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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述国‖映山红(短篇小说)

2020-08-12 07:5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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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泰文化》是由市文化广播电视新闻出版局主办的文化类综合性期刊,双月出版,创刊于二000年五月,十七年来几届编辑苦心经营,连续十四年被泰安市新闻出版局评选为优秀期刊,作为全市唯一官办杂志,己成为享誉泰山的知名文化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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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山红(短篇小说)

魏述国


“映山红”即杜鹃花。白居易诗赞:“闲折二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花中此物是西施,鞭蓉芍药皆嫫母。”  

每年春天俺们那旮旯里都怒放着满山遍野的“映山红”。就在这灿烂的季节里,人们便会想到一个人,那人就是魏四爷。

在俺那旮旯里,魏四爷是出了名的。那壮观、解恨、痛快的一幕至今还在老一辈印象中记忆犹新。每每提起魏四爷,现在还有人在唏嘘不已,恨不得把大拇指伸到你鼻子上。魏四爷何许人也,不过一乡间兽医尔。

魏四爷是俺爷爷的四弟,因此“魏四爷”是别人叫的,俺得恭恭敬敬的叫四爷爷。大爷爷老早闯了关东,四爷爷的故事差不多都是从二爷爷、爷爷和邻乡百舍的老人口中知道的。

据说,四爷爷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耳大有轮,嘴大有廓。四爷爷在俺那旮旯里是有名的“壮汉”。某年大旱,村里唯有一眼井还能打水,取水的人排成一溜长长的队伍,差不多快要挨到四爷爷的时候,村长来了,大伙主动后退避让。四爷爷气急了,就挑了一对空桶回转家里。老爷爷就骂,老奶奶就叨饬。晚上星光月明,四爷爷一胳臂一只挟来两坨碌碡。四爷爷双腿弓在井沿上,硬是把两只石磙小心翼翼的架起来。第二天没有一个人敢动,两碌碡的接触是一个弧形的交点,稍有风吹草动,那碌碡就会跌进井里。“也只有小四子才能做得到!”正有长者差了人去叫,四爷爷担着两桶来了,就见众人给他闪开一条胡同,四爷爷放下挑子,不紧不慢裹完一袋烟,发表了如下演讲:这样的事情俺不会再做,以后不论官职大小,男女老少,一律有个先来后到,要不还叫排队?不乱套才算个逑呢!。说完就见他,双手抓在磙沿上。一声“嗨”子,“人”子形的两个石磙同时被他掀翻。取水的人井然有序。四爷爷并不搞特殊,一直挨着自己,才挑了水回家。

四爷爷腰里常别一根大半托长的烟管,烟管上系一只坠有缨络的黑荷包,荷包上有四奶奶手绣的“鸳鸯戏水”,配上那只纯玉石嘴子,四爷爷感觉走在哪里都不来“掉架”。

四爷爷走路头往前拱,所经之处掀起一阵风,风里裹着一息牛马骡的气味。四爷爷爱学爱钻,三十出头已是当地有名的兽医了!四爷爷有大小长短不一的十几根银针和一叶尖头弯钩刀,所有这些行头被包在一块油脂麻花的黄褐色牛皮里掖在腰间。四爷爷不谙稼穑,这套行头是他赖以养家糊口的唯一家什。

四爷爷的身影常出现在骡马市场或“赶头牯”的路上。

骡马市场上,买卖两家都喜欢找四爷爷当经纪。大至牛马驴骡,小至山羊猴子。四爷爷蹲下,先点一锅烟嘶啦嘶啦的吸着,那眼却早已眯在了牲畜的身上。膘多厚,肉多肥,个多大,毛色如何,嚼磨不嚼磨,眼神活现不活现,这一些早被他打量好了。猛个丁四爷爷袖口一扬飞出一根针,大家还没闹清怎么一回事,对面的牲畜却活蹦乱跳起来,紧接着四爷爷拔出银针,顺手触把鲜血一望一嗅,再掰开牙口一摸,随口报出价格。买卖双方一支一付,无任何讨价还价。各自交了经纪费,满意而归。

四爷爷作为经纪人,不偏不向,物有所值,价有所取。其买卖公平是出了名的,这就是人家都认准他的原因。

民国二十三年,江南一大户慕名而来,悄悄的找到四爷爷奉上500大洋,想让四爷爷出低价为其购买50匹骡子。四爷爷不动声色,沽酒割肉招待客人。临了,从腰际提出足够三斤重的那袋子大洋掷在桌上:“回去吧!生意行里俺四爷只认俩字——实在!”

大户及随从无不面带尴尬,自惭形秽。

四爷爷用这样的方式打发走了不少的外地人,四爷爷的名声亦在这过程中远播江南城北。

说起四爷爷赶头牯(马帮的领头),那可叫个威风!四爷爷骑着大户人家提供的骏马,穿梭在骡马队伍的头前尾后,他腰际的那捆家什被牢牢别在红色扎带上。四爷爷左手握一只长长的烟杆,右手挥一条牛皮鞭子,一行牲口或驮粮或驮物,一路蛇行,蜿蜒如“之”字形一溜排开在蚰蜒似的山路上。四爷爷总是在队伍之前先走一段路程。哪个地段需要快马;哪个地段需要缓行;哪个地段可以放任自行。四爷爷心里明镜似的总有一秆秤。这样做既累不了牲口,也使得行程平安。四爷爷就这样来回穿梭着,他的目光扫描在整个骡马队伍上。哪头牲畜有什么异常表现,走什么步态,耳朵坚挺不坚挺,踏蹄有没有劲,四爷爷亦不下马,飞针走穴,就见有股殷红喷涌而出,四爷爷一弓腰拔出针,那牲口又欢快起来,颈项下面吊着的风铃也密集起来,叮当当,叮当当撒下一路碎银子似的乐响。

四爷爷凭借这只饭碗走南闯北打天下。四爷爷就这样平淡朴实的生活着。直到1937年小鬼子来了。

谁也说不准哪一天,俺那旮旯也来了一群小鬼子,差不多有一个营的兵力。他们驻扎下来,强迫村民出力出物,修起一个偌大的营盘,民房的门窗几乎被拆个净光。

离村50里处,西南向徂徕山上有一支抗日组织,当地羊流乡官桥村人王建青参加了该组织,直到官至少将军衔,62岁那年从南京司令员、军区工程兵政委的位置上退下来,这是后话。

小鬼子的到来,改变了当地民众的生活,当然更改变了四爷爷。

四爷爷酒喝得凶,烟吸得频,眼里放着怒火,脸上布满了阴云。那种动辄一笑,眦了满嘴黄牙的“景像”不见了。

四爷爷闲时,整天倒背着个手,走个对正,你就会发现他手握的烟杆从背后向两旁伸出,四爷爷的头仍是往前拱,腚巴股上那只四奶奶精心绣制的鸳鸯荷包就一路忽忽悠悠。这样看起来,四爷爷又像一个提笼架鸟的“八旗子弟”无拘无束,轻松自在。

然而,小鬼子来了不到两个月,,说起来这都是他那手艺惹得祸。

驻村的岗本队长配有一匹上好的一毛不杂的白绸缎似的马。一次执行任务回来后,发烧发热,不思饮食,且屁股下有红粘秽物流出。至今不知是谁爆出了四爷爷的医道。岗本找上门来,并且手提了两瓶有名的日本清酒。翻译官说明来意后,岗本哈腰施礼,要求四爷爷给他的坐骑以最好的医治。岗本说这是他的“战神”,是他的最爱!四爷爷也不说话,心里却在骂着“奶奶的!就差没说是你的亲娘了!”。四爷爷摆摆手,让四奶奶不要害怕。紧接着拱着头跟着他们走,后面尾随着两个持枪的日本士兵。

营房围设高墙,四角有岗楼,岗楼上有晃动的日本兵。翻译官头前带路,进了营盘直奔马场。远远的四爷爷眼睛一亮,他看见马场里圈养了数不清的马只。凭直觉四爷爷即刻断定这是一只规模不小的辎重部队。

岗本的坐骑享受一个单独的小棚,从马槽的残渣里可以看出吃的是上好的精料。坐骑卧在地上,嘴角不动,尾巴不摆,瞳仁泛黄,目光浑浊,似眯似寐,无精打采。四爷爷绕白马一圈,伸手摸一下前额及左右腹部,倏然间一道银光,四爷爷的紫铜烟锅已敲在它的脊背上。白马一声嘶鸣跳了起来,这时的四爷爷手里早握好了那只尖型钩刀,在白马还没有从惊吓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听“嚓嚓”两下,四爷爷掷出两片旋下的半透明的肉膜。10分钟后,白马一声长鸣,抖抖身子,精神起来。

后来,四爷爷说那是瞽眼。也巧,他割的时候正当成熟。这东西看似小毛病,但割老了割嫩了都会引起系列并发症。所以坊间有“瞽眼不是病,早晚都要命”的说法。这早即是“嫩”,这晚便是“老”。

四爷爷这一手法赢得了岗本的折服。没几日,岗本又来四爷爷家里一趟,并带来了许多烟酒糖茶。四爷爷被岗本聘为专用兽医,且享有军饷。自此,。。老爷爷受不了这种侮辱。二爷爷,爷爷曾在老爷爷的指派下把四爷爷绑在树上,老爷爷一边抽着鞭子一边怒吼:“人家一年年长岁数,你却在长脸皮!!咱们祖祖辈辈老实忠厚,怎么半道上就出了你这个不成器的孬种‘歪拉蛊’!”四爷爷一声不吭,每一声鞭响之后都让他呲牙咧嘴。老爷爷整整打了一顿饭的功夫,以致四爷爷皮开肉绽,不醒人事。老爷爷家法大,二爷爷,爷爷,四奶奶只看着抹泪擤鼻涕,没有谁敢上去劝服。直到累了,老爷爷才挥一挥手,二爷爷,爷爷,四奶奶麻溜的抬回屋,又是请医又是抓药。四奶奶嘤嘤的哭成一个泪摊。四爷爷被打的事,传到了岗本的耳里。岗本先去看望了四爷爷,又转回老爷爷的屋里。岗本一进门,卫兵就把一盒点心放在老爷爷的桌上。老爷爷坐在椅子上,把一张脸板在那里。“老人家,你的对你儿子不必的动刑。我们的朋友的干活!。”“鸭子不在家——放您娘的急(鸡)屁!你们的铁骑践踏了我们的国土,拆我民房,杀我同胞。你们是侵略侵略侵略……侵略懂吗?!”老爷爷愈说愈有气,干脆提起点心狠狠地扔出门外。岗本碰了一鼻子的灰,一挥手,气汹汹的走出院门,嘴里一个劲地骂着“八格牙路!八格牙路!”。

几天后,四爷爷伤势稍好,即去为日本人做事。二爷爷,爷爷苦劝了一阵,四爷爷还是去了。四爷爷往头上捂那顶斗笠的时候,扔下一句话:“这帮狼心狗肺王八羔子驴操的,我去了,他们不敢动你们一根汗毛!”任凭别人怎样当面或暗地里评论,四爷爷只当是耳旁风样从不回应。四爷爷有心事,有一项大过于天的心事。但到底是什么心事,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好像丢了一件什么东西,一直在寻寻觅觅,以致把自己搞得凄凄切切酷酷冷冷。四奶奶当然知道四爷爷的秉性,四爷爷、四奶奶虽然自小就玩“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但四奶奶却不敢吱声,因为在四爷爷的家规中,女人是不能掺嘴的。四奶奶就反复的哼:“月亮出来亮汪汪,望见月亮想起我的哥。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四奶奶唱着哼着,四奶奶就沉浸在一片幸福的回忆中。

四奶奶年轻时,是当地有名的美人。与他青梅竹马的人大约有十多个。所以,想娶她的“郎”(包括周围四乡)就很多。这些“郎”除了大户就是有背景的人家。有托人转面子送金送银的,有自己求上门的,但四奶奶就是不开口不点头,她总是把两条大辫子往后一甩,绕过磨台,进了闺房,留一个冷冷的背影给你。四爷爷家境一般,小伙一般,可四奶奶最终嫁给了四爷爷。为此,四奶奶还差一点跟家里闹翻。

据说,四奶奶嫁给四爷爷还有一段插曲。

那天,四爷爷远望着四奶奶的爹娘下了坡,四爷爷就随便掐了一朵蒲公英。四奶奶未及关门,他就猴一般的窜进了四奶奶的闺房。四爷爷“噗噔”一声跪在了四奶奶的床前。四奶奶扭转身子坐在床沿,不理不睬不言不语。四爷爷跪了一会,把那朵黄色的正在盛开的蒲公英在四奶奶面前晃了一下,四爷爷亦不言不语,他只是虔诚的跪在那里,双手擎着那只蒲公英。大约一个小时后,四爷爷一声“哎哟”,四奶奶一转身吃了一惊,就见满屋子里飞舞着蒲公英的子孙后代。四奶奶就问:“没有土,没有水,没有阳光,它怎么就不但不蔫反而长得恁样快?”“感动了上帝呗!”四奶奶赶快弯腰拉四爷爷,四爷爷的两腿软得像出锅的面条,膝盖上更是青紫一片。四奶奶费了好大的劲才让歪歪扭扭的四爷爷趔趔趄趄的站起来,。四奶奶就一下抱住四爷爷嘤嘤的哭,她的肩膀一耸一动,四爷爷觉着有俩只小兔在胸膛上踊跃,他就在这初次感受少女气息的同时,一直把那朵绒球形的蒲公英吹成“一根光棍”。

结婚后,四奶奶重提起这件事。四爷爷就嘿嘿的笑:还有一只成熟的蒲公英在俺脖子后面插着呢。四奶奶就笑就打,满院子拿着笤帚追四爷爷:你个四精豆,鬼钻子,俺八辈子子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招——不光会采花,还会散花哩!

每每回忆到这里,四奶奶总是满脸洋溢着幸福。

四奶奶从过去回到现实中来,脸上就盈满了愁苦。四爷爷的脸色越来越不是样,四奶奶的下意识里像有一件什么事要发生,四奶奶就整天提心吊胆的为四爷爷捏着一把汗。四爷爷回到家里,亦不言不语,他总是圪蹴在磨台旁,一袋一袋的裹烟。直到四奶奶喊他吃饭,才回过神来。四爷爷的脾气越来越大,无名火越来越多。尽管四奶奶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却总也碰不上他的“合心眼”。四爷爷发起脾气来就像一头叫驴,满天井里的空气都被他驱散尽净。四奶奶不知错在哪里,四奶奶就抽抽搭搭的哭。四爷爷火气下了,向四奶奶告饶赔不是,他低着头用脚碾着地面,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在老师面前拘拘谨谨;忽而,他又像一个久违了婆娘的汉子,把四奶奶融化在自己的怀里了。四爷爷的眼里闪烁着柔情蜜意,柔情蜜意间四奶奶婆娑的眼泪被擦了,四爷爷抱着四奶奶捋她的头发……捋着捋着四爷爷就讲开了笑话,他说,某人穷困潦倒,牵驴赶年集,想卖了驴子置办些年货。无奈没人问津,就凑合了身上所有的小钱买了一张年画。适逢天有雨雪,情急中,这人就把年画卷成一筒塞进驴B里。回转家,婆娘就骂:“穷光蛋穷光蛋,不让你去不让你去,你非拽了瞎驴穷溜达,穷丢人显眼,到底是空身净人的回来了吧!”“有的有的,我买了幅年画塞进了驴B里!”“驴B里还能掏出好画(话)来?”“不信?掏掏看。”婆娘狐疑着,伸手一掏,果有一副湿淋淋的不成样子的画被抖索了出来。这人就说:“驴B里还真像你说的那样——掏不出好画(话)来呢!”一会儿,婆娘想明白了什么,一巴掌扇过去,“你个B揍的,大过年的,俺让你变着花样骂人!”……听到这里,四奶奶就伸腿圈胳膊的大笑——“你个四精豆哟,你这是在胡编笊篱乱织席呢!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呢!”四奶奶在四爷爷怀里活蹦乱跳,就像一条摁不住的泥鳅。四爷爷坐在磨台上,竭力抱住四奶奶,生怕挣脱下来有个闪失。四爷爷的院子里又流动起欢快的空气……

四爷爷嘴中右上侧有颗裂缝的大牙。四爷爷就天天咬这裂缝的大牙。咯咯吱吱,吱吱咯咯,煞是瘆人。小孩们一见这架势就避而远之做鸟兽散。四爷爷留给他们的印象是个可恶可怕的老人。四爷爷并不在意,而且有事无事还总爱摆弄手中的刀、针。听别人讲,那段时间四爷爷很少说话,但玩弄刀、针的手法却日臻熟练。

据说那刀那针能随着他的手指旋转成一团雾气,并且这团雾气还能被他掷在头顶以上2米高,雾气边旋转边下降,最后四爷爷就像收一枚飞碟一样握于手中。孩子们总是一边偷偷的瞧着,也曾找了小木棍效仿起来,却总也玩不成的。

四爷爷家中有一棵歪脖子榆树,距地2米左右凸起一疤,有事无事,四爷爷就往这疤上掷针掷刀。三米、五米、八米、十米,直到四爷爷退进屋里,那针那刀照样扎进疤上,那疤布满了针眼,布满了月牙形的茬口。怎么说呢?!四爷爷已经把一套手艺练就成一种武艺。

。四爷爷的脸上有“阴”有“云”有“小雨”,但四爷爷亦有“阴转多晴、阳光灿烂”的时候。

夕阳西下,西边的天际还剩下一抹红,红上边飘动着几朵“火烧云”,一团团、一丛丛、一簇簇,漫山遍野的“映山红”被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的红纱。

四爷爷蹲在“风子崮堆”自家的田埂上,他对面不远处便是小鬼子的大本营。四爷爷有时也坐在自家高高的谷垛上,扯块云彩擦把脸,就着红霞点锅烟。四爷爷一锅一锅的吸烟,烟雾漫过他的头顶直往南散,一直散到鬼子的大本营,四爷爷就笑,是那种嘿嘿的,也说不上怎么的,反正没有水分的干笑。笑完,磕一磕烟灰,又装上一袋……夕阳的余晖把他勾勒成一幅孤独的黑灰色的剪影,剪影的底色是一片红晕。

四爷爷的目光眺望在那片营寨中,四爷爷的智慧也跟着膨胀起来,四爷爷就那么一个人呆在崮堆上,其思路却是千头万绪。谁也知不道四爷爷想么,谁也知不道四爷爷不想什么,。但反过来大家又纳闷,四爷爷从来没有依靠日本人所给予的权力在乡亲面前狐假虎威,装腔作势。事已至此,老爷爷咂么了咂么,也说不上什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管不了你!在里头混,心里要有个数!会玩泥的捏出个‘花姑娘’,不会玩的捏出个‘八戒’来”,老爷爷扔下这么一句话,把烟秆就势往腰上一插,蹿呀蹿的走了。兄弟与四爷爷断了往来,百姓都躲着四爷爷走,四爷爷就像一只丢在垃圾堆里的刺猬——又臭又扎手!

山还是那座山,梁还是那道梁,水还是那溪水,。四爷爷给乡亲的印象由深沉到阴沉。四爷爷自己也很憋气,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像是一下被丢进了沙漠。但一想起什么来,四爷爷又很舒畅。四爷爷轻松起来像个孩子,他大张了双臂,劈开双跨,一蹦一跳迈下大土垄的样子,像一只被人打了兴奋剂的黑猩猩。

四爷爷到底想什么呢?谁都不知道,前面说了,包括四爷爷自己亦在朦胧中。四爷爷就像一片云,让人看得见摸不着。但四爷爷到底做成了一件事,并且这事被他酝酿成熟后一举成功且功德无量。四爷爷做了,把它做得干净利落,像一片片映山红似的美丽动人……

自从被岗本聘为兽医之后,四爷爷就几乎每天出入日本营房。四爷爷还是那样,拱着头往前走。目标——马场。谁也不寻思,谁也没想到,四爷爷的眼球却是贼溜溜的乱转。据点里有多少鬼子,岗楼上有多少鬼子,马场里有多少匹马,营房周围布排了多少挺机枪,岗楼上的鬼子每隔多长时间交接一次班,四爷爷在“席毛夹子”(斗笠)的遮掩下看得清楚记得烂熟。四爷爷兄弟排行中年龄最小,因此,四爷爷有幸上过几年私塾。四爷爷的观察和口算能力特别强,给人当经纪时,四爷爷“一看二摸三咂么(za mo)”,接着说出斤量报出价格。亦有不服者,每每上磅过称,常令疑者称赞,自愧不如。

四爷爷的烟锅嘶啦嘶啦响起的时候,四爷爷的思维也随着“开锅”。谁都知道四爷爷在乡长、保长、鬼子面前很吃香,但谁都不知道四爷爷的郁闷,谁都不知道四爷爷的思维,四爷爷的思维就像滑翔的海鸥,四爷爷就在这一起一伏的“弧线”思维中裹完那锅烟……

某日,四爷爷被岗本招到办公室饮茶,聊天,旁边站着一翻译官。随着一声报告敬礼,一士兵递上一份电报,并且与岗本队长进行了简短的对话。这段对话的内容让四爷爷内心大吃一惊,还是那句话——谁都不知道!谁都不知道四爷爷能听懂简单的日语对话。年轻时,,四爷爷便懂一些日语。四爷爷的手艺亦是跟了“毛子”学的。

四爷爷咯咯哏哏的听懂了日本人的对话。四爷爷的思维完全被升华了,四爷爷的“那么”中,有一项大计划“大手笔”在里面,四爷爷的眼前出现了“太阳”,那“阳光”把他那张“乌麻糊”的黑脸灿烂成一叶柿子皮。

在一个适当的话题里,甚至说一片融洽的氛围中,当岗本队长说到骡马时,四爷爷不失时机的向他提出了骡马军训化的主张。四爷爷配合翻译官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岗本明白。岗本先是皱眉,而后脸上开花。岗本竖一根大拇指面对四爷爷。岗本忽然间像打了一针兴奋剂。岗本㧟着头皮在桌前踱了几个来回:“魏桑,你的日本的朋友,大大的好!”岗本认为四爷爷对牲口队伍军事化训练的主张别出心裁独辟蹊径,正适应他这支辎重部队。岗本甚至想象若是按四爷爷所言,他这支辎重部队很有可能成为全军的典范。他甚至想象到部队会在他营房里开个现场会,现场会上他会有捧不过来的鲜花、掌声,会有大上级和他握手合影。

于是,四爷爷开始对骡马队伍进行一整套系列化军事训练。

岗本,面前双手合拢拄一根洋刀,他一边看着四爷爷的军训,一边点头赞许。

两个月后,骡马队伍即按四爷爷的指令,起、卧、走、停、跑、奔、突,四爷爷浸了水的牛皮鞭子随着口令挥舞着,一支拥有200多匹牲畜的骡马队伍被他玩得像只“捻捻转子”样踢溜乱转,四爷爷俨然一个军事指挥家。说实话,这时的四爷爷精神特别抖擞,精力也特别旺盛。他无所不用其极的使出浑身的解数来训练这只牲畜队伍。四爷爷多次被日本随军记者采访。四爷爷的事迹上了日本《》的头版头条。四爷爷的照片被登在了报纸上。照片上的四爷爷与岗本队长并肩而立,四爷爷站在左边的首位。啪!四爷爷这只,!

日本官兵无不惊叹四爷爷的手法,四爷爷成了他们崇拜的偶像,在他们眼中,四爷爷简直“像鬼像魔又像神”。

四爷爷照样每天都要去马场检查,四爷爷博得了日本人的信服,他可以自由出入营房,两旁的门卫还要向他敬礼!另外,他还带了一个名叫小六子的徒弟。哪些骡马腿拧了、脚崴了、抑或大胯脱臼了、需要钉掌了,徒弟就跟着做些捆、绑、扎、拽、提、携、扶的下手活儿。四爷爷专门在马场外埋了一根粗实的木桩来系马缰。每逢医马,四爷爷的一个手势,一个眼神都能让小六子心领神会。师徒俩配合默契,一整套活儿下来干净利落,不缠缠粘粘、拖泥带水,几乎每一个动作都靠边到岸恰到好处。岗本还在四爷爷面前开了回眼:那是一匹大胯脱臼的马,马卧在槽前一动不动。四爷爷过去掠了掠它的鬃毛,然后闪电般的点了它两处穴位。马仍然一动不动,这时徒弟便递了一根银针。四爷爷接过针,挥手之间已经扎进了皮肤,外面只剩三根捏针的指头。四爷爷拈呀拈。四爷爷收针的时候,针眼周围无任何血迹。那匹马甩甩尾巴刚站起来的同时,四爷爷闪身在后,“噗、噗”两脚,那马嘶鸣着往前猛奔,又被缰绳扽了回来。四爷爷拭了一下针上的乌血,收行头完活。岗本一直目睹了整个过程,他抬手看了看表,四爷这套活儿前后不过7分钟。岗本眼里,四爷哪里是“人”?那简直就是“神”!一个让人不可思议的而任何人又无法取代的“神”!

这样的“神”当然要拜他,于是四爷爷家里有了成溜的日本雪茄,有了成箱的日本清酒。

一日,岗本队长告诉四爷爷近日不得回家,徒弟也要回了。四爷爷要求回家吱一声。岗本说,我的已派人通知了你的家人,时间不长你就会回去的。四爷爷被岗本安顿在营寨里,一日三餐酒菜招待。四爷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还是每天去马场巡视。也不知哪一天,四爷爷忽然发现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岗楼上的哨兵增多了,机枪增多了,门岗上由原来左右两人把守变成了四人。营寨周围每隔10分钟就有一排队伍巡逻过来。

某天夜里,四爷爷睡梦中被一阵阵汽车声惊醒。汽车灯光里一片嘈杂,大约有两个连队的士兵搬运物资,全都囤积在北边的仓库里。四爷爷就着灯光辨认了好大一会才确定是一批军火。四爷爷心里一惊一喜再也无法入睡。他知道营寨是个中转站,这批物资不会在此囤积很久。可这要运到哪里去呢?四爷爷下半夜的思路都集中在了这个问题上。蓦地,四爷爷眼前一亮,他想起了前段时间岗本与报务员的那段对话。想起了那段对话,四爷爷就想起了雁翎关,想起雁翎关,四爷爷就想起了被坊间称为“一线天”的关沟。

关沟是齐鲁著名的关隘,亦是金戈铁马的古战场,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两侧悬崖峭壁,峻拔陡峭,地势凶险,气势恢宏。沟长8里多路,两山间有一条2-3米的隘道,俗称“雁过拔翎”,是为伏击战之最佳之地。

四爷爷虽然不知道具体行动在哪一天,但四爷爷肯定是务必赶在这一天之前把信息传出去。

营房铁筒似的被围的密不透风,甚至连只飞鸟也不能通过。四爷爷传送信息的唯一方式就是走出营房,四爷爷的思考中又多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有什么理由走出营寨呢?

诸位,放心!四爷爷就是四爷爷,四爷爷自有他四爷爷的办法,就像当年赢得四奶奶的芳心一样。四爷爷经过大半夜的构想,已运筹帷幄“把里攥了”。

第二天,四爷爷不动声色、不显山不漏水的仍旧像往常一样来到马场。马场上有俩鬼子兵在喂马。四爷爷在任何人不经意间拉下了一匹马缰绳的活扣。四爷爷从南头到北头一路巡查过来,四爷爷就来到了鬼子兵的面前。两个鬼子兵一起向四爷爷敬礼,之后彼此搭讪起来。突然间有一匹脱缰的马越过门岗飞奔出营寨,三人同时一怔,就见四爷爷紧跑几步麻利的解开岗本的坐骑追奔而去。原来四爷爷在与鬼子兵搭讪的同时,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背后射出一根银针击中了那匹马的痛点,马一惊,自然脱缰而去。

四爷爷一路追奔着,在经过一片树林时,神不知鬼不觉几乎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四爷爷的袖口一扬,那只缨络荷包已被钉在树杈上。四爷爷长叹一口气如释重负。他的身上大汗淋漓,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明白。四爷爷很快把那匹马圈了回来,四爷爷被岗本大大表扬了一通。

又过了几日,鬼子们开始往马背上搬运物资,所有的物资都被军用帆布包裹得严丝合缝,外面只留个轮廓。

 一切准备就绪,原地待命。四爷爷被招到了岗本的办公室。

“魏桑,我们有批物资要送到莱芜。”岗本一边招呼着,一边摆手示意四爷爷的请坐。

四爷爷不吱声,只顾闷头吸烟。“魏桑,你的盛烟的袋子哪里去了!”岗本猛然间像感觉到什么警觉起来。

“绳子断了,扔在屋里了。”四爷爷缓缓的说。

“魏桑,这边到那边,两条路的有。”岗本指着地图。

 四爷爷点点头,仍不说话。

“魏桑,你的看来哪条路的安全可行的有?”

四爷爷把烟袋插在口袋里,狠狠拧满一锅烟。四爷爷一边点火一边吸烟。四爷爷喷出的烟雾令岗本边用手掌忽闪着边一阵呛鼻的咳嗽。四爷爷看了好一阵地图,回答:“经单家庄,地势开阔,容易暴露目标,易于马队通过;经雁翎关地势隐蔽,不易暴露目标,但行路困难的有!”四爷爷从嘴里拿出烟杆。

“魏桑,我的对你的大大的相信,你的哪条路的选择?”

“雁翎关,关沟!”四爷爷一字一顿,回答充满了硬硬的底气。

“和我的路线大大的一致!魏桑,你的大大的朋友!魏桑,我们就关沟的经过。”岗本手舞足蹈,差一点没拥抱四爷爷。

“魏桑,马队的交你指挥。”

四爷爷满嘴喷着烟雾,心中大喜。

岗本抬手看了下手腕:10分钟后部队出发。

“报告岗本队长,魏桑的坐骑已备好!”门外有一士兵。

“出发!”

一声令下,辎重部队缓缓涌出营盘。

就这样,岗本在四爷爷的“摆渡”中一步步进入“湖区”。

当地人谁都知道,那仗打得真是即淋漓酣畅又美妙无比。徂徕山抗日组织的战士们已埋伏于关沟两侧山上三、四天了,当时,“映山红”正值婆娑旺盛,朵朵热烈绚丽,娇艳欲滴。花瓣儿密密匝匝,蕊靠着蕊,瓣靠着瓣,相互依偎,竞相辉映。青山绿水间、悬崖峭壁上就有了云蒸霞蔚的壮观。战士们卧在花丛里,戴着用它编织的草帽,枪口一致对准关沟,就专等小鬼子往“口袋里”钻了。

马队前进到关沟一少半的路程,突然有了枪响。紧接着子弹像雨点似的自天而降,形成一个左右交叉的火力网。鬼子的阵势顷刻乱套,他们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更像一群没头苍蝇。只知晕头转向哇哇乱叫的来回转圈。根本找不到还击的目标。

“魏桑,!我们中了埋伏!”岗本随手抽出指挥刀,“你的命令马队的‘兔子给给’(奔跑,往前冲)”。四爷爷鞭马向前撵上了头马。直到这时,四爷爷才忽然发现自己是个左右时局的关键人物,随着一声古怪的口哨,四爷爷做了个卧倒的手势,所有的马条件反射似的一匹匹卧倒。四爷爷下完命令,一声脆鞭,那匹马好像腾云驾雾,黑旋风似的向前猛奔,托在后面的是一溜长长的土烟。“魏桑,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坏了的有!”岗本气急败坏,一挥刀,四爷爷身后传来密集的枪声。但四爷爷的身子是贴在马肚皮下面的。四爷爷迎面与自己人汇合时,除了坐骑被射中屁股外,他本人毫发未损。

徂徕山的同志们东西南北,路前路后,使得鬼子四面楚歌。此次战斗,缴获了所有的物资,击毙鬼子百余名,俘虏30余名,包括岗本队长;同时,另一支抗日组织也端了鬼子的“老巢”,留守的日本鬼子除两名机枪手被击毙外,亦全部做了俘虏。四爷爷这下总算扬眉吐气,“翻身奴农把歌唱了”。

原来,王建青与四爷爷是没出五属的姑舅表兄弟,,四爷爷就被发展成队员。四爷爷做的是地下工作,小六子即是徒弟,又是四爷爷发展的对象。四爷爷自从被聘用专业兽医后,就料想迟早会有什么有用的信息需要传送。他和徒弟就商量好了以鬼子营盘外树林的大树为联络点,这也是得到组织认可的。所以四爷爷装进烟荷包的信息纸条自然是小六子取走的。

转眼间,四爷爷的身份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乡里眼中,。

四爷爷后来随部队转战南北,先后参加了莱芜、孟良崮、淮海、渡江、上海等战役。

1950年10月四爷爷在抗美援朝中英勇牺牲。

四爷爷被组织追认为烈士。每年清明节前后,沟沟坎坎坡上坡下河里河外“映山红”开得最热闹的时候,四爷爷的坟头上总被安放上成束的鲜花,总有人来烧纸敬香。

若干年后,满头白发的岗本曾专程来中国谢罪,他敬拜的花圈上用中、日文字同时写着:深切悼念魏桑——岗本君敬献。

岗本在四爷爷坟前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魏桑,我被你耍得好苦!这些年来你知道我因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挨了多少审判?!魏桑,你的野心大大的!我的部队就像你手中的一张牌说丢就丢了!你的所有表现不给我任何破绽。魏桑,你们中国人有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魏桑,战争结束了!我现在已是日本一家酒水公司的经营商,我们俩注定勾兑不在一起,但我恨你不起!”。岗本长长的舒了口气,“魏桑,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么恨你!若是你成了我的俘虏,我就要抽筋扒皮砸骨吸髓了。”岗本愤愤的!转眼间这种怒气稍纵即逝。“魏桑,你是我见到的最有骨气的民族英雄,可惜的是我情愿被你牵着鼻子一步步走向深渊……不过,魏桑,你若是现在活着的话,我们应该成为朋友!”岗本说完,腿一直,然后一个敬礼。

1986年春,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停在路旁。车上被搀扶下一位老人。老人来到四爷爷的坟头,把一束“映山红”摆放在祭台上,然后三鞠躬,之后卫兵递上一块白色毛巾。老人就满含热泪一遍又一遍的擦那碑文。碑的正面用楷体字写着:

抗日英雄魏四公 讳 兴安烈士之墓

背面写着:

魏四公 讳 兴安烈士,生于公元一九零二年三月,公元一九五零年在抗美援朝作战中英勇牺牲。次年二月被国家追认为烈士。逝者生前曾做党的地下工作,并引领敌人进入雁翎关关沟伏击区,使敌人的辎重部队遭遇毁灭性的打击。堪称传奇英雄。

                    山东省泰安市人民政府重修

                         公元一九八零年清明  

这位老人便是一九五五年被授予少将军衔,曾任第四届全国代表,一九八八年被授予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的王建青将军。将军擦着擦着陷入一片沉思中,他的耳畔隐隐约约萦绕起一首歌——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

寒冬腊月哟盼春风

若要盼的哟红军来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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