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有喧嚷声,是罗大义的妻女和奸杀案被害人家属来向法官请愿,经过刚才的庭审,他们非常担心凶手会脱罪。他们被拦在门外,喧嚷了很久,最终被劝回去了。会议室内还在讨论着,,但却无法面对法律上的困境。有人建议修改法律,做出明文规定:在“两个生命并存时段”内,无论是真身还是替身都受法律保护。但这个提议被大家否决了,因为它会带来更多法律上的悖乱;也有人建议采纳当年白女士等人的意见,干脆取消那个销毁延迟期。但戈贝尔那只老狐狸说得对,即使这些修改生效,也不会影响到本案的判决——被告是在法律的空白期作案的。
白王雷女士发言后,一直安静地坐着,没有参加到讨论中去。法官注意到了她的安静,于是问:“白女士,你想什么呢?”大家静下来,期盼地看着她。
白王雷微笑着说:“我刚才忽然想到一个古老的民间故事,一个关于聪明法官的故事。当然它不会引领我们走出法律困境,不过我还是想讲给大家,也许多少会有启发。”
劳尔法官很感兴趣:“请讲。”
“是我年幼时读过的一则故事。说的是一个贫穷的行路人,有一天经过一家饭店。饭店里熬着满满一锅肉,香气四溢,令人馋涎欲滴,但行路人身无分文,只好乞求老板施恩,把他随身带的干粮挂在锅的上方,以便能吸收一点炖肉的香味。老板爽快地答应了。等干粮浸透了香味,行路人开心地吃完干粮,老板却伸手要他付钱——香味的钱!行路人不服,也拿不出钱,两人拉拉扯扯到了地方法官那儿。幸运的是,这个法官既公正又聪明,机智地给出了公正的判决。你们猜得出是什么判决吗?”
大家考虑了一会儿,说出了几种方案,但都不对。大家等不及,催白女士快说结果。
白女士说:“判决是这样的:法官对老板说,‘他享用了你肉汤的香味,当然应该给你付酬。现在我判他付给你——钱币的声音!’然后法官借给行路人一袋银币,让他在贪心老板的耳朵上用力摩擦,一直到老板求饶……你们看,用声音来偿付香味,法律上没有明确的条文吧?但不管怎样,他终究实现了一种公平,有点儿另类的公平。”她笑着结束了讲述。劳尔法官思维敏捷,马上领悟到了她的意思,高兴地说:“谢谢白女士!我想,我们可以学习那个不循常规的法官,给本案一个另类的公平……”
“……经查明,被告人杀死被害者时,关于罗大义重建完成的确认信息尚未到达地球,原件尚未销毁,罗大义的法律身份仍附于原件身上。因此,基于‘个体生命唯一性’神圣原则,被害者不能认为具有人的身份。公诉人指控被告犯故意杀人罪,与事实不符,法庭予以驳回。”
法庭上立时响起愤怒的嘈杂声,十几个受害人家属泪流满面,纷纷跳起来,想对法官提出抗议。公诉人同样无法掩饰愤怒和失望。金老虎和律师则得意地互相对视。努力让法庭恢复肃静,法官好整以暇地等着,直到法庭恢复安静,才继续念下去:“同时,基于生存权对等性原则,法庭对被告做出如下判决……”
火星到地球的 074 次虚拟航班已经到了。第一个被重建的是戈贝尔律师。一个温文尔雅的长者,脸色红润,一头白发,连胸毛也是白的,活脱脱一头北极熊。如所有经历了空间传输及重建的旅客一样,他先是目光迷茫地四处扫视,脑海中闪过第一波思维火花,立即清醒了,知道了他是谁,从何处来。他立即怅然若失,几天前在火星法庭上那种胜利者的得意荡然无存。他呆呆地站着,甚至忘了穿衣服。在空天港服务小姐的提醒下,才到衣物间取来衣服,机械地穿着,一边尴尬地盯着重建室的出口。
在他的注视中,下一个旅客逐渐成形,一个 50 岁的男人,身体强壮,身上遍布刺青,胸前和脸上各有一道刀疤。他同样目光迷茫了一瞬,之后立即清醒了,站起身来想逃跑,想凭他的强劲肌肉做最后的反抗。但已经晚了,两个守在这里的地球已经紧紧地抓住他的双臂。
身后一声响铃,这标志着他重建完成的确认信息已经向火星发送,十四分钟后(目前地球与火星的空间距离是十四光分),那儿就会启动对原件的销毁程序。
他是金老虎,在火星巡回法庭强制下,经空间传输遣返地球,在身体重建完成后将立即进行死亡注射。当然,这并不是对金老虎的死刑判决——法庭已经认定,被杀死的罗大义不具有人的法律身份,当然无权判金老虎死刑。不过,劳尔法官竟然想出了一个邪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其人之身——要知道,此时的金老虎同样不具有法律身份,火星上那个休眠状态的原件还没有被销毁呢。这样一来,对一个“非人”进行死亡注射从法律上就说得通了,也不违背“个体生命唯一性法则”。至于这次注射实际将导致俩老虎(真身和复制件)全都死亡,那当然是因为不可抗力,不关法庭的事。
一个穿白大褂的漂亮女法医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金老虎浑身一抖,再次用力,想挣脱的手。但是不行,刚刚完成重建的这具身体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丝力气,而的两双手像老虎钳那样有力。女法医微笑着(好心的她一向用笑容来安抚死刑犯),动作温柔地用酒精在他臂弯处消毒(金老虎脑海中闪出一个愤怒的念头,对一个正被处死的人,还用得着假惺惺地消毒吗?),找到大血管,把针头轻轻扎进去,一管无色液体注入。注射完成后,两名也松手了。
女法医看看手表,说:“药液将在十七分钟内起作用。你如果愿意,可以抓紧时间同家人通话。呶,给你手机。”女法医想了想,又好心地提醒他,“记着,别说财产分割之类的废话,那是瞎耽误时间。你现在并不具有人的身份,即使你立下遗嘱,也是没有法律效力的。”
到了此刻,金老虎反而平静了,现在他只剩下一个愿望,此生中最后一个愿望。他冷冷地扫了一眼戈贝尔,那个该死的家伙一直呆然木立,畏缩地看着即将送命的主子。金老虎活动了一下手脚,高兴地发现,身体重建后的滞涩期已经过去了,而毒药显然还没起效。他皱着眉头说:“我想同我的律师单独待一会儿,可以吗?”
女法医爽快地说:“可以。”她向两个示意,虽然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随她退出房间,把门虚掩上。忽然,他们听到屋里有异响。两名反应很快,迅疾推开门。屋内的两人倒在地上,戈贝尔被压在下边,赤身裸体的金老虎正用力卡着戈贝尔的喉咙,暴怒地骂:“王八蛋!比猪还笨的东西,老子白养了你!你害死了老子,老子拉你做垫背!”
用力掰金老虎的手,但这家伙简直像一头垂死挣扎的野兽,力大无比!戈贝尔喉咙里咻咻地喘息着,两眼已经泛白。一名从身后掏出高压警棒,喊他的同伴快松手,然后照凶犯的光屁股上戳了一下。那两人立即浑身抽搐,瘫在地上。女法医匆忙俯下身,检查戈贝尔的鼻息和瞳孔,怕他已经被扼死。还好,过了一段时间后,戈贝尔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睁开眼,见金老虎凶狠地瞪着他,不干不净地咒骂着,仍然作势要扑过来。两名正用力按着他。
女法医花容失色,用手按住胸脯,余惊未消地说:“还好没出事,还好没出事。”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对两位愧疚地说,“怪我太大意了,都怪我。我的天!差点儿在咱仨的眼皮底下出了一桩命案。要是那样,咱们咋对头头交代!”
虽然刚才的窒息使戈贝尔头昏眼花,但他的律师本能已经苏醒,在心里暗暗纠正着女法医的不当用语——“命案”这个词是不能随便乱用的。算来从自己重建到现在,肯定尚不足 17 分钟——经过这场官司,他对这个“生命重叠”的时间段可是太敏感了——那么这个戈贝尔尚不具备人的身份,即使这会儿被金老虎杀死,也构不成命案。警方的案情报告最多只能这样写:某月某日某时,在地球空天港重建室,非人的金老虎扼杀了非人的戈贝尔…
【完】
达理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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