的孩子们逃离院子,大声哭喊起来的时候,火势已经完全蔓延开了。


附近的人们惊得呆了。大家二话不说,纷纷提了水便朝三叔家那边冲去。那天,阿烈恰好并未上山去,见到远处浓烟滚滚,他即刻便知道是失火了,忙也赶去帮忙。坎泽村中,一家有难,谁也不会坐视不理。很快,火场边便围上了大半村的人。三叔在前指挥,大伙儿七手八脚,只想尽快将火扑灭。然而,时值秋日,气候干燥,半个时辰过去,火势并未控制下来,反而愈加凶猛。三叔的屋子早已化为灰烬,连邻近的几户人家也隐有被波及的危险。首当其冲的,是数十步之距的木生家。看这势头是免不了的了,众人将木生的奶奶扶出来的时候,老人家已是声音哽咽。


“这是咱家的老房子啦,自他太爷爷起就住着了……”


大家虽心下悲凄,但眼下灭火才是当务之急。木生红了眼睛,突然想起一事,叫道:“唧筒!对了,族长处有具大唧筒!”


是了,唧筒,这是极好用的灭火器具,可引水排水,如驭水龙。只因村中久未有火患,大家竟差点儿忘了。这下人们喜出望外。阿烈高声道:“我去取来!”


他说着话,转身便走。未走几步,撞上一人。而这个人,竟是融。


“融,快走!这儿危险得很。”他急切地想去拉她的手臂,可是,却突然打了个冷战。


她脸上,那是怎样的表情呵。


似是恍惚,又似迷醉。仿佛整张脸因痛苦而皱了起来,可绝望中又隐约带着一丝喜悦。她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那边的火场,如同失了自己的魂。不知是否是火光映照的缘故,她肌肤上泛起一层奇异的殷红。灰烬如蝶,绕着她随风而飘的衣袂飞旋舞动。


阿烈望着她,只觉恍然不知何处。


这时,火场之上也起了变化。那种变化既柔和,却又极迅速。如同轻轻巧巧就被掐下的花朵般,那猛烈的不可一世的火焰快速地枯萎下去。火苗仍旧随风而舞,但越来越软弱无力,就像被断了根的草木,虽在挣扎,却早已失去了生命。


融闭了眼,轻轻叹了一声。


几乎只在转瞬之间,被火光映红的天地暗了下去。那狂舞蔓延的熊熊大火轻易地归于无声,归于无形。它消失得如此彻底,仿佛从不曾存在过。只余下暗红的灰炭,在废墟之中明明灭灭。


救火的众人尽皆怔在那里,不知眼前之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端着盆提着桶的手不觉松了,水流满地,人们心里不知为何空落落起来。好半晌,三叔才咽了口唾沫, “真是万幸。”


这时候,阿烈才回头看向融。她仍旧闭着眼,似与周遭的一切全无关系。然后,她突然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龙骨老人正在灯下抽着水烟,边默思着什么。


龙骨老人是坎泽村村长,也是这一族的族长。他见识极广,渊博智慧。坎泽村里,他的话从来没有人敢违拗。据说他遇事果敢,待人慈祥,德高望重,极得人们的尊敬。


适才,他刚刚见到一个外来的,普通又不普通的女孩子,而且心中充满疑惑。


“究竟何人,才有如此强的驱火之力……”老人暗自忖道,嘴角微露苦笑。


就在不久以后,当他惊觉这个问题的答案,禁不住全身都战栗起来。然而,他初见那女孩之时,只觉得她其实也与他的孙女儿瑶英一样,是个平平常常,惹人怜爱的孩子。


“爷爷,你可诊出融姐姐得的是什么病?”瑶英手上的针线活不停,却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来,打破沉默。


好不容易劝说融姐姐来让爷爷瞧瞧,可是爷爷竟对阿烈哥哥的诸般询问避而不答,只说需得滋阴清血的方子,慢慢调理。这无端地就让人不安起来。


 “她的脉象极是奇特。”龙骨老人沉吟一会,方道,“说是她体内阳气太盛,其实又不然。她身体之中似有一股凶戾之气,虽暂且被制住,却危险得很。”


“什么?”瑶英吃了一惊,“爷爷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龙骨老人不答。正当瑶英还想追问之时,他突然问道:“瑶儿,你可知咱们村为何名叫‘坎泽’么?”


瑶英一愣,不知这与先前的话题有何关联,想了想,道:“八卦之中,坎与泽皆为水之意,难道是说村中五行缺水?”


“并非缺水,却只是为了压制火。”龙骨老道,“咱们村子,实是被灵火守护着的。却又因防着它的反噬之力,所以处处设法压制。不但起了这个村名,还有寒泉也是为此才刻意凿出的。这些事,因已太过久远,村子里知道的人也不多了。”


女孩似懂非懂,只问:“那灵火又在哪里?这与融姐姐的病又有什么关系?”


龙骨老人笑了,“灵火自是隐在无人知晓之处。丫头,你以为白日里,火势为何在短短时间内就蔓延开来?若不是那位融姑娘,局面已是不可收拾。虽说秋高气燥,但火势本也不该如此凶猛。其实,这便是因为灵火之力的缘故呀!”


“对呀,为什么融姐姐能够控制得了火呢?”瑶英不解道。


龙骨老人摇摇头:“现在爷爷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白天那场火能那么快地扑灭下去,是因那女子身上某种奇异之力,这却不会错。”


瑶英皱了眉,赌气似地甩了甩头:“好吧,反正融姐姐不是已把火救下了么?咱们本就该谢谢她,为什么又要把这些事瞒着她?”


“这毕竟是咱们村内之事,不足以外人道。”龙骨老人肃容,“爷爷自有自己的道理。”


直到此时,他才突然真切感到,那个外来的名叫融的女子,实是太过可疑。为何她能找到与外界近乎隔绝的坎泽村?为何她一到来村中便即失火?这两件事虽看似平常,但其中实是隐藏着大大的不妥。一来,坎泽村本是决不会为外人所见的;二来,因灵火之力已被小心克制住的缘故,村中多年来从未有过火患。那么午间的那一场虚惊,真的只是巧合么?或者说,她仅仅只是帮忙灭了火么?


他摇了摇头,中间关窍,委实太难猜测。他在为那女子切脉之时,曾仿佛悟到了什么,可那念头只是电闪似地一霎即逝,之后便再也触摸不到。


“爷爷,就算你不能对融姐姐说,可是,也该把这些告诉阿烈哥哥。你不知道,他有多担心呢。”过了片刻,瑶英又不满似地说。


龙骨老人慈爱地看了孙女一眼。“不是我不告诉他,只因他现下知道这些也无半点益处。”他顿了顿,转而道:“丫头,明日你去阿烈那儿,将融姑娘请到咱们家住吧。”


瑶英睁大了眼,似有所悟,可是还是低声地问:“为什么?”


 “那女子……”龙骨老人轻叹:“丫头,让她和阿烈住一起,你就放心么?”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瑶英急道。


“傻孩子,爷爷老了,却还不糊涂,难道这都看不出来?你喜欢阿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天日日往他那儿跑,还不是不放心么?”


“人家哪有……”被撞破心事的女孩,恼怒地别过头去。分辩的声音细若蚊鸣,双颊不禁飞上两朵红云。


“呵呵……”老人笑着,心头却有一丝阴霾。


那孩子,毕竟是守护者家的人哪。

 

是这里了。


融知道,是这里了。她寻找了那么久的地方,就在眼前,可是不知为何,她竟又怀疑起来。


真的是这里么?为何日日夜夜召唤她的声音却全然消失了。四周安静得唯有水流声,哗啦啦的泉水欢快地跳跃着,似要奔赴一个不可知的地方。坎泽村后山上的寒泉,像平日一般,并无半点异样。它清澈得,纵使在流动仿佛也能映出低垂的容颜。


她慢慢伸手,触到飞溅的水滴,是彻骨的凉。她确信,那个东西在暗处静静地窥视着她。


身体里猛地又燃起一股诡异的热力。她捂住了胸口,有那么一刹那,直想让那火烧得更烈些,烧毁一切,包括她自己!可最后的理智还是使她闭起眼,一头扎进了水里。


呼吸慢慢平息,她正恍惚着,只听一声呼唤:“融,你在这里么?”


是阿烈。融轻轻拢好自己的头发,应了一声。


她早上便说要来看看寒泉,而他傍晚临近下山时,便来到这里唤她。融从山石后转出,一头长发湿的,那样深沉的暗红色,犹自带着隐涩却不可遮掩的光泽。她的睫毛上仍沾着细小的水珠,双眼澄澈若水,笑盈盈地望向他。


“我,来看看……”阿烈嗫嚅,不知该说什么。“我们回去吧。”


“阿烈。”融轻声唤,“陪我在这儿坐坐好么?”


她在泉水边觅了块山石坐下,阿烈不禁上前,坐在了她的身边。


就这样静静地不知多久,月上中天。树影婆娑间,银光如白霜泻地。


“小时候,妈妈常说,月圆人圆。”融终于开口,“今晚的月这么圆,这世间,就真没有离散悲苦了么?”


“只怕不是。”阿烈老老实实道,“近来北方战乱渐起,不知还有多少生死离别之事……”


融一震,喃喃道:“北边……我就是从北边来的呢。”


她向着阿烈一笑。阿烈觉出这笑容里包含莫大的凄苦悲哀。她慢慢垂了头,抱紧双肩。“这寒泉的水,果然是冷的呀!”


阿烈相信,他永不会忘记这个夜晚。这个他所钟爱的女孩子,用低回飘忽的声音向他讲述自己的童年、梦、记忆与迷惑。她像讲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带着迷乱而又炽烈的苍茫。


“最开始,我只是个普通的孩子。”融道,“虽听母亲说过,我出生之时有大团流火从天而降。但小时候我与别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父母很疼爱,每日都很开心。一直到了六岁,我突然生了场大病,高烧不退,整整十天。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就是没有用。大夫已断定不治。谁都当我挺不过了,哪知,过了两日,我又活了过来。


“可是,病愈之后我的性子变了许多,变得暴躁易怒。我常常想要毁去一些东西。比如邻居女孩的娃娃,或看不顺眼的小猫。一个六岁的孩子带着这样乖戾的脾气,确实是使人讨厌。可是大人愈是打骂,我就愈暴躁,每日都要生出无数的事端。


“这样过了两年,妈妈生下了弟弟。这下,更没有人愿意理会我了。就连一直护着我的妈妈,也把一颗心移到了弟弟身上。我看着襁褓中的小小婴孩,只觉莫名的愤怒,常觉要被心底里的一把火活活烧死。


“后来的一天,我瞪着香甜安睡着的弟弟,瞪了许久,他的棉袄上竟真的燃起火来。大人及时发觉才没有酿成大祸。爸爸捉住了我,又是一顿狠狠的打骂。可是鞭子一下下抽在身上,我并不觉得疼,只觉得害怕。那种恐惧隐秘却可怖,因为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去点燃什么,那火是完全随着我的心意烧起来的。”


融深吸一口气。“那是我第一次操纵了火。在此之前,我确实曾觉得自己身体中慢慢生出一股扑不熄的火焰。那火种隐在暗处,趁人不防便猛然燃烧。而在此之后,那火种随着我的目光,我的心意,随处而飞。可是,我却控制不了它。大人们惊恐万状,因为我的附近,常常莫名地就燃起大火来。已经有传闻说我是妖物。连父母,都对我避而远之。


“我能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烫,仿佛也在燃烧。有时候我希望它将我整个烧毁。每当这时,我就喝很多很多的水。水虽可暂时压熄那火焰,但也使我感到欲念被掐灭的痛苦。只是若不是这样,恐怕我自己真就要被烧死了。”


融顿了顿,承受不住记忆的重量似地喘息着。


“终有一日,我再忍受不了这折磨,只想一死了之。我憎恨这世上所有人。父母、弟弟、村子里的大人孩子。我心底始终有一股要毁灭一切的力量。那时候,想必是疯了,我竟不再拘束那狂乱的火种,任它落到田地上,谷场中、房屋里。火在四处燃烧起来了,而在我下意识的催动下,火势熊熊而起,势不可挡,蔓过四野,吞噬一切阻拦它的东西。


“那是一场多大的火呵。它像降临天地间的巨兽,撕裂一切,毁去一切。村民们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只有我,站在远处看着。整个村庄淹没在火海中,我只觉一股快意,又觉深深的难以逃避的罪孽和痛苦……”


融再次停了下来。夜风吹过,山林中枝叶摇摆,如泣如诉。过了许久,阿烈才低声问:“后来呢?”


“后来,我遇上了先生。”融勉力一笑,“他恰巧路过,见到这么惨烈的情形,施咒灭去了火。之后我便一直跟着先生,他教我控驭心火,教我怎样平心静气,消减痛苦……我渐渐学会驭火之术,让火焰如自己的手指一般收放自如……”她摇摇头,“昨日村子里的火并不大,可近来身子竟这么弱,只耗些许心力便受不住了。”


阿烈犹豫了一下,安慰似地轻轻揽住了她。融的身子一抖,将头慢慢转了开去。


他们不知道,就在融讲述往事的同时,有一乘快马正朝坎泽村飞速奔来。马上之人,约四十岁上下,一袭白袍,身材清瘦。面容沉毅。数个时辰之后,他推开了阿烈的小屋的门,带着疲倦的微笑,看着融,淡淡地说:“融儿,你果然在这里。跟我回去吧。”


踏着暮色到来的白羽墨受到了坎泽村民热情的款待。白羽墨是一位秘术师,同时,他身任现今征伐北疆大军的军师之职。坎泽村历来不问世事,从未有客来访,但无论如何,也不愿招惹朝廷中人,是以不敢轻慢。稍晚的时候,龙骨老人已备下一桌盛席,宴请白羽墨。


席间,这位远道而来的秘术师只是漫不经心地把玩杯盏,并不动箸。谁都能感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压迫力。而他的目光,竟是落寞而又凌厉的。


“白先生,我已吩咐人去请融姑娘了。”龙骨老人笑道。秘术师一抵达便表明来意:他是来找那个女子的。龙骨老人想,果然还是来了啊。


“哦。”白羽墨淡淡应道。


——她果然找到了这里。这个地方,难怪之前遍寻不见,原来却是一个结界的缘故。那么接下去,是不是该帮她下定决心了呢?


这场沉闷而略微尴尬的宴席接近尾声的时候,融来了。她从正门走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他们中有人甚至不知道她是谁,只是下意识地这样做了。仿佛是自然而然地,人们告辞散去。白羽墨不发一言。


当所有人都离去,厅堂中只剩融、白墨羽和龙骨老人三人时,老人突然双膝一曲,俯首跪倒在年轻女孩的面前。


“火神!下民无知,请火神饶恕!”


融惊诧地后退一步。她看着这个须发斑白的老人以额触地,虔诚地对自己顶礼膜拜,突然发觉这世上的事是如此可笑。


我是火神么?真的是?


“你是火神,真的是。”白墨羽的声音轻不可闻,却带着一丝凶狠。

 



这夜,当融回到自己住了一月不止的小屋,阿烈听她续完了之前尚未完结的故事。


在年幼懵懂的她离开生长的村子以后,便随着白羽墨四处云游。“那是一段快乐的日子,先生虽然严厉,却对我很好。”融低低地说着,“在他的教导和调理之下,我体内的那股热度不再那么暴躁,也不再那么危险。就这样,我渐渐长大了。


“直到有天我们到了京城。那几日,征伐北疆的大军正预备出征。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托了什么人,皇上召见了我们。在宫殿之上,他们看我的神色都很奇怪,像是畏惧,又像兴奋。他们说的话我都似懂非懂,最后,先生被拜为征伐北疆大军的军师。从此我们便随军北上。


“离开京城的那天,先生问我怕不怕,我只知要打起仗来了,便点了点头。先生定定看着我,对我说:‘别怕,你是火神,你便是为战而生的。’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称谓,只觉被什么东西击中,全身都僵住了。


“军中的日子虽苦,却也不乏乐趣。我是唯一的女孩子,大伙儿都很照顾我。我不爱每日坐在闷死人的帐子里,总是在营中各处闲逛,看着他们操练。先生并不管我。一段日子过去,我与营中军士都成了好朋友。


“后来,终于与北国开战了。先锋队与敌军的几次短兵相接后,主力军部之间终于爆发了一场大战。那一场厮杀天昏地暗,我与先生在最后方,只见几十里外沙尘四起,喊杀震天,血色映红了天空。我整个人都恍惚起来,只觉这是旷古未有的惨烈之事,不知怎么,竟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几乎被我烧毁了的村庄。


“忽然,先生对我说:‘融儿,我军久不能胜,该是你出手的时候了。’我正茫然不知所措,他握住了我的手,一股热力开始在我的肺腑间冲撞。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以秘术来唤起和引导我体内最原始的那股力量。就在我快要承受不住时,他突然高呼一声。我猛地仰起头,随着我的目光,漫天的火雨从战场上方凭空降下。随着这释放,我感到莫名的快意。烈焰所过之处,无物不成灰。只一刹那,拼死之战便变作一场彻底的毁灭。不说毫无防备的北国兵士,我方中回撤不及葬身火海的也不在少数……次日大火渐熄之后,那里焦尸遍地。我甚至认出平日与我玩耍过的几个兄弟。他们的尸身扭曲不全,早已不成人形。然而,纵然如此,由于此战过后,北国之防线一夜间回退五十里,当夜,营中竟举行起庆功欢宴来。好像没人有记得那些死去的人。”融声色不惊地说着,可她的唇上却被咬出一丝血迹。


“既是打仗,总是要死人的。”阿烈低声宽慰道,“这也不是你的错。”


融摇了摇头。“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大军势如破竹,以奇迹般的速度节节推进。可是,谁又知道这是用什么样的代价换来的?无数无辜的百姓家破人亡,而军中的损折也是惊人的。大将军只要战报中辉煌的功绩,只要不断拓宽的疆域,却不管降服的是不是荒城,也不管自己营中有多少死伤。


“我算不清,这里面的罪孽有多少是我的。若没有我,情势也不会发展至此吧。


“破沁城,花了三天时间,守城军民顽强,加上地势缘故,坚不可摧。但到第三夜,荧蓝火光从天而降,霎时席卷全城。城中无数民居起火,无法扑灭。城中乱成一团,火海直袭城门,沁城不攻而破。只是待到城破之时,所有昔日繁华已尽成焦土。沁城,已成死城。


“还有洛城、怒城、玉城……无不如此。当我操纵火焰毁去无数人性命时,已知此生已无可救赎。我常常听见风声、草木悉簌声之中夹杂着凄厉号哭,我在黑暗之中看到无数焦黑溃烂的愤怒面孔,它们如附骨之蛆,紧贴着我的皮肤……我怕了,于是我逃了。”


融拢了拢被风吹散的乱发。“这不是我第一次逃。我逃了,先生也不来追我。他曾对我说,我是逃不脱的。我终要回去。因为我的骨子里向往着主宰生死的快感……他说的对,每次我逃不出多远,总是身不由己地返回去,否则,没有了他帮忙压制,那股心火似就要将我吞没。每次回去,他总是气定神闲微笑地看着我。我觉得自己太没有用了。


“这一次,我决心要真正地逃离。也不管方向,只骑着快马毫无目的地飞奔,也不知什么时候马丢了,可我只管闭着眼睛向前走……后来,我遇到了你。”


融抬起头来,一笑,眼角缠绕着黯淡迷离,可迷离中仍有一丝亮,炽热的亮。“这些事,从不曾对人说过,今日说出来,只因知道逃避也没有用。这段日子,这村子让我觉得又回到了幼时的小村。我对先生说,我不想回去。可是,阿烈,我不知自己是否还有资格享受这安宁。你说,我还能有平静幸福的日子吗?”


阿烈微微地笑了:“那么,留下来吧。”


他的笑容发出那么温暖明亮的光芒,令人不能直视。她的目光穿越夜色,投向不可知的远方。留下来?是的,她要留下来。尽管先生的话始终在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


她需要一个决断。

 

征兵令是在两日之后于坎泽村中发布的。全村一百一十七户,青壮年男子共一百三十五人,每个人都接到那一纸冷冰冰的军书。


坎泽村地处偏僻,几乎为人所遗忘。平日里村民们耕织劳作,自给自足,绝少与外界有所牵扯。村民们世代也习惯了这安适而封闭的生活。数百年来,哪怕王朝几经更替,兵祸不断,坎泽村却仍能继续着自己的安然日子。


族长的议事厅中聚了十多位村中的长者,这已经很多年未发生过的事了。一片沧桑的面容之中,却另有一张年轻的脸,那便是阿烈。他有些忐忑,不知族长为何唤年轻的自己来参与村中的重要会议。他觉得自己并非一无所知,但却什么也不清楚。


“他们究竟想要什么?”急脾气的穆爷跺着拐杖道,“南方的征兵并没铺开,为何单单选了咱们村子?这本是不可能的事呀!”


“这还不明白么?”钟三爹阴沉着脸开口,“他们便是冲着那名女子来的。那位白先生来做什么,早已说得清清楚楚。人家是三军军师,这点权力还是有的。要我说,那女子身上戾气本重,我们还是……”


“够了!”龙骨老人沉喝了一声,“有些事,不是咱们能够非议的。究竟为着什么并不重要,现下的关键是,咱们该如何应对。”


长者们沉默片刻,复又各抒己见。阿烈并没有说话,他只是想着,果真如此,果真是为了融。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商议到最后,长者们已达成一致的意见。战场无情,从来有往无回,决不能让那些孩子们前去送死。坎泽村自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并不把所谓王命放在眼中。而如此会有什么后果,却是难以把握的了。


“真不知为何要这样袒护她……”散去之时,钟三爹仍在小声地嘟哝,龙骨老人凌厉的目光扫过去,他方才噤声,与众人一起离去。


“阿烈。”走在最后的阿烈被叫住,他似乎早知道老人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待人都散尽了,老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爷爷问你句话,若非要交出融他们才能放过咱们村子,你会怎么办?”


阿烈胸中一窒。这句话不知在心底里已问过自己多少遍,始终没有答案。然而此刻,他竟毫无犹豫地冲口而出:“不论是融还是村子,我都要护得周全!”


“孩子,你能么?”


阿烈十指成拳,紧抿的嘴扯出一丝笑来。“能不能是另一回事,反正总是要这么做的。”


龙骨老人深深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半晌才露出一丝悲凉的笑,“你果然和你父亲一样的脾气。”


阿烈诧异。父亲?为何突然提到自己的父亲?他尚未出世父亲便已去世。他只记得母亲深深的思念。可是,母亲却从不向他提有关父亲的事情。直到他十三岁,母亲临终时才拉着他的手,如同呓语一般道:“烈,你真像你父亲……可这究竟是好是坏呢……”


“你可听过守护者之说?”龙骨老人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阿烈一怔,这词句似乎与自己有着紧密联系,却不知在哪里听过。龙骨老人慢慢道:“你母亲一直不肯告诉你守护者的事,是因为你父亲就是因此而死。你的父亲、祖父……都是为了守护这个村子而生,你也一样。”


阿烈静静听着。


 “我现在已不清楚咱们坎泽村是什么时候建立的。”苍老而沉哑的语声缓缓叙述着,“先祖们是某个动乱变革中的遗民。他们来自各个地方,无法接受动荡不安的生活,聚集在一起,只想找一个宁静的地方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他们看破世情,有避世之心,却又不忍真正出离于世。于是,他们中的一人,应该是位术师,为村子设下了一个结界,唤作如虚界。


“这并非什么强力的禁制,而是一种伪幻术。它能使村子隐于虚空之中,令人视而不见。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某样东西遍寻不见,最后却发现近在眼前?其实它一直存在那里,只是之前你始终不曾注意。我们村子也是如此,外界的每个人都能够看见它,却没有一个人会在意它,记得它。这样子,村子既不是彻底与世隔绝,却又躲过了许多浩劫。”


“浩劫?”


“是啊,比如百年前的北国铁骑入侵,他们踏平了周遭数十个郡县,惟有对坎泽村过而不入。因为他们虽然看到了村子,却并不能意识到这是一个村子,而片刻之后更将它彻底遗忘。再比如历年的赋税征兵,咱们村也总是被略过的。这也是村子这么多年来从未有往来过客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阿烈恍悟。他想起小时候,也曾偷偷去找村外的孩子玩,但下次再去,他们却都已不认识他。他以为被轻视,还气愤了好久。原来,竟是结界的缘故。


“如虚界,是那位术师以自身气血配以一个法阵设下的。”龙骨老人接着道,“它并不需要灵力的加持,只要这位术师的血脉仍在,它便不会消失。阿烈,现在你知道了,你便是那位术师的后人,他血脉的传承。你们便是守护者的家族。哪怕你什么也不知道,却依旧在护持着结界的运转。本来,这一切都不会改变……”老人沉沉一叹,“可是,这次不同。那位白先生是为找寻融姑娘而来。他在村中有着明确的目的,加上亦是术师,于是结界也就不攻自破了。”


一切确是因自己而起,阿烈想,若不是自己将融救回,村子便不会被发现吧?他沉默片刻,却忍不住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么……我爹又是怎么死的?”


龙骨老人的眼角跳了一跳。“二十年前,这附近发生了一场瘟疫。如虚界阻得了人祸,却挡不住天灾。那时周边的村子早已是十室九空。虽然咱们村与外界联系极少,也还是未能幸免。得病的人愈来愈多,如此下去,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不过我们想到了那位术师先祖留下的法阵,它的名字叫做‘灵契祈天阵’。相传,它以天降的灵火之力为核心,意味着一个与天神定下的契约。它既是‘如虚界’的根基,又是保护这村子的无上之力。契约上说,被守护之物承受劫难之时,只要开启阵法献上当初立阵时约定时的祭物,皆可化险为夷。先祖交代过,如果村子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劫难,开启法阵,就可以渡过大劫。只是这个阵法已尘封多年,我和你父亲找到了它所在的地方,却对如何催动它一无所知,相顾茫然。”


“是……找不到最初约定中的祭物么?”


“你很聪明。”龙骨老人赞许地点点头,“那个时候,我们尝试了很多种办法,却毫无收获。疫情愈发严重,再这样下去,村子便面临着灭顶之灾。你父亲整日守在那“灵契坛”边,盼望着能找到启阵之法。那一日,我去探看进展如何,见他正失神地俯在法坛旁,怔怔望着法坛。突然,他站起身来,。我看见他刺破手指,几缕血丝飞扬出去,落进了法坛上的火苗里。随着蓝白色火焰腾起,整个法坛慢慢地旋转起来。我们惊喜交集,以为找到了启阵的方法。然而,片刻之后,法坛便缓缓熄灭,转动也随之停止。我们对视一眼,你的父亲重新割破伤口,果然,他的血一滴落,那阵法中的荧火便重又燃烧了起来。”


龙骨老人像要使自己镇静一些似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才又道:“到这时,我和你父亲都已明白了,此阵要以守护者的鲜血为引。于是,他将自身血液源源不断输入阵中,而我,在阵外举剑护持着,念动咒文,催动法阵。可是,几天过去,灵契阵虽然在运转,却始终没有真正苏醒。我们心中焦急万分,你父亲更是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愈来愈苍白,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我心里清楚不能再这样下去,便上前去把他拉开。我划破自己手臂,想要顶替他的位置。但,我的血毫无作用,并不能被法阵吸纳。荧火暗了下去,我心中慌乱,一回头,你父亲却伏在地上,全无血色的唇微张着,望着我笑。


“‘没有用的。我现在明白了。’他说,‘这阵法是我的先祖所设,想来,当初的定下的契约便是惟有他这一系的血脉才可作启阵之引。你还是让开吧。’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却不忍他继续下去。正犹豫间,他突然奋力一把推开了我,同时左手扬起。我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竟已削下一截自己的手指!那截手指倏地飞入了火焰,荧蓝火光猛然暴涨,把我惊得剑尖一抖,一团火花竟被挑起,直飞入天际。等我回过神来,见他仍是那一脸安然温和的笑容,悠然道:‘看来我料得不错,果然以血肉祭之,才能满足这阵法的胃口。’


“我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靠一点点守护者的血液是不够的,这阵法要的是整个生命。但你父亲淡淡地笑着,对我说:‘以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知道他心中所想,却找不出理由来阻止他。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那样安宁而决绝的笑,纵身跃入了灵契坛中心熊熊燃烧的火光中。”


龙骨老人的叙述停下来了。阿烈的胸口发闷,似有什么撕扯着他的心,令他激动又难过。后来的事情已不用说了。村子终是逃过了瘟疫。而母亲在世时,对龙骨爷甚至是村子莫名的恨也终于有了解释。阿烈心中乱成一团,诸多的情感和想法纠结在一起,无法理清。


他心事重重地离去了。龙骨老人注视着他的背影,沉默着,仍沉浸于往昔回忆之中。突然,瑶英自门外闪了出来,她的脸色极为苍白。


“爷爷,对阿烈哥哥讲这些是什么意思?”她咬着唇,“他也是守护者家的人。难道你是要他……”


“没什么意思呵。”老人笑了笑。望向窗外,暮色已降,“只是这些事,他也到该知道的时候了吧。”



全文共分为两部分,第二部分于明天(1月19日)继续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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