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冲：听画眉唱歌

 听画眉唱歌

 张冲

在岳母家的火塘边取暖，我巴望冬天湿柴样地一截截灰烬，春天火苗样地一团团扑来。如此奢望，像有一些充满春意的叫声缭绕耳边，细细听来是鸟叫，童年在故乡连绵叠嶂的群山间牧牛、拾柴火、抽竹笋时常听到这样的叫声── 清脆悦耳，俨然树丛演奏的谣曲，那音符很有章法地鸣啭，仿佛要把心中的锦绣情丝着意渲染出来。

我叫不出这种鸟的名字，就叫它歌鸟吧。在它歌唱的不经意间，禁不住诱惑的我悄然侧立于树下，竟而将其全貌偷摄于眼帘──它体积不大，约10CM长，褐色的羽毛，米黄色的尖喙，那滴溜溜打转的黑亮眼珠的边缘，像点上了一圈白漆，不是点上去的，而是自然而然地长出来的。它引吭高歌时，整个身子颇有节奏地颤动。故此人们也称它为天然演奏家。

循着这熟悉的鸟叫声，我走出房门四顾，光秃秃的场地无树，远山离这儿起码有数十公里，象一个虚幻的梦，可以感想而不可捉摸，那么鸟的叫声来自何处？岳母家处在铁路工区的一隅。这里是一个小站，是京广铁路上一个不能休止的休止符。每日轰隆隆过往列车的文明“骚扰”，别说不是鸟兽的栖息之处，就连爱图安静的人，也是为了一种伟大的建设才肯居住下来努力适应这噪音鼎沸的环境哩。那么闻其声不见其形的歌鸟又是怎么回事？渐渐地我的步调鸟韵般地滑向岳母邻家的场地。那儿的屋檐下垂挂4只圆桶似的鸟笼，每个笼里关一只鸟，黄嘴褐羽，眼圈涂着白漆样的，是我童年见过的那种。靠近一个鸟笼观察，那只鸟止了歌喉，很有灵性地注视着我，我不是送食物的，只是玩赏，便绕到鸟的后面，观察它那翘起的排笔样的尾巴，想象着它曾经在云海天涯是如何抒情写意的。然而，它象是怕我在背后搞阴谋诡计，一个极迅捷的弹跳，便将头脸调过来，阴鸷地审视着我，仿佛在问：你想干什么？不干什么。我心里说：只想逗你玩。随着兴趣所致，我用那鸟笼齿杆儿般大小的手指轻捷地弹一下鸟笼，此鸟似乎意识到我来了“真格”，扑棱棱地惊飞，那双剪不开鸟笼的翅膀直扑打得鸟笼摇晃不停，还有那双不肯着陆的细小脚爪，像把握一个恒定的未知数“Ｙ”，让我怎么也解不开它对于一个小小的亲善的我干嘛如此惧怕。

带着一丝不足挂齿的落寞，我询问养鸟人── 他是北方人，在南方这个小站当铁路工人退休多年，有一种养鸟的嗜好，像有些人养花一样锲而不舍，其实这也是一种精神需求，尤其在远离春天远离山脉的满是噪音的小站，能听到一两声恰似天籁胜似天籁的鸟叫声便是最大的满足。

他告诉我，这种鸟叫画眉，是我早已熟悉却又叫不出具体名称的歌鸟。我问他，怎么不一对儿一对儿地笼着，让彼此团聚欢娱，也图个生儿育女之喜。养鸟人笑道：不做鸟生意，便用不着繁衍。这样也好，鸟们歌唱的天职也更专一了。就像永不婚配的太监，只要维护一种兼济天下的权威和意志，忠心耿耿地奉献，就可以饱享浩荡皇恩。对于以往做太监的人来说，虽然活动的范围不大，却也少不了刀光剑影袭来的悚惧，便也算得一份并非辱没使命屈煞天性的美差。这鸟也如此，既在笼中，其笼便是家居，不比自个儿筑的巢差了几分，而且任其风云变幻，有养鸟人这棵大树抵挡，便不必为生存的安危担忧了。热爱自由是鸟的天性，人用鸟笼笼养之，不见得是扼杀鸟的自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保护鸟的自由。君不见曾经满世界横陈着被破坏的生态，本来明快的鸟的音符也就沿着利益的抛物线，秋风扫落叶样地一朵朵衰落了，而岳母邻家的画眉能够自得其乐自娱其曲地幸存，真是鸟之福也。

这位老人养鸟别无他求，纯粹是陶冶性情。而这些鸟笼竟让我想起一些清净的庙宇，这些“斋戒”的画眉仿佛就是庙宇中的僧人，在长老的清规戒律之下，不会闹出世俗的风流韵事，只会虔诚地将超凡的宗教用一种经文的形式悠悠地朗诵出来。这位养鸟老人总是欢愉地听着，他和鸟的生活既寻常又神秘，他和鸟的感情既朴素又神圣。

对于一般养鸟自娱的人来说，养一只也就够了，而他感觉不够，养了4只。4只画眉足以交替着用它们美妙的歌喉留守大自然的盎然生机。

对于老人来说，会唱歌的画眉是他的精神需求，这也是他经年历月乐此不疲的付出换来的。应该说他的付出与获取是恒等的，他说：在精神上过分需求就会失衡，甚至“走火入魔”。他总是以寻常的心态听画眉鸟唱歌。这歌声不媚俗、不阴郁，却分外圆润、清脆。每当困乏或劳作之时听一听，便可放松自己，便可融合于那飘逸的音符，很坦荡地与大自然进行忘情的交谈。

对于画眉鸟来说，会养鸟的老人是它的生活依托，这种依托是人类文明的伟大进步。曾经狩猎珍禽异兽的历史不再重演，和平与友善给人与自然赋予了灵犀相通的机缘。听，画眉鸟用它的歌喉唱出了这鸟笼囚不住的心声：在物质上过分需求，便会奢侈，甚至不择手段。画眉对老人供养的需求极其有限，而它奉献的清歌妙曲却是无限的。

老人与画眉是情深意笃的朋友，也是相依为命的亲人。这一刻老人激动地说：画眉鸟哦，我的朋友，你是自然的精灵。画眉鸟欣然地讲：老者哦，我的亲人，你是人类的良民。

如果人与自然的每个时空都充满了老人与画眉鸟这般和谐有趣的亲密关系，那么我们该会拥有一个怎样的令人神往的幸福美满的家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