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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深处有人家》【完结文】

2020-09-13 16: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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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简介

软妹子严锦穿越到古代,被山野村夫买回了家。
凭美食和马屁技能立稳脚跟,开启了温宠模式。
不料有一天,竟得知自己是某垃圾文女主,会因出轨被丈夫捏死!
严锦抱紧贞节牌子:所有男配都滚开,谁也别跟我嬉皮笑脸!


  没被卖入青楼,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严锦环顾破落的农家小院,心有余悸地想。

  这几日,她过得水深火热,苦不堪言。动辄被殴打,被恐吓,离发疯仅剩一步之遥了。

  幸亏总算“出圈”了。

  说起来,事情很不可思议。

  那一天……

  她随教授进原始森林考察,意外遭遇一种食人植物的袭击,醒来后就到了古代世界,成了人市上一名被发卖的女仆。

  几天来,屡次险遭侵犯,过得昏天黑地。现今,终于被一个山野壮汉买回了家。

  这算是值得庆幸的结局吧?

  比起被卖入青楼,在风尘里颠沛,要好上许多倍!

  严锦环顾四周,有一种逃离噩梦的解脱感。

  然而,说“解脱”可能还为时太早。

  他是一头类似上古凶兽的庞然大物!

  目测有两米高,体重超两百斤。壮得像座金刚铁塔。

  此刻,正耸立在篱笆边,叉开两腿撒尿呢!

  炽热的尿液“噗噗”砸在地上,溅起一堆翻滚的泥泡儿……

  严锦的脑门儿上升起了一圈战栗的晕眩感。

  她心里告诫自己:惹火了这个巨人,结局会比在青楼更惨!

  那人撒完了尿,转身看了看,迈步朝她走近。

  巨人的迫力扑面而来。感人肺腑的体臭罩住了她。比十只藏獒加一起还难闻。

  严锦险些一口呛出来。

  四目相接。

  她强忍着咳嗽的冲动,眼睛一眨不眨与他对视着。背上无法遏制地沁出了冷汗。

  他长得很凶恶,钢硬而强横。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进化而来的,有个雄伟的大鼻子。眉骨突出,眼神冰冷。

  眼珠色素极淡,呈现荒原般的浅灰色。满腮都是胡渣,淹没了薄薄的嘴唇。

  上身只穿了一件坎肩儿。

  露出的胳膊和胸膛长满汗毛,张牙舞爪如同一蓬蓬的蟹爪菊。

  这副穷凶极恶的尊容,跟英俊和斯文毫不沾边儿,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丛林泰坦一般的野性。

  说丑陋或许不合适,更准确的形容应该是“非人类”。

  他似乎在评估食物的肥美度,眼珠子放肆地逡巡着,从她的脸移到脖颈……再到胸前。

  意图不加掩饰。

  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忽然一掀嘴皮,做了个龇牙的动作,“哼哼。”

  严锦心惊肉跳,慌忙低头说:“……以,以后还请大哥多关照。”

  他没说话。胸腔里轰隆隆的,传出老虎发威似的低鸣。

  严锦的肩膀不由自主缩了起来,紧张过了头,发出了一声神经质的低笑。

  会打她吗?先揍一顿再关地窖饿几天,给个狠狠下马威!

  嗷,不!

  她既怕疼,又怕饿,不用下马威就会臣服。

  她在心里念经似的祈求着:“我意志软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逃跑的。千万别打我……”

  仿佛听见了这无声的祷告,巨汉忽然拔步离开,进了院子一侧的屋子。不一会儿,抓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出来。

  咦,是红薯……还是肉块?

  是给她的吗?

  撒尿后洗手了吗?大哥!

  严锦心里疯狂抗议。脸上却露出了一片赤子般的虔诚。

  她就是这么懦弱又虚伪的无能之人!

  巨汉带着饲主的高傲走上来,凶恶地撇着嘴说,“饿了吃这个。”

  声音浑厚低沉,像在胸腔里滚过一道雷。

  “谢谢大哥。”严锦硬着头皮接过,犹豫两秒后,张嘴啃了下去。

  是烤黑的肉块!

  不知是否错觉,好像有入骨三分的尿臊味。

  她娇弱地咳嗽几下,好吃得要落泪似的问道,“咦,此物风味独特,不知是什么?”

  “黑熊。”他挑起单边的眉毛说。

  严锦吞咽一下道,“是熊掌吧?”

  肯定不是,她知道。

  他唇角一扯,露出一种狰狞又邪恶的笑意来。

  严锦望着那张能毁灭世界的野兽脸,不敢再问了。

  一定不是正常的部位。

  或许是熊的……鞭。她悟性十足地猜想。

  如果拒绝食用,会激怒他吗?

  还是吃吧,不要拿自己的安全冒险。

  她捧着黑乎乎的食物,大口啃了起来。

  烤得还挺嫩的,口感像火候到位的牛筋。但是气味实在不美。

  不是鞭的话,就是尿泡!但尿泡应该没这么厚……

  她一边泛着恶心,一边“享受”地撕吃着。偶尔咳嗽一声,对他露出“感激”的微笑。

  他满脸挂着不屑的冷漠。目光投向远方,像一头矗立在崖边上看夕阳的大猩猩。

  “大哥,还不知你的尊姓大名呢?”严锦敬畏地问。

  男人不耐烦地盘起双臂,鼻孔里“吭”了一声。

  她闭了口,绝不敢再啰嗦了。

  *

  山村位处盆地之中。

  四周群山环抱,森林莽莽。绿树交错纵横,铺叠出一片汹涌浩瀚的树海。

  处处是绿的,深不可测,无边无际。

  环境挺好的,我要乐观点—严锦安慰着自己。

  好像很愉快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

  隐约间,空中出现一层湛绿的琥珀光,悠悠飘了过来。

  她下意识意念一动,脑中好像有触须探出,捕捉住了那种莹澈的光芒。

  一种说不出的舒坦流遍了全身,连背上的伤也不痛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

  是错觉吗?严锦茫然。

  她怎么会有触须?跟那株食人花的花丝一样!

  如此一想,浑身发了毛。难道灵魂被食人花感染了?

  她使劲一甩头。

  脑子出毛病了吧?竟然生出这种谵妄!

  “欸——”男人野兽似的对她一喝,打破了她的玄思。

  她浑身一颤,“啊,……山景真太好看了!”

  男人抬了抬下巴,粗声粗气地说,“有人过来了。”

  果然,一大波古装村民正沿河走来!

  是来围观她的吧!

  严锦浑身局促起来。

  这房子位于村子的东尽头,建在一个斜坡上,毗邻悬崖和山林。

  大部分村民都住西边,绕盆地围成半月形。

  此处遗世独立,远离村落两三里路。犹如一颗守望月亮的孤星。

  话虽如此,他从城里买了女人的消息,依然传得人尽皆知了。

  迟迟不带她进屋,是在等大家来鉴定吗?严锦如此猜想。

  转眼间,二十来人的队伍像一群嘈杂的鸭子来到了篱笆外。

  嘻嘻哈哈,吵吵嚷嚷。

  “阿泰,她就是你买的媳妇儿?”一个老汉张嘴就问。

  众人都在笑,猥琐又快活地打量着严锦,似乎在估摸她值几钱。

  有人评头论足道:“城里的娘们儿比咱村里的还脏呢,猪圈里打过滚吧?”

  “急啥,一洗保管白。”

  “眼睛挺大。脸盘条顺着哩……”一个黑脸壮汉嚷嚷道,“阿泰,是一手的不?”

  阿泰不答。

  众人各抒己见,看眉形,看鼻子,看屁股。

  他们都当她是死的吧!

  一个矮小的老太太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中气十足地说:“都别吵,我看看。”

  她似乎颇有威信,一众麻雀立刻敛气屏息地静了。

  少刻,老太太鬼上身似的翻起了白眼儿,语气庄严地说:“是一手的黄花闺女!身上很水灵,一根毛也没长……嗯,好得不得了,上辈子是天女,这辈子很旺夫!无价之宝啊!”

  严锦毛骨悚然。

  四周众人沸沸扬扬议论起来。

  有人问老太太,“四奶奶,这女子比李燕妮还旺夫?”

  四奶奶张开松弛的嘴巴,抑扬顿挫地说,“比李燕妮还好呢!李燕妮上辈子是个卖豆腐的,她不一样。她上辈子是天上仙女,你们说谁高谁下?”

  “那李燕妮有没有长毛?”

  “长了。”四奶奶朝严锦努着嘴说,“她没长。”

  严锦七窍生烟,快要融解了。

  这什么奇葩世界!

  经四奶奶一说,她似乎立刻成了抢手货。

  有男人问阿泰花了多少银子,愿不愿意转手。

  巨人傲慢又凶狠地扬扬斧头,到一边的柴棚里去劈柴了。

  不理会任何人。

  似乎要彰显男人的威武,一斧头将粗大的圆木劈到了底。

  “咔嚓”,裂了。

  “阿泰,你媳妇儿叫啥名儿?”

  “严氏。”阿泰挥着斧头,声音霸气地说。

  篱笆外有汉子笑嚷道,“严娘子,跟我家去吧。我家田比阿泰多哩!”

  婆娘们纷纷啐他,“先问你裤裆里的东西有没有阿泰的大!”

  荤话掀起一窜哄笑。

  男人女人互怼互撩,叽叽喳喳,你来我往。像过节一样。

  严锦低垂着脑袋,嘴角不断抽搐着。

  手里握着疑似“黑熊的鞭”,恨不能找个地缝藏起来。

  过了一会,四奶奶忽然挤到人前,谦卑又讨好说:“严娘子啊,来来,这两套干净衣裳给你换洗的!”

  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线,枯枝般的爪子一下下拍着。

  严锦错愕:哪搞来的衣裳!刚才她手里还没东西呢!

  她下意识睃了阿泰一眼。

  巨汉表情沉静,坦然受之。

  于是,严锦有点动摇了。

  虽然老太太充满阴暗的黑巫气息,且似乎有诡异的透视之能,可她实在太需要衣服了—还是妥协地融入集体吧。

  反正大家都不讲廉耻,她也适当调低下限好了。严锦这么想。

  上前福了一礼,从老太太手里接了衣裳。她低头羞涩地笑了。

  四奶奶欢喜得合不拢嘴,立刻得寸进尺,叫她当场认起了人。

  长根嫂子,大全叔,长贵娘……李家庄的一干居民都指点了一遍。

  严锦豁出去了,羞答答挨个儿地叫。

  天下少有的大方体面娘子——四奶奶这样夸她。

  巨人阿泰杵在柴棚里,淡漠地望着这一切。遗世而独立。

  气氛像闹洞房一样,欢快又放肆……

  在这气氛里,上辈子养尊处优、天之骄女的记忆,逐渐褪成了浅淡的布景。

  严锦终究被眼前的现实侵占,融化在泼墨般的苍山翠海中了。

  适应力真是超强啊,她自嘲地想。

  换句话说,也真是没出息到了极点—稍微反抗一下的心思都没有。

 

  日头西斜,人群如螃蟹撤回了大海,留下这片空白的海滩。

  被笑声稀释的野性又从八方包拢上来。

  山鸟呴呴而鸣。林中似有百兽在窃窃私语。

  “嘶—”,

  “嗷呜—”

  “咔嚓……啵”,又一根大木头被劈开了。

  他扯掉坎肩,露出魔兽般的精壮上身,继续凶猛地挥着斧头。

,还是一种雄性求偶的炫耀?严锦琢磨不透。

  无论哪种都让她好惊慌。嗓子眼里都被烘干了。

  她该热情主动地开始做家务,还是保守起见,当个木讷顺从的封建妇女呢?

  完全拿不定主意。

  不一会儿,他停下了动作。

  终于想起来似的,向她投来空漠的一瞥,“你杵这儿装啥木头,也想老子劈了你?”

  “啊,哈哈,不是,只是被大哥的威武震住了,崇拜得傻啦。”她僵硬又谄媚地笑着。

  像个蹩脚驯兽师,恭维得相当拙劣。

  他眯起眼,颇嫌恶地说,“好一个轻浮女子。”

  严锦一颤,看来热情主动是自寻死路。

  她深深低下了头。肠子悔得纠起来。

  “老子买你就图两件事,做饭洗衣,夜里陪着睡。事儿干得好,你有饭吃。敢偷奸耍滑,捏死不过亏二十两。”

  他甩着膀子走出柴棚,大马金刀往石桌上一坐。“所以,别拿女人的狐媚手段用老子身上。想以柔克刚收服老子,往后任你骑头上作威作福,这事儿想都别想。趁早把你那些个花言巧语收起来!”

  严锦:“……!”

  领导训话好有才!简直扒了她的脸皮。

  真奇怪。之前人市上他是画圈签的字,这会居然讲起了成语,条理比她还清晰呢!

  “说话。”他一脸恶狞,“哑巴了!”

  严锦张了张嘴,泫然嘟嚷道:“我只会说花言巧语……而且都是真心的。大哥又不让说。”

  ……此处安静三十秒。

  就像进入了爆炸的倒计时,生死系在一线。

  她的头皮上寒浪滚滚。

  三十秒后,阿泰像一座魔山从石桌上耸立起来,迈着嗜血的脚步,慢吞吞走到了她面前。

  “啊,倒是小瞧了你这女子。你看来很有气性。”他像变了个人似的,语气深沉得没有丝毫情绪。

  严锦溺在了他嚣张的体臭中。“没……我并没有气性。”

  “哼哼。”他的重低音炮嗓音震荡着她的脑子,“不必恐慌。我敬重有气性的人。现在我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自行选择去留如何?一次机会。”

  “哎?”严锦抬起头。

  “进屋看看。愿意留就留,不愿意马上可以走。”

  “啊,这……我要是走了,大哥岂不亏了银子?不好吧?”

  他掀起嘴皮,森森一笑,“无妨。有气性的人值得被尊重地对待。去看看。”

  是吗?严锦很怀疑。

  “哦。那我去了。”

  她拿着衣服和熊鞭,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鸭子摇进了窝。

  *

  家里共三间土房。

  中间是堂屋,摆着八仙桌和条凳。靠墙有张龛桌,乱七八糟扔着旧杯子和破碗。除此之外,没有家具。

  地面是泥巴地,高低不平。

  屋梁上披挂着藤蔓似的蜘蛛网,在半空妖娆地晃着。承载了无尽腐朽的旧时光。

  东屋存着粮,倒是挺丰富的。

  秋收应该刚结束。有五巴斗谷子、十个大南瓜、几筐玉米,还有许多红薯和和黑咕隆咚的兽肉。

  气味呛得不能闻。

  西屋是卧房。破旧的大床上,团着灰秃秃的被子。

  墙边是竹制的衣柜,塞着两条被褥,几件旧衣裳,边上堂而皇之点缀着“可爱”的老鼠屎。

  处处弥漫着消魂的霉腥味。

  严锦将衣服放在床边,默默陷入了崩溃。

  内心的小人在苦水中死死挣扎起来。

  光线暗了下去。黝黑而巨大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他用平静又粗沉的声音问,“如何,可有了决定?”

  “呃……”

  严锦的双眼怔怔瞅着他。

  四目静静对峙。

  他那陷在眉骨下方的眼里,闪烁着荒原般冷硬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严锦心中划过一道闪电,顿悟了。

  我去,这是阴谋的试探!

  全村人都见过了!这会儿她再走掉,男人面子往哪儿搁?

  怎么可能放她走!敢拔腿离开的话,立刻会有无情的惩罚招呼上来吧!

  这只大猩猩真狡猾,脑子深得很啊!

  严锦拂了拂散落的鬓丝,违背良心地说,“我不走。做人哪能忘恩负义?若不是大哥,我可能都被卖进窑子了。”

  “是吗?山里日子可不比城里尊贵。”

  “山里风光好。天人合一。”

  “家里邋遢,不比城里砖房干净。”

  “土房冬暖夏凉啊!邋遢是邋遢了点,不过大哥一个男人也难怪。往后我勤加洒扫,又怎会比别人差?”

  嘿,她说得自己都信了。

  阿泰抿住了嘴。灰眼珠一动不动瞪着她。半晌,露出真面目似的冷酷一笑,“算你懂事!听着,老子既然买下你,往后就是你的天。敢耍滑偷溜,会折掉你的腿。嗯?!”

  严锦浑身一颤。果然是下套啊!好阴险的牲口!

  一滴冷汗沿着她的脊背淌到了屁股上。

  “我不跑。大哥家里有肉,我跑了不是傻子嘛。”

  她仰着脸,虔诚地说:“做饭洗衣缝缝补补这些都没问题,陪着睡觉……也是没问题的。我只有一点卑微的小请求。”

  巨人皱了皱大鼻子,“想让老子别打你?”

  “……大哥明察秋毫。”

  “滚去做饭。做砸了,你就知道老子会不会打你了!”

  “……是。”

  *

  厨房采光倒不错。

  邋遢程度比正屋更胜一筹。

  锅灶和碗橱都是黑的,长满了陈年老垢。

  蜘蛛网有如蹩脚美术生画的透视图,挂得横七竖八。

  一只肥硕的鼻涕虫拖着晶莹的亮丝在墙上蠕动着。

  严锦瞪大眼,死死瞧着。

  她大学修的是“自然学”。动植物和宇宙都在研究范围内。

  曾有一时,为了观察软体动物,绞尽脑汁搜寻蚂蝗和鼻涕虫,如今终于得来不费工夫了。

  真是喜极而泣呢!

  墙边有个水桶。严锦将抹布、锅铲、碗盆之类的物什一股脑儿放进去,从窗台上拿了疑似碱块的东西,便提了出去。

  连锅盖也没放过。

  “大哥,我先去河边洗一下。”她积极报备道。

  “平白洗什么锅盖?你嫌事儿少是吧?”

  严锦:“……也不是。我怕初来乍到不洗洗就用,显得太轻浮。”

  阿泰:“……”

  这女人油得有点滑手啊!

  天色近黄昏。银红的云海在西天翻腾。

  白光飞烁的瀑布冲下悬崖,形成欢跃的山涧自坡下流过,带走了严锦手下的黑色污浊……

  阿泰矗立在坡上,俯视着她的身影。

  邋遢的胡子脸上浮动着一抹冷峻的沧桑。

  他好像是个孤儿呢。严锦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即使是孤儿也过得比她拽呢!

  她是一只随时会被碾死的小小蝼蚁。

  没有一点苦行主义和认命的达观,简直寸步难行啊。

  好歹洗完了。

  她直起腰,提起沉重的水桶往坡上挪移。

  巨汉满脸嫌弃走下来,帮她提回了家。

  “瞎磨蹭啥,想等天黑了往鼻孔里吃是吧?”

  她轻咳一声,乖乖地领了训。

  心里却顶嘴道:“天黑了,抓鼻涕虫给你吃。”

  幸亏有原主的记忆,顺利在火膛里生了火。

  她在烹饪上也颇有造诣,很快倒饬出一顿晚饭。

  野葱是屋后草丛里找到的。剁碎后,和着雀蛋和面粉下锅,烙了五张大饼。

  又用一块勉强算新鲜的野猪肉,混着白萝卜炖了一镬子汤。

  佐料只有油盐、野葱和辣子。

  但因严锦对火候控制精当,香气飘出来时,透出一股盛宴才有的华美气息。

  阿泰宛似中了毒。

  想必自己不太会烧,整个人都被奇异的香味魇住了。

  眼神有点发了直。

  上桌后,他埋着头狼吞虎咽,吃出了一身臭汗。胡须都湿透了,仿佛野草上凝了一层露水。

  一人吃掉四张饼,两大海碗的浓汤。

  凶残的吃相着实吓人。

  昏暗的灯光下,那毛茸茸的脸愈发显出“非人类”的特征。眼珠子像冰冷的古刀,灰中带绿,寒光烁烁!

  庞大的身躯窝在条凳上,像一头凶猛的狗熊精。

  严锦默默总结,今晚她会有四种死法:

  被压死,被虱子咬死,被臭气熏死,被做死。

  幸存几率低于一成。

  “怎么不吃,发啥呆?”他不满地说。

  “我饱了。”严锦把剩余的饼子推他面前,“大哥,家里浴桶在哪?我没瞧见。”

  他冷漠地瞥她一眼,“没有。要那玩意儿做啥?”

  “啊,呃,洗澡……”她声音弱下去。

  他该不会一年洗一次澡吧?

  “河里洗。”

  “哎?……冬天也在河里洗?”

  “谁冬天还洗澡?”他瞧疯子似的瞥她一眼。

  严锦下巴一掉,整个人都茫然了……

  过了半天,她的语言能力才凝聚起来,“那待会儿请大哥带我去河里洗澡吧!把晦气洗掉才能陪着睡嘛……顺便,也伺候大哥洗一洗。”

  脑子里响起廉耻指数跌停的声音。

  果然自暴自弃的人是无敌的。

  严锦觉得,她正在陷入一种无人能及的疯狂。

  阿泰也被她震慑了。惊愕了半晌,才掀起嘴皮说:“算你懂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作为男主如此邋遢说不过去吧?妹子们会集体嫌弃你。”

  阿泰:“我已经很努力过得像个人了。再说,村里多少人家穷得揭不开锅,我家至少每天有肉吃呢!”

  “好吧。女主还合你心意吧?”

  “很乖,乖得有点滑手。”


  秋夜清凉。星光如梦。

  没有月亮。

  严锦打开门,被深海般的黑夜震住了。“要提灯吗?好黑啊。”

  “提啥灯,跟着我。”

  严锦连忙跟出去。

  手里提着篮子,装了外衣、碱水、篦子,老丝瓜等“澡具”。

  像去上澡堂似的。

  “啊呀呀,好黑。”她两眼俱盲,脚压根儿迈不开。

  走出老远的阿泰又折回来,二话不说把她往胳肢窝里一夹,大步下了坡。

  “当心篮子里的东西!啊,我的脑袋掉地上了!”

  一路瞎叫着。不一会儿,耳边传来潺潺的水流声。

  未及喘口气,她的鞋子被捋了,篮子被夺了,整个人被他插秧似的栽进了水里。

  瞬间冰寒入骨。

  严锦“啊唷”一声,连忙扶住了河岸的石头,拼命踩起了水。俨然成了踩梯子的疯狂荷兰鼠。

  “冷死我啦……”

  少顷,旁边传来一声闷响。他也下了水。

  严锦继续踩着。等她扭头看过去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连寒冷的感觉都没了:

  一双恐怖的眼睛悬浮在附近的漆黑中,晶莹透亮如两盏水银灯。

  “大大大……哥!”

  “鬼叫啥!”雄浑的声音响了起来。眼睛忽闪了一下。

  严锦的心脏立刻堕入一场反复冻结与碎裂的过程。

  他不是人类吗?

  这个疑问如同巨大的惊雷滚过,大脑一片空白。

  那么,一种比“被做死”更惨烈的结局出现了:被吃掉!

  果然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哈哈哈……

  死亡一般的寒冷。

  死亡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抽风似的,又疯狂踩起了水。

  他纹丝不动,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银中嵌绿的眼睛不含任何人类情感,冷漠又安静地浮在黑暗中。

  严锦发出怪笑,舌头打结地说:“大哥,你的眼睛像两片银叶子,是……是天上星星做的吗?”

  他“哧”了一声,“为何笑得像公鸡打鸣儿,怕我吃掉你?”

  “哈哈,”她的笑声越发难听起来,“这是什么话。吃掉我谁给你当媳妇儿,对吧?”

  他没有说话,好像连呼吸也没了。

  双眼眨了眨,光芒盈盈流动。

  冷酷得近乎美丽了!

  严锦舔了舔干燥的嘴巴,“大哥,哈哈,好吧,我怕得快疯了。天啊,我真的要疯了……”她的牙齿“咯咯”打战。

  阿泰轻嗤了一下,嫌恶地说,“谁要吃你!你的肉比猪香吗?”

  他的手忽然伸过来,扯芋头皮似的,除掉了她的湿衣裳,往岸上一丢。

  严锦从齿缝里嘶了一口凉气。

  没有反抗。一点斗争的意志都没有。

  她只想赶快做点什么取悦他,迅速拉近关系。

  “大哥,我帮你搓澡吧。顺便洗个头!”

  “不用洗。”

  “嗷,洗一下吧。很舒服的。就当……庆祝你有媳妇好了。”

  “庆祝我花二十两买回个胆小鬼话篓子?”

  “诶?”严锦爆发出一连串神经质笑声,“你这玩笑一开,我立刻有点胆大起来了呢。”

  她伸手在岸边摸索着,从篮子里取出碱水和老丝瓜。游到了他的身边。虔诚又可怜地望着那双眼睛。

  最后,半求半拉,终于把他的头摁了下来。

  这是一头又粗又密的硬发。全部梳在脑后,用牛筋捆成一段一段的藕节。想必从来不洗也不剪,黏糊糊的粗辫子一直拖到腰间。

  严锦摸索着,把乱七八糟的牛筋撸下来,套在手腕上。往乱草中倒入碱水,使劲儿搓洗起来。

  臭味世间少有!

  难怪这家伙人高马大的连老婆也娶不上。

  严锦转到他的上游方位,用指腹使劲儿抓洗。

  他很快发出了喟叹的声音。

  时不时“嗯、啊”一下,想必强忍着不把“舒服”二字说出口。

  严锦很卖力,抓得手指都快断了。

  他的手臂在水下抱住她的腰。

  钢铁身躯和乳糕似的身体相互依偎着。

  肌肤相亲,气氛沉静。虽然亲密,却无狎昵之举。

  横亘在严锦体内的恐惧逐渐溶解了,消弭在夜色中。

  她俏皮起来,用洗头妹的语气与他搭讪:“哥,你是叫阿泰吗?”

  “嗯。”

  “姓氏呢?”

  “……死去的养父姓周。”

  “村里人不是姓周便是姓李啊。”

  阿泰没再说话。

  各自静默着。

  约莫一刻钟,头洗完了。她拿篦子仔细篦了一会,用一根牛筋松松绑了起来。

  又拿老丝瓜给他搓起了背。

  不知何时发生的,身边的水一点都不冷了。

  甚至像温泉一般舒服。

  她“咦”了一声,伸手向四周探一探,不可思议地懵了。

  而他抱玩具似的单臂抱着她,慵懒无聊地站着,好像对此完全不知。

  “厉害了,我的哥。”严锦惊怔呢喃道。

  “切。”

  “嘿嘿……现在水好舒服啊。”她几乎快乐起来了,“我说,以后每天都来河里洗澡吧!”

  “女人就是喜欢蹬鼻子上脸。”他断然拒绝,“哪个正经女子天天洗澡的!”

  严锦:“……”

  傻眼片刻,给自己也倒了碱水----开始洗头罢。

  他不知哪根经搭错了,忽然将她打横一丢,如将婴儿放进摇篮,让她躺在了水面上。

  然后,也饶有兴致当起了洗头工。

  “啊哟,啊唷!”严锦龇牙咧嘴地抽气。头皮快被他抓下来了。

  “咋了,这就疼了?”

  “不是疼,让你洗完头就没啦。”

  “自己洗!”他恼怒地吼了一声。

  严锦翻身,一个猛子扎进水下。让头发在水里飞。!

  四周的水像被圈入一个结界,温暖极了。

  她好像进了童话里,心里泛起天真的感觉。扶住一块石头,疯鸭子似的扑腾着,搅起了无数水花。

  他像一头吃饱的猛兽,对身旁的弱小动物采取了纵容姿态。双眼在夜色中静静地明灭着。

  某一时,他忽然捏住她的脚丫,,重新夹回了胳肢窝下。

  “有人来了。”重低音在她耳畔嗡嗡震荡了一下。

  严锦一顿。伸长脖子向四处瞅了瞅。

  啥也看不见。

  树林间传来夜莺的啼叫。草虫里有零落的秋蝉声。

  夜色深邃无边。

  “谁来了?在哪?”她声音很轻地问。

  “七十丈外。”

  “你看得见?”

  “嗯。”

  “……又厉害了,我的哥。”

  他再次不屑地嗤了一声,“脸皮厚。少啰嗦。”

  “哦。”

  脚步声越来越近。

  或许是眼睛习惯了的缘故,严锦依稀看到河岸上来了三个人。

  蹑手蹑脚如三只皮影。

  一男人捏嗓说:“大块头现在肯定快活着呢,嘿嘿。”

  “那女的要真是雏,要吃大苦头啊。”另一男人说。

  又有女子娇笑道:“……听说他的比驴还大。”

  “馋了吧!怪不得没事总往这头跑。我和元庆兄还不能叫你满足?”

  “呸!”女的啐了一口,“没心肝的男人,尽拿腌臢话埋汰我!奴家岂是三心二意之人?”

  “行啦,”男人说,“装玉女也要有个限度……”

  三人嘀嘀咕咕,打情骂俏,渐渐爬上了斜坡。

  严锦纳闷道:“他们干啥的?”

  “来偷听的。”

  严锦一点就通,牙疼似的“嘶”了一口气,“哟,黑灯瞎火的真有雅兴呐。三个奇葩都是村里的?”

  “女子叫王寡妇。男子一个叫李俊,一个叫李元庆,是村中豪户的子弟。”他的口气中流露出厌恶。

  严锦默了一瞬。“进院子了吗,看不看得见?”

  “趴窗户缝上呢。”

  “他们不怕挨你打么?”

  阿泰冷哼一声,无奈道,“此间民俗,洞房之夜怎么闹也不为过。”

  原来是洞房之夜呢,严锦怔忡了一瞬。

  忽然关切地问:“咱们既无媒妁之言,也无父母之命,酒也没摆,算正经夫妻吗?”

  “算又如何,不算又如何?”他冷冷说。

  “算的话,我挺起胸膛做人。不算的话,我要夹起尾巴做人了。”

  他发出一声很轻的笑。半晌后,用盛气凌人的语气说:“我倒想看看你挺起胸膛的样子。”

  严锦咧嘴笑起来……

  他的眼睛也微微地弯了。

  雾气从树梢降下,在湖面浮沉着。

  天上星光流转。

  严锦又看到了澈绿的琥珀光。

  它在树林上空温柔涌动着,似乎勾引着她的注意。

  她像发现了飞虫的青蛙,下意识吐出意念之舌。

  身体好似张开了无数小吸管,接纳着四方涌动的生机。

  绿光沁入躯体!

  吞噬过程持续三十秒。

  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舒服,好比吃了仙家的大补丹!

  银叶般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她。

  “看到了吗?”她轻轻地问。

  “嗯。”

  “你不问吗?”

  “是好事。”他用鉴宝专家的口吻说。

  那双眼睛亮得银光湛湛,晶莹得快要破碎了。

  严锦仰头望着他的轮廓,半晌沉默着。

  不知哪儿来的胆子,轻轻地问,“哥,你是人类吗?”

  他冰冷地说,“不知道。”

  沉默。

  气氛静悄悄的,失去了该有的血腥与紧绷。

  雾气让人如置仙境。心变得空灵,声音也变得空灵。

  一切都无邪起来,丝毫杂质也没有。

  彼此仿佛成了小孩子。没有欲,没有恐惧。只剩两颗心之间充满新奇的瞩望。

  她无话可说了似的,指着南面不远处问:“那边飘来飘去的是啥?”

  “鬼火。”

  “咦,那儿有坟地么?”

  “有。”

  “怪不得人家都不住这儿。”

  “又怕了?”

  她伏在他的宽肩上打了个哈欠。“不怕。你比鬼凶多了。”

  *

  偷听的三人一无所获,鬼鬼祟祟地下了坡。

  到了河边,聊了一通不堪入耳的下作话,往远处行去了。

  阿泰抱着她上了岸。用干净的外衣将她包起来,仍然夹在胳肢窝里回家了。

  严锦的困意被折腾得一干二净。两手一垂,脑袋一耷。装尸体以示抗议。

  他闷笑了一声,毫无同情心地继续前行。

  到了家,她几乎得了脑震荡。

  房间里的气味更是呛得她脑门子疼。

  她坐在黑暗中,殷切地提议:“快用内功把头发烘干吧?”

  一个干脆的回答抛了过来:“不会。”

  蒲扇似的大掌摁住了她。

  严锦吃了一惊。

  以为是将来时的事,猝不及防成了现在进行时!

  于是,一场比生子还痛苦的过程在黑暗中开始了……

  屋内响起了杀猪似的叫声……

  最终,亏她灵机一动,尝试着吞噬“绿光”,才算缓解了被屠宰的痛楚。

  作者有话要说:  阿塔:“不羞耻吗?夜河共浴,谁都不可能那么自然吧。”

  严锦:“我没有羞耻心。”

  阿泰:“我总不能输给女人。”


  来自丛林的“绿光”是一种强大又纯粹的能量。对人有治愈、抚慰的奇效。

  只是没过多久,严锦发现这个神话般的金手指并非是独属于她的:

  当二人结合时,它就像泄闸的洪水一样,自她体中迅速流失而去了。她成了一个输液的瓶儿,被他抽取一空。

  阿泰注意到时,震惊地“噢”了一声,静止了半天不敢动……

  “抱歉……”他破天荒地说。

  凶恶的面具好似掉了,露出一抹冷峻的斯文。

  “不必抱歉。这是你的造化。二十两买到无价宝啊。”

  “……还能继续吗?”

  “如果我说能,以后可以让我骑头上作威作福吗?”

  他掐掐她的腮帮子,用惩罚的语气说,“就知你野心不小。门儿都没有。”

  “啊……骑脖子也行……”

  “废话多。”

  ……

  灵气散去还复来。

  事后的休息就是一场深度回血的过程。

  她的体内形成了一种软绵绵的慵懒,一种舒服的倦怠,使她陷入了彻夜的甜眠。

  清晨醒来时,人又生龙活虎了。全身部件都像新的。

  心情也很不错,没有一丝阴霾----她天生达观,又是“付出型”人格,性子一贯洒脱自在,并不觉得吃了亏。

  她穿着里衣,披着头发,安静地坐在床上。一边玩手指,一边思索如何打扫这间“鲍鱼之肆”。

  体格惊人的大块头从床头横到床尾,像搁浅在海滩的大鲨鱼,个头不到一米六五的自己,居然没有死在他床上,这简直算一场奇迹。

  不,是神迹。

  咦,好像听不到他的呼吸!

  她听了一会,犹犹豫豫伸出手,探他的鼻息。

  男人毫无预兆睁了眼,吃不消地讽刺道:“喂,愚蠢也该适可而止吧。”

  她嘻嘻地收回手,脸上笑容盛开来:“醒啦,早上好啊!”

  阿泰接着她的目光,静静对视了片刻。微不可见撇了一下嘴角。

  一夜夫妻百日恩。相视间,有了许多缠绵。

  她一点都不怕他了,连那张凶恶的脸也顺眼了许多。

  “非人类”的悬疑问题,更是一点不在乎了。

  对她而言,躺在这里的雄壮身躯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既不是妖,也不是兽。胡思乱想也无济于事。

  “起来吧,我一点都睡不着啦。”

  “没人拦着你。”

  “你也起嘛。我要把被子床单拆了洗。”

  “洗啥!”他不满地说,“我喜欢上面有我的味道!不许洗!”

  严锦噎住半晌,哄劝道:“洗吧。我也想染上我的味道呢。你的味道已经入木三分,洗白了我才能有一点机会。请给我一次机会吧!”

  阿泰别过头,痉挛似的动了动嘴角。

  *

  早饭是玉米甘薯粥,蒸芋头和炒雀子蛋。

  家里有一大筐的雀子蛋,不知哪来的------若是大块头自己爬树上掏的,人设就太崩坏了。她无法相信……

  他倒不挑食。吃什么都狼吞虎咽,似要把自己活埋在食物里。

  这顿早饭自然也是风卷残云,一扫而空。

  严锦摇头晃脑邀功道:“大哥,以后我每顿给你做好吃的。”

  “算你懂事。量太少了,这么点儿喂猫还差不多。”

  “啊?虽然我做得好吃,你也该有所节制吧。粮食要省着过冬呢。”

  古代粮食稀缺。过两天要好好盘点,进行一番规划才是。

  阿泰满脸严肃,高高端着家主之威,胸有成竹道:“不必瞎操心。有老子在不会饿着你。”

  “我饿着没事,关键不能让你饿着。”她娴熟地拍着马屁。

  *

  早饭后,属于严锦一人的热火朝天拉开了帷幕:

  先打开门窗,前后通风。拂去窗纸的尘灰。用长棍绑着扫帚,清除家中一切蜘蛛网。

  被褥床单一概拆洗,用碱水浸泡、盐水煮沸。草席、棉胎、衣柜里的东西,全搬去院里晒太阳。

  移开家具和放粮食的筐筐斗斗,打扫家中每个角落。到处修补整理,彻底收拾。

  折腾了一上午,最后的工作就是填老鼠洞。

  阿泰忍无可忍地说,“你要把老鼠洞也染上你的味道?”

  “是啊。你走开吧,让我尽情发挥。”

  他恶声说:“堵上了它们还咋出来?讨厌的话就让它们搬走,使这种坏招不怕有损阴骘?”

  严锦瞠目结舌地震惊了。这满脸凶恶的人居然讲出敬畏因果的话来,实在是出人意料的冲击啊。

  人家一下子站到道德制高点上了,她却好像得到了“最毒妇人心”的光环!

  “……怎么让它们搬?”严锦深表惭愧地说。

  阿泰嫌她麻烦似的冷哼了一声。扁了嘴唇,发出一种类似蛐蛐叫的“吡吡”声来。

  接着,类似童话的一幕出现了:

  十五六只大小不一的灰老鼠从屋梁上、墙洞里鱼贯而出。排成一列,有条不紊向门外走去。

  领头的回头望望,对阿泰“唧唧”叫唤了几声。似乎在说:山高水远,江湖再见啊,兄弟!

  严锦:“……”

  “好可爱的老鼠家族啊!”她抖了抖鸡皮疙瘩,“要不,让蜘蛛、虱子和臭虫家族也顺便搬走吧。这件事就劳烦大哥去交涉一下,对啦,别说是我容不下它们噢!”

  阿泰:“……”

  这个油腔滑调的女人!

  午前,村里来了货郎。

  老远传来了悠扬的叫卖:“有妇人头油香膏,针线裹子卖喽……”

  梆子声散漫地敲着,仿佛从她记忆深处的旧电影里走了出来。

  严锦正在河边洗菜,闻声立刻奔回家,“大哥,给我一点银钱,货郎担子来了!”

  她的脸笑成了花,眼里的期待也开出花来。

  阿泰嘲讽道,“你翻箱倒柜大半天都没发现钱在何处。这也叫彻底收拾?”

  “诶?对啊……”真的没发现钱!

  “莫不是在老鼠洞里吧?”

  他面无表情,趾高气扬进了屋,从床侧拉出一个暗格来。

  里头扔满了碎银子、铜钱儿。目测有许多。

  严锦对钱没概念。

  她前辈子家境富足,卡里的零钱永远花不完。消费观又朴素,很少青睐奢侈品。所以,在金钱方面近乎是超脱的。

  “拿多少合适呢?”真是一点数都没有啊。

  阿泰拎起一吊铜钱,放进她玉片儿似的手掌里。一脸高傲的漠然。

  风一般的女子立刻出了门。沿河向西,再从田间干道向北直行。生怕货郎不等人。

  到达时,货郎担子旁已经站了六七个女子,叽叽喳喳的,活生生一幅古代民俗画:有婆姨婶子,也有大姑娘;大多穿着粗布裙,也有绫罗加身花枝招展的。形态不一。

  严锦一靠近,众妇人好似被定格住,无比困惑地望着她。惊怔凝在了每张脸上化不开了。

  “谁呀……”

  “是啊,这是谁啊,好标致的小娘子。”

  此刻的严锦穿一袭青布裙,头发一丝不苟朝后梳,盘成了妇人的圆髻。乌发黑亮,皮肤清润莹白。

  两眼又大又圆,眼尾却微微斜吊,既有一股俏丽劲儿,又透着清冷不俗。笔直的剑眉英气逼人。

  整张脸说不出的英秀端庄,绝非凡尘俗色。

  “啊呀,你是阿泰家的吧!”长贵娘一拍大腿,惊呼出声。

  严锦福了一礼,微笑道:“昨日才见,婶子便认不出了?”

  “阿泰家的!”妇人们炸锅叫起来,“这怎么说的!洗干净了这么好看呐!”

  “真是美人啊。比李燕妮还好看呢。”

  一女子娇声拖着腔说:“啊哟哟,这下子阿泰可真有福了。”

  酸味几乎溢出来。

  “王水娣你就眼红吧!”长贵娘扯开粗野的破锣大嗓笑起来,“你穿红戴绿也比不上人家。”

  “我们寡妇跟人家比啥?苦命人。”王水娣冷冷一笑,扭头刮脑地说。

  此妇柳眉桃腮,尖瓜子脸。说话间眼波横流,身姿漾动,是个天生妩媚的女子。

  听她自称寡妇,又姓王。严锦心中略微一动,不免多瞧了一眼。

  王寡妇对她勾引似的一笑,斜耷着眼皮瞄着她的身段儿。

  长贵娘似乎是个直肠子,毫不避忌地说:“你呀,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算不上正宗寡妇哩。”

  旁边的婆娘们都笑起来。肆无忌惮的,不给面子的笑。

  大家都不拿王寡妇当人。

  王寡妇很生气,板着一张猪肝色的脸,装作没听见。

  严锦事不关己,挤到货郎担子旁问:“有澡豆子吗?”

  一直处于呆懵状态的货郎猛然一回神,羞红了脸说:“有,有!澡豆,香胰子,皂角粉儿都有。”

  “有刷牙齿的吗?”

  “牙擦子,牙粉也有。都要不?”

  “多少钱?”

  “十文。”

  严锦点点头,又看上了针线包,绣绷子,布巾子,鞋面儿……目不暇接。只觉啥都该往家中买。

  一干妇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沉静如画的侧颜上,静静地痴了。

  各自心中落下一种“人比人气死人”的叹息。

  离此不到五十步的村口,恰好有个茶寮,连着村庄与官道。里面喝茶的糙汉子们都把脖子伸得好长,一个个的眼珠子飞出了眼眶。

  “比李燕妮还白哩。”

  “瞎说,没李燕妮白。”

  “白是白,屁股太小了。”

  “不小。不肥也不瘦!都像你家婆娘那张磨盘大屁股,拿来当桌子吃饭呢是吧!”

  有男子大声朝这里嚷嚷,“王寡妇走远点吧,你跟人家站一块儿,像染色的乌鸡啦,脸咋那么黑!”

  “我呸!没你屁股眼儿里的毛黑吧!”

  她显然没一点骂人的水平。拿自己的脸跟人家屁股里的毛相比,刺不痛别人,先自辱三分。

  四周男女笑得前俯后仰。

  王寡妇气得脸都涨紫了。仇恨地瞪了瞪严锦,愤世地说:“不买了,不买了,半天只做漂亮小媳妇的生意,我们寡妇人家识相点滚吧。”

  她尖酸地说完,真的甩着帕子滚了。

  “去去去!”长贵娘驱逐野狗似的,冲她背后啐着。

  那独自一人的水红身影颇有点可怜地远去了。就像被放逐了一样,消失在乡村小道上。

  严锦知道,对于别人的可恨与可怜,她再嗟叹也没用的。

  还是自己挑东西吧。但凡搭讪问话的,都被她用含羞的微笑对付了过去。人文文静静的,花起钱来却一点不文静。半晌功夫,半吊钱没了,兜罗了一大包,喜滋滋地家去了。

  身后的婆娘们真替她担忧:“买那么多,阿泰要收拾她了!”

  “人是挺水灵,看样子不会持家。眼睛不眨花掉五百文!好家伙!谁能养得起!”

  “四奶奶不是说她旺夫吗?”

  长贵娘压低声音,讲鬼故事一般暴睛瞪眼地说:“旺个屁,没长毛的女人是啥?白虎!天生的淫,个个克夫的,懂不懂?”

  “啊!”妇人如惊恐的麻雀般叽叽喳喳起来。

  “别胡说,四奶奶相看了,是超级的旺夫命!”

  “省省吧。四奶奶十次能说得中三次不?她这花法儿能旺起来我把眼珠子抠下来。”长贵的娘指着天赌咒发誓。

 

  几日后,严锦彻底统治了这个家。

  “鲍鱼之肆”摇身一变,成了清新的乡村小居:

  窗明几净,古拙怡人。旧木家具、柳条篮子、配几束无名野花,便生出了“唯吾德馨”的雅意来。

  革命进行得很彻底。连男主人也受到了改造。

  她每日哄着他洗澡,梳头,刮胡子。如厕后要洗手,吃饭也要洗。更欠揍的是,出恭后还逼着洗屁股。

  头一次听到这要求,阿泰几乎暴跳:“脑子是不是被虫啃了!男人洗腚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了?!”

  为了让他做人,严锦表示愿意让步。

  但是,每隔一会儿,她那清透无滓的眼珠子就要向他屁股一瞄,隔一会儿又一瞄,好像他整个人都被屎糊了似的。

  巨人被这种眼神碾压到了尘埃里,恨得磨牙道,“要命的,不洗个屁股就好像低人一等了。”最终,灰溜溜败下了阵来。

  有了女人,就像给自己套上一件枷锁。恼人的是,即便被套得死死的,也生不出舍弃的心思,只好认命由她的淫威统治。

  做为主妇,严锦最关注的还是家中粮食。

  阿泰有五亩地,是从故去的养父手里继承的。种三种作物:稻谷、玉米和冬麦。

  秋收刚过,收了稻谷六百斤,玉米二百余斤。去掉即将上缴的田赋,真是“多乎哉?不多矣!”

  至于蔬菜的种类也是极少。远远达不到丰富的标准。

  南瓜、甘薯、芋头和花生都是别人拿来换肉的—因为阿泰常进山打猎。

  他自种的菜只有两行秋萝卜,疏于打理,叶子长得比大蒜叶还小。

  屋后的竹林边有一块荒着的地,被野草和野菜占领着。

  她决定去芜存菁,开辟屋前屋后的地,全都种上秋蔬。给青黄不接的寒冬上足保险。

  于是,向家主提出申请。

  家主莫测高深地说:“种竹林子里吧。屋后的地先别动。有用。”

  “啥用?”

  “藏宝。”他一语惊人地说。

  之后再问,却不吐只字片语了。

  严锦既兴奋又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盆地的秋天总爱起雾。早晨醒来,到处浮着白烟,如在仙境里。

  这日清早,主妇做好热腾腾的早饭,梳洗完后,去叫丈夫起床。

  他最近田里清闲,且因陪着她,也没进山打猎。醒了就爱懒在床上,简直成了一头睡狮—还抱着被子不肯放。

  严锦说:“起来吧,再睡下去,你要从家主沦为家宠了。”

  他强词夺理道:“还不是因为被子味道不习惯,老子以前可没这么懒。”

  她硬把人拖起来,帮他梳头。

  把鬓角和头顶的发丝编成小辫,拢到后面的大马尾中去。马尾再扎成六段。最上头编成辫子,下面松着,隔一段再编辫子,最下面又松着。

  如此倒饬出一种异域战士的风采来,既英武,又清爽。

  *

  两人正吃着早饭时,栅栏外来了一行七八人。

  领头的是里长李四男。

  此人是白胖胖的乡绅模样,穿件灰色长袍,手里拿一柄象征城府和家境的金色烟杆子。

  “两口子吃早饭呐?”他扬声说。

  一脸皮笑肉不笑。

  旁边是个瘦长的、蓄着山羊胡的男人,一手执笔,一手捧着帐簿本子。身上着装肃净,似是上头来的官员。只是,满脸都是生无可恋的倦容。

  一副活够了的样子。

  “是来催税的吧?”严锦低声问。

  “嗯。”阿泰没表情地说。

  从桌边耸立起来,像座小山似的走出了家门。

  里长的脸颤了几颤,极不自然地堆砌出一种慈眉善目的笑来,“周泰,今年收成不错吧,听说你收了几百斤谷子!”

  “都吃掉了。”阿泰冷冷地说。

  “啊,哈哈,到底娶了媳妇爱说笑了……这位是乡簿刘大人,特地下来督促本村的田赋。”

  阿泰和乡簿各自面无表情。谁也不稀罕认识谁。

  里长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地说:“你五亩田地,须缴赋一石,咳,户籍上又新添了人丁,新增一笔人头税,合稻谷一石。此外,你有两年的里甲役、正卒役未服,折成白银共四两。去年还欠赋一石……我看今年趁收成好,一并儿都交了吧!”

  严锦听得目瞪口呆。天啊!这是要抽骨扒皮吗?

  一石大约一百五十斤。按如此说法,岂非要缴上去四百五十斤!

  我勒个去!

  农民不活了吗?统共才收六百多斤呐!

  传说中的“封建主义大山”从天而降,压得她都快窒息了。

  果然蝼蚁的人生必须充满磨难吗?

  阿泰听了里长所言,一句话不说。

  面无表情进了屋,搬了一小斗稻谷出去,往众人面前一放。

  里长瞧了不冒人气的乡簿一眼,没好气地说,“上秤吧!”

  跟随而来的壮丁拿出一杆大秤和绳兜,上前过秤。

  “七十五斤。”

  里长冷笑,“不够啊……”

  “只有这些。”阿泰掀起嘴皮,露出一口森白的牙,“老子流汗一年种出的粮食,一下缴这么多给国家,这份忠孝之心你们好好立碑传颂吧!”

  里长瞟着乡簿。乡簿大人冷漠得像个假人。

  对付恶霸刁民的事一点都指望不上他了。

  搞不好回去还得跟上头说,他这里长镇不住村中屁民,是个懦弱无能的银样蜡枪头!

  里长心里说:我可不是银样蜡枪头啊!我花三百两白银捐了这么个官,拿到这点子权力,是为了作威作福,光宗耀祖!可不能被一介莽夫压得死死的。

  他变脸似的,表情迅速阴冷下去:“周泰,刻意欠赋是触犯律法,是要让你进监牢的。”

  阿泰“唔”了一声:“里长大人,张口就拿监牢吓唬别人,是不是感觉自己能升天了?”

  “大胆!”里长怒喝一声,权威受到严重冒犯的他,脸上仿佛刷了一层辣油,红得要喷火了,“你跟本大人说话是何态度!是何态度!”

  旁边一壮丁叫周小矛的,连忙抚慰相帮:“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啧,阿泰,我听说你收了六百斤呐,不可能只有这一点儿吧?去年是灾年,大伙儿都欠了也就罢了,今年风调雨顺再拖欠也说不过去。再说你家新妇在那儿活生生坐着呢,这人头税怎么赖得掉!”

  里长“呼哧呼哧”地喘着,眼里在流火。

  乡簿有气无力地开口道:“你们李家庄,共八十户人家,是莲花县最大的村。统共收上来不到二十石。新来的县令大人马上要就任,这好像说不过去啊。”

  语气很轻,一切点到为止。

  里长大人如被人抽了一鞭,指着阿泰大声吼道:“说吧,你交不交!!”

  阿泰提起嘴角,微微地笑了,“里长大人真是官威赫赫啊。只是草民人虽长得粗笨,倒也不是个眼瞎耳聋的白丁。去年朝廷就已废了人头税,本县今年还在逼缴,怎么,大人们如此搜刮民脂民膏,?”

  乡簿微微一震,被人惊醒了似的,抬起目光死死盯住他。

  里长大声吼叫:“你!胡说八道什么……何时废除了!听了几句谣言就当圣旨,该当何罪!”

  阿泰盘起粗壮的手臂,挑起一边的眉毛说:“哼,既然来了新任县令大人,吾等草民活不下去,可去找他伸冤吧?”

  里长大人好似被扼住了喉咙,指着阿泰的烟杆子抖得拿不稳了。嘴里说:“吃牢饭,吃牢饭!不送你吃牢饭不行了!”

  村中壮丁们面面相觑,“阿泰,你从何处听说的?我们咋都不知道?”

  “不会是假的吧?年年有人说啥税免了,啥子税又要收了,都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年年还是收!”

  里长大人把烟杆子往栅栏上一敲,“谣言,是谣言,都清楚了没有!把这造谣的混账先押起来!”

  怒吼声绕树下盘旋一遭,落入尘埃里。

  壮丁们不约而同垂下了头颅。

  谁敢动啊?那可是阿泰!他一拳能揍死四百多斤的黑熊!

  里长等了一会,发现自己的权威落实不到任何一个屁民身上,这份恼羞成怒真是不可形容了。

,!”

  乡簿这时又张开口,语气颇冷漠地说,“行啦,里长,如此激动也无济于事。办正事要紧。谷子先抬走吧。”

  明显打算息事宁人。

  阿泰:“抬走前,劳请乡簿大人勾了我家的红字。一直这样欠下去也不是办法。一笔勾销大家也落得太平不是?”

  乡簿的目光如一抔死灰,盯了阿泰一会。果真抬笔抹了簿子上的红字。“没错。希望承你吉言,大家落得太平。”

  瘦长脸板得像副棺材。

  至此,权力阶层灰头土脸落了败。

  里长气得像婆娘似的跺脚,破着嗓子吼道,“周泰,记住你说的话。敢散布谣言惑乱民心,你真要吃牢饭的!别以为本大人拿你没办法!”

  “行。我胃口大,麻烦里长大人多准备些牢饭才好。”他颇似愉快地一笑,“草民顶天立地,从不散布谣言。草民嘴里只吐真话,哼哼!”

  里长被他气得上蹿下跳,尖声叫道:“乡簿大人,把他的红字改回来!给他加两倍,不,十倍!”

  乡簿转身就走。脸都被丢尽了。

  壮丁们目光闪烁地瞧着阿泰,将巴斗里的稻谷倒入一个超大斗子里,各怀心思跟着去了。

  *

  严锦快步走出家门,英秀俏丽的脸放着光芒。

  “大哥你太厉害了!这帮污吏好黑啊,张口要四百多斤,还一脸的心安理得!这样子勒索百姓,以后不怕下地狱抽筋扒皮吗?”

  “抽筋扒皮当然会。只是老子也不是任人欺凌的主。”

  “你如何知道税赋的事?他们一定对百姓封锁了吧!”

  “天上麻雀说的。”

  “你就乱编!麻雀还懂税的事!”

  “麻雀比你出息多了!”他冷傲地瞥着她,“你没瞧见自己刚才的德性,坐那儿脸都白了。”

  “可不是。统共六百斤粮,我还担心能不能吃到明年呢。他们又来狮子大开口!四百多斤啊,不是剜我的心吗?”

  阿泰更加鄙视了,嗤一声道,“你的心就值四百斤稻子?好歹是老子的女人,能不能长点出息!”

  “我这人才值二十两,就跟小小蝼蚁一样不值钱!再长出息,顶多变成一只大蝼蚁!有何意思?”

  “哼。以后再说这种屁话,老子罚你不许吃饭。”阿泰阴着脸说。

  “啊……哦。”她抿嘴笑了。攀着他的胳膊跳起来,在那泛青的腮帮子上香了一口。

  他嫌弃地斜乜她一眼,“轻浮的女子!”

  “虚伪的男子!”

  两人你来我往说笑着,忽然,风中送来一声隐约的哭叫声。

  “咦,啥声音?鬼吗?”

  阿泰眯眼听了一会,沉了脸说,“是长贵家。”

  严锦脑中浮现长贵娘的样子,“长贵家?”

  “嗯,好像……所有粮食都不见了。”

  “啥?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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