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棋中篇小说连载：活（三）

《活》三‍

文/淑棋

妈妈继续说：

“我感到更神秘的是，算一算那相隔的时间吧，果儿死了已经有整整十年了，可是她把那十年竟然说成了被老鹰叼在嘴里的一瞬间，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怪不得老人们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呢。而且谁也没有教她，她就那样自己把我们分别称作是老妈和新妈了。”

“可是妈妈，她来过我家吗？”

“来过，来过，而且天天来，等会儿就来呢。”

米娃妈正说着，就听到那个孩子的声音了：

“老妈，我来了。”

“哦，我的果儿来了。”妈妈说着已经跑出去了。

孩子看见老妈，便迫不及待地说：

“老妈，老妈，我今天看到大姐姐了，可她就是不认我。”

“果儿……”米娃走到孩子的跟前激动万分，想一想十年前故去的那个果儿，她心如刀割，看一看眼前这个死而复生果儿，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那种百感交集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米娃一下子抱起了再度复生的果儿。

虽然，她总是难以忘记当年那个刻骨铭心的果儿，但是，她抱着确确实实已经来生的却变了性的果儿，那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觉，使她情不自禁地把果儿紧紧拥入怀中。她不禁想到：

“这就是那个头枕着门槛睡着后再也没有醒来的果儿，当初他可能已经死了，可他的头上却还有好多活着的虱子；她就是那个被饿的受不了的果儿；那个被她使出全身的劲儿才抱到炕上的果儿；那个一动也不动的、令妈妈哭得死去活来的果儿；她是那个使她不得不跟着舅舅离开的果儿；她是那个可怜的被活活饿死的果儿，那时候的果儿好冰凉……”

抱着她，在米娃的脑子里划过了前世果儿所有的音容笑貌，而她，就是那个刻骨铭心的果儿的再生。

米娃的心乱透了，可是乱过之后，她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和喜悦。那个令她心碎不已的果儿竟然又复活了，而且还记得以前的一切，认得她这个苦命的姐姐。

就那样，他们又相见了，也相认了，只是那个可爱的弟弟，在这一世又出生在了别人家，而且生成了女儿身。

刘二牛是个教师，他是那个村子里唯一领工资的人，家境当然是最好的。

转眼间，米娃在家里住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在那段匆促的时间里，她总是跑里跑外地帮妈妈干活，无论妈妈怎么劝她休息，她都不肯。她总觉得，她欠妈妈的太多了，她不忍心让妈妈想鞭打的陀螺那样，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团团转。

她帮妈妈收拾上交的公粮、家里的磨物（准备磨面的青稞）、油籽（榨油咋菜籽儿）。还帮妈妈给小弟妹们做鞋子、缝补衣服、打猪料等，忙得她总是和妈妈一样，满头满面的灰尘、满手满脚的裂口，妈妈只好从别人家找来一些羊油脂给她烫烫裂口。

眼看着米娃就得回去了，可怜的妈妈背着米娃卑微的乞求丈夫早点儿把年猪杀了，让米娃吃一口猪肉再回去。可是，狠心他怎么也不答应，直到有一天刘老师（刘二牛）在果儿的催促下来看米娃时，对米娃爸说：

“孩子她老爸，听孩子说，她大姐姐就要走了？”

“是啊，过两天就走。”

“哦，那我明天杀猪，请大姐姐去我家吃顿肉吧，不然，我良心上过不去，毕竟她是我孩子的大姐姐呀。”

米娃爸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他面红耳赤地说：

“哦，不不不，明天我杀猪，你到我家来吃肉吧，女儿要走了，我也想提前把猪杀了，给她吃一口嘛。”

“是这样啊，那我明天过来给你帮帮忙。”

“好好好，他叔叔，你明天一定过来，我们好好聊聊。”

刘老师聊了一会儿就要带着果儿走，老妈抱着果儿老泪纵横地亲了又亲。她心里再明白不过了，一定是果儿听到了她的乞求……

总算可以让女儿吃上一口肉了，她暗自高兴着。因为这样一来，不但可以让女儿吃上了肉，而且她还可以亲手给女儿做一个猪胰子（用猪的肠系膜淋巴、大枣、鸟屎、黑白糖等做成的洗面皂）了。本来要出嫁的闺女每天早晨都用猪胰子洗过之后，就坐在炕上做针线活，是不准干累活儿的，晚上临睡前再用猪胰子洗一次才能休息。而且所有的近亲家都要轮换着请去住上几天的，主要是出嫁前休养身体、保护皮肤，不到外面去经受风吹日晒，保住一张光鲜亮丽的容貌，好体体面面的做个新娘，同时也表示亲戚们对出嫁前的姑娘的爱戴和不舍。

可是米娃没有，不光是她家没有几个亲戚，主要是他爸爸脾气太坏了，跟所有的亲戚都不来往，只有刘老师家，他不得不往来，除了果儿这个连起他们关系的绳索，还有在果儿的催促下刘老师给他们的那些帮助，使他不得不始终给人家留有一分情面。

再说米娃，她始终不忍心让妈妈一个人就那样劳累着家里的所有活儿。继父一天出去放羊，即使回来也不会帮妈妈干一点儿家务活，而且他的脾气依然很不好，动不动就发火、破口大骂。看着妈妈永远受委屈的样子，米娃的心里别提有多难过……

住在家里的这段时间，她跟小弟妹们都已经相处得很熟了。加上米娃天生的善良和温和，给弟妹们留下了和母亲一样可亲可敬的形象。尤其是天天要来一趟的果儿，她依旧恋着米娃，就跟前世的果儿一样。

眼看着离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舅舅发来电报催米娃赶紧回去时，米娃不知有多么伤心。她舍不得不离开妈妈和这些弟妹们，尽管继父对她不怎么好，但是她却越来越恋着那个当年与她离开时相差很远的妈妈，妈妈的苍老使得米娃撕心裂肺的心疼着，依依难舍。

米娃该返回去了，可爱的弟弟妹妹们谁也不舍得让米娃离开，又是一阵的难舍难分，只是继父从来都是不冷不热的面对着她。妈妈想送米娃到舅舅家去，可是，继父就是不让妈妈跟着去，实在没办法，妈妈只好把米娃一个人送到了车站。母女俩都有着心如刀割、肝肠寸断的感觉，可又不得不分开。不过最令米娃感动的是，就在妈妈把她送上车后，车子要启动的刹那，继父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他竟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从里面取出一沓纸币塞进了米娃的手里。米娃也从车窗户里抓住继父的手，大声地叫了一声爸爸，她看到妈妈在哭，继父的表情也有些难过，车开启了。

米娃又回到了舅舅家，还是慈祥的舅舅和善良的舅妈把她当自己的女儿一样地疼爱着。他们顾及着姐姐的难处，继续照顾着她的女儿，并给外甥女而置办了力可能及的嫁妆，还行了最为体面的出嫁礼。

就那样，米娃嫁到了家。她嫁到家后，过得很不错，尤其是米娃的贤惠，让婆婆很满意，她跟丈夫和婆婆的关系都不错。

后来米娃生了一个男孩，取名赵林奇。非常喜欢儿子赵林奇，也非常疼爱米娃，两个人相亲相爱、夫唱妇和、尊老爱幼地过着他们和和美美的小日子。两口子都很孝顺老人，而且还经常去帮助米娃的舅舅，把舅舅当做老丈人一样地孝敬着。

他们一家的和睦美满是得左邻右舍都羡慕不已的，都说娶了个好媳妇。一时间他们的和睦成了乡邻们茶余饭后的最热话题，嘴上谦虚着，心里总是美滋滋、甜蜜蜜的。

可是，好景不长，勤劳的终于积劳成疾，患上了肺痨病。

渐渐地，随着病情的加重，的脾气也变得不好起来，火气越来越大，时间久了就养成了习惯。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加上米娃天生的懦弱，起初对她只是粗声大气地呼来唤去，久而久之就更加不客气了，对她动不动就大打出手，七十多岁的母亲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老母亲只好对米娃说：

“孩子，你受苦了，你就忍忍吧，可能就是病的原因……”

“妈，您放心，我知道，他就是因为自己生了病心情不好的原因。”

“米娃，你真是个贤良人呀，妈妈感谢你了。”

“没事妈妈，士林是我的丈夫，我这样做也是应该的。”

由于两口子的感情本来就很不错，所以不管态度如何，米娃都总是听之任之，毫无怨言，反而更心疼丈夫。

就在儿子刚满三岁的那年，突然咯出了一大口血，然后就痛苦地攥住自己的胸口，艰难地走了。米娃抓住他的手摇啊摇，可是都无济于事。

走了，米娃又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

走了以后，老母亲也病倒了，米娃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母亲照顾到康复。老母亲总是对米娃说：

“孩子，我们对不起你呀，你进到我们家，没享到多少福，可是受了不少的罪呀。妈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你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啊？”

“妈，您别这么说，我走了您可怎么办呀？”

“放心吧，老天爷自然会给我个合适的归宿的。”

“妈，您就别瞎想了，我们相依为命挺好的。”

这是米娃抱着老婆婆的脸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的。

可是不久，老母亲也因突发的病症，连医生都没有来得及请，她就走了。她走得很安详，脸上还带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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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棋短篇小说连载：活（一）

2015年1月20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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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棋，土族，中医执业医师，青海省作协会员，著有长篇小说《山兰》，部分散文、诗作品散见于其他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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