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2017年10月5日19时(瑞典当地时间13时)诺贝尔文学奖正式公布,今年的获奖者是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以表彰其“小说强大的情感力量,揭露我们与世界连接的虚幻感之下的深渊。”
在刚刚过去的这几个小时,石黑一雄的名字已经在媒体与社交网络上刷屏。当然,每年诺贝尔文学奖公布之后都是如此,虽然几年过去,非文学爱好者们往往已经忘却了大半。但奖项与报道依然是重要的——一年之中,至少在这个日子里,人们有兴趣去深入了解一位熟悉或陌生的作家,了解他在作品中想要表达之物。
石黑一雄最近一部和中国读者见面的作品是小说《被掩埋的巨人》,在这部看似奇幻的小说中,他所探讨的是一些严肃的、,记住了什么”。
撰文 | 谷立立
说起来,石黑一雄实在令人看不透。日裔身份让他顺顺当当地跻身“英国文坛移民三雄”,但他的写作偏偏是“反移民”一路。他自诩“国际主义作家”,向来以去个人化的写作见长,如此一来既虚化了文学类型的分界,也跳出了被贴标签的危险,从而可以毫无顾忌地将文学触角伸得更远更长。比如《浮世画家》、《小夜曲》与艺术结缘;《长日将尽》写英国庄园旧事,似有《高斯福德庄园》之风;《别让我走》更是剑走偏锋,干脆写起了克隆人;《远山淡影》终于提到了他的同胞,可骨子里还是英伦范十足。
石黑一雄。
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时隔十年之后,石黑一雄再次提笔,写下的竟然是奇幻小说。但石黑一雄毕竟是石黑一雄,不会为了奇幻而奇幻。奇幻只是他回归创作母题的手段,它服膺于不疾不徐的叙事节奏,且受制于他一以贯之的创作主题。《被掩埋的巨人》表面上集结奇幻小说的一切元素——亚瑟王、圆桌骑士仗剑而来,巨人、食人兽、恶龙齐齐登场,活脱脱一出吸人眼球的高成本大片。但若是细细读来,却未必如此。
《被掩埋的巨人》
作者:[英] 石黑一雄
译者:周小进
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6年2月
隐藏在奇幻外衣下对记忆的追索
故事架构于后亚瑟时代的英格兰。彼时,不列颠与撒克逊之间持续多年的战争已告结束。但诡异的是,随着和平的降临,一片奇怪的“遗忘之雾”吞噬了整个山谷,居民失去了记忆,极少谈论过去,从此生活变成了一场毫无意义的白日梦。穴居于荒原的不列颠老男人埃克索常常想起过去的事,那是他挽着儿子的手走在回家路上的片段。不过,日渐模糊的回忆并没有为他提供孩子最终的去向,反倒让他越加迷惘。
为了赶在记忆清空之前找回亲人,他和妻子比特丽丝开始了一次遥遥无期的征程。在寻亲路上,两人邂逅了亚瑟王的圆桌骑士高文、撒克逊骑士维斯坦。其后,整个事件终于渐渐显现出大致轮廓:一只名叫魁瑞格的母龙口中喷出大量烟雾,导致失忆症在整个山谷蔓延开来。
不妨说,“屠龙”是小说的核心,但不是写作的目的。至少在石黑一雄笔下,这一场面并不惊心动魄,甚至有些潦草。它充其量是一个引子,引出的是他对记忆的追索。没错,记忆。这是长期纠缠他的执念,也是移民身份给予他的最大财富。即便他多么不情愿将写作限定于移民文学的狭小领域内,有些东西还是留了下来。它们在字里行间萌生发育,并将其根系向着更深更广处延伸。
记忆不分好坏皆是宝贵的财富
具体到石黑一雄,书写的空间与身份的重构总能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不管主题如何腾挪游移,记忆永远是他颠扑不破的深核。他深知要定义身份,首先要找回记忆。而回到小说,记忆的丧失一再阻碍着石黑一雄和他的人物前行的步伐,最终只得在诸如“我是谁”、“我来自何方”、“又将去向何处”一类问题上团团打转、首鼠两端。
由此看来,《被掩埋的巨人》是一个关乎记忆的寓言,是一段屠龙的伪传奇,甚至是一种现实的隐喻。石黑一雄是现实中人,他并非不关注社会,一味躲在历史的烟尘中自娱自乐。国际化的写作给了他国际化的视野。他可以小中见大,以个人之微小反衬历史之宏大,并从中照见乱象丛生的当下。他写奇幻冒险,所有一切都被置于层层迷雾之下,变成难解的谜团。比如埃克索究竟是谁,他有着怎样的过去;高文爵士为何一心守护母龙,再三阻挠屠龙;骑士维斯坦不顾一切要杀死母龙,到底是为了造福苍生,还是另有目的……
当然,文字的迷雾并非胡乱臆造,既源于作家的想象,又来自当下的现实。近十余年间,世界性灾难接踵而至:科索沃的枪炮、9·11的尘烟、卢旺达难民的哭喊,此消彼长、声声入耳。这样的现实,与其说是事不关己,倒不如说是一个“愚蠢的梦”。梦里一如久远的黑暗时代,对土地的觊觎、对权势的欲望、对鲜血的渴求一再驱使着人们去重复本应属于历史的阴暗、贪欲、倾覆、暴力和杀戮。
不过,与人类的自相残杀相比,记忆的丧失难道不是一种更为惨烈的伤痛?须知,记忆不分好坏皆是宝贵的财富。一旦丧失,人类就失去了存在的根源,恩怨情仇被掩埋不说,就连最宝贵的爱与亲情都变得毫无意义。自此,蔓延在英格兰山谷的失忆症就不再是个人、民族的偶发事件了。事实上,它和中世纪横扫欧陆的黑死病一样,俨然已是整个国家乃至于世界范围内的瘟疫。
回避于事无补,
只是为邪恶罩上面纱
在整个写作过程中,石黑一雄强压内心的愤怒,只以平淡的语气来讲述,但他忘不了作家的职责是说出真相并守护之。因此,字里行间自有一种沉郁的调子,拉扯着我们往历史的迷雾中奔去。比如他一直在追问,既然“我们的土地下面,,为何我们不选择直面过去,而是遮遮掩掩地回避。显然回避于事无补,只不过是“为最邪恶的行为罩上面纱”。好比大雾之后一片朦胧,你以为看到了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到。换言之,杀戮之后本以为正义必将得到伸张,没想到却是被上帝那只无形的手轻轻一划,强行抹去了记忆,泯灭了恩仇。
但问题是,恩仇真的消失了吗?和平真的到来了吗?当然不是。这只是另一个悲剧的伏笔吧。于是,骑士维斯坦质问高文爵士的话,听起来就有了那么一点超越文本、超越历史的现实意味了。他一语中的地道出了战争(杀戮)的残酷:“我说的那些人走过了一条残暴之路,亲眼见过自己的孩子和亲人残肢断臂、惨遭蹂躏。他们经历了漫长的苦难,一路上死神就在身后……他们知道,他们终将面对自己的末日。他们知道,现在被抱在怀里的婴儿,不久将成为血淋淋的玩具,在这鹅卵石上被踢来踢去。他们知道,因为他们已经见过,他们是从那儿逃出来的。他们见过敌人烧杀劫掠,见过已经受伤、即将死去的年轻女孩,惨遭敌人。”
尾声:死神就在身后,友好脆弱不堪
没错,死神就在身后。这是维斯坦的警告,也是石黑一雄的心声。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们,倘若不找出真相,只一味地沉醉在遗忘之中,指鹿为马、以假作真,让战争变成和平,让彼此仇视变得相安无事,只把真相留给少数人用作不痛不痒的忏悔,那么我们和亚瑟王的子民又有什么不同?为了赢得战争,伟大的亚瑟王不惜撕毁承诺,对撒克逊村庄动手,。讽刺的是,。然而,真相到底是什么?真相是,即便没有记忆,恐怖的往事依旧“在泥土中蛰伏,像死者的白骨一样,等着人们发掘”。可以想象的是,一旦雾霭散尽、谎言揭穿,仇恨必将回归。那时,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部落与部落之间的“友好”纽带,必会“像小女孩用细细的花茎打的结一样”脆弱不堪。而等待我们的,难道不是另一场血腥杀伐?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原载于《新京报·书评周刊》。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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