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穿越成一个美貌动人小庶女,顾云锦表示,只要不是像预示梦里一样死于非命,她就算成功了。
作为一个重生回来的王爷,赵文煊表示,千里赴京,只为一人。
当王爷成功捕获小庶女,结果就是美美美!
顾云锦十分惶恐:“殿下,你什么时候看上我的?”
秦王:“上辈子。”
女穿越,男重生,甜甜蜜蜜宠一生
表面严肃冷峻实质闷骚王爷VS身娇体柔识时务小侧妃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云锦、赵文煊 ┃ 配角:太子、越王等 ┃ 其它:甜文、穿越时空
第1章
天空深沉如泼墨,一轮弯月时隐时现。
篝火熊熊燃烧,一队队执矛兵士甲胄分明,步伐整齐划一,有条不紊地巡逻着黑夜中的营地。
云层越压越低,“哗”一阵疾风吹过,豆大的雨点噼啪打落下来,篝火渐渐熄灭,只巡逻兵士依旧从容不迫。
疾风骤雨中,有一个营帐依旧灯火通明,良医进进出出。
账内榻上,躺着一个约摸三岁上下的孩童,他高烧满脸通红,呼吸越发急且紧促。
倏地,这一切竟戛然而止。
良医上前切过脉,微颤的手再捻起银盘上一根羽毛,屏住呼吸伸到孩童鼻下。
羽毛丝毫不动。
良医僵着转过身,面对榻旁一男一女。他垂目,不敢看二位主子眸中最后一丝期盼,双膝一软,砰地跪倒在地,艰难万分说道:“我等无能,请殿下与娘娘降罪。”
话罢,他额头狠狠地磕在地上。
眼前男子正是秦王赵文煊,他面色青白,隐带晦暗,身量颇高但瘦削,久病掏空了这位天潢贵胄。
他闻言,目中亮光骤然泯灭,闪过一丝深切的悲痛。
这是他唯一的子嗣,本来行军是不带妇孺孩童的,但秦王想着自己时日无多,一去京城怕是无法折返,因此他破例携了家眷同行,只盼太子登上大宝后,能看在兄弟情分上,关照留京的孤儿寡母。
秦王沉默片刻,正要说话,不料身畔一沉,女子竟软软倒下。
他大急,不顾已是风中残烛的病体,忙展臂抱住女子。
这女子便是榻上孩童之母,秦王侧妃顾氏,乍闻噩耗,这个煎熬了数日的母亲不堪承受,双目一闭便昏阙过去。
侍人忙协助秦王,将顾侧妃置于榻上,良医诊了脉,说侧妃娘娘心力交瘁,又遭逢大悲,方会昏阙,身体并无大碍。
秦王心下稍安,缓缓坐于榻旁,低头凝视侧妃。
顾侧妃眉目如画,月貌花颜,只可惜此刻血色尽失,面上沾上泪痕,丧子之痛打垮了这位年轻的母亲。
满帐侍者跪地哀泣,秦王俯下身,紧紧拥住女子,瘦削而冰凉的手指拂过她的面庞,眷恋而不舍。
他命不久矣,在咽气之前,必当要好好安置怀中人,方能瞑目。
他误了她,让她将要青春守寡,原想着,有个孩儿承欢膝下,娘俩的日子能轻快些。
却不曾想……
秦王闭目,一滴清泪落在女子的腮边。
*
先帝驾崩,太子与越王抢夺皇位,常年备受皇父偏宠的越王占据上风。
与太子同一母家的秦王不顾病势沉重,挥军向东,以维护正统。
京城形势刻不容缓,无论秦王如何悲痛,翌日清晨,依旧准时拔营起寨。
秦王率军与太子汇合后,太子一方实力大增,遂大败越王,并追截出京数十里。
他这身体,早已骑不得马,秦王乘了一辆银顶黄盖四驾大车,被众军紧紧簇拥其中。
震天的喊杀声响起,秦地将士常年北拒鞑靼,备受风沙洗礼,悍然之息扑面而来,一入阵中,如出鞘长剑,直插敌军心脏。
越王一方混乱良久,方回过神来,奋力抵抗。
秦王站在车辕之上,淡淡瞭望片刻,见战局胶着,但已方胜局已定,心下松乏,方清咳两声。
“殿下,此处风大,妾为你添件衣裳可好?”
说话的正是顾侧妃,她此刻捧了一件暗红色锦缎披风,撩起车帘子,迈步到秦王身边。
短短数日,顾侧妃消瘦许多,她面上隐有凄然,但看向秦王的眸光带有关切。
秦王转头看她,目光不再冷冷,慢慢凝聚出眷恋、不舍以及欣然。
他握住顾侧妃的手,唇畔扬起一丝笑意,“锦儿,我时日无多,如今太子得胜,日后你留在京中,亦能有人照拂。”
话罢,他喉间一阵痒意,忍不住低头咳了一阵。
人走茶凉,哪怕他是龙子凤孙,亦如此。他千里迢迢领军进京,一是为了与太子同母家之谊,二便是为了眼前女子。
顾云锦听了秦王话语,本心疼莫名,见此情形,忙轻轻替他拍着背部,并为其披上厚披风。
“殿下,你休要再说,我……”
顾云锦落了泪,她哽咽片刻,正要再说,不料余光却见远处银芒闪耀。
数日大雨初晴,阳光终于撒下,为这场銮站增温。
秦王所在位置,本被重重守卫,不在敌方弓箭射程中,能确保安全。
不料此刻银光骤起,顾云锦定睛一看,竟有三支飞箭激射而来,箭头映着阳光,明晃晃直刺人眼,直取秦王后心。
箭矢出现让人骤不及防,速度惊人,转眼便到了车前。秦王侍卫奋力打下两支,但最后一支角度刁钻,众人竟无能为力。
由发现银光到此刻,不过眨眼功夫,顾云锦呼吸停滞,浑身血液冰凉。
最后一支利箭直奔秦王要害,顾云锦又惊又怒,殿下已命不久矣,为何还要他横死当场?
在这个电光火石间,顾云锦早已有了动作,她倏地抱住秦王,柔弱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她猛地一转身,与秦王换了个位置。
这支激射的箭矢划破空气,带有隐隐风声,“嗤”地一声闷响,正中顾云锦柔软的心窝。
顾云锦身子猛地绷紧一下,她随即张开眼,面前是秦王震惊的黑眸。
“锦儿,你!”秦王紧紧抱着她,神色痛且极悲,他失声道:“你为何如此?我……”本是个将死之人。
“不,殿下。”顾云锦心窝极痛,但秀美的眉目有释然,她轻轻一笑,声音畅然如流水,道:“殿下,如此好极。”
“妾不愿独活,让我与孩儿长伴着殿下罢。”孩儿没了,待他也不在了,她活着亦无甚意义。
顾云锦神色柔和,眸中带着眷恋,她抬手轻触秦王面庞。秦王心中大痛,他抬手,紧紧握住那只柔荑。
她眼前越来越暗,顾云锦努力睁大美眸,欲看清眼前男人。
“若有来生,妾当长伴殿下左右。”
话罢,顾云锦无力支撑,她那双点漆般的美眸阖上,螓首轻垂,伏在秦王颈侧。
佳人已无气息,一缕芳魂归阴。
“锦儿!锦儿!”
秦王心脏处剧痛,他顿了片刻,一口鲜血喷出。
第2章
那点点殷红,溅在她的左手上,灼热的温度透过手背,直达她的心间。
男子伤心欲绝的目光挥之不去,那双黑眸如影随形,始终缠绕着她。
“锦儿,锦儿,快醒醒。”一个柔和的女声略带担忧,不厌其烦地轻唤着。
顾云锦终于被推醒了。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弹墨湖色帘帐,与昨夜一般无二。
那是一个梦。
梦境如船过水无痕,只余顾云锦额际细密的汗珠,诉说它的存在。
方才推醒她的,是一个相貌柔弱的美妇,此人便是顾云锦的生母林氏。林氏今年三十出头,身段娇小玲珑,看着不过二十四五。
林氏见顾云锦终于醒了,忙执帕细细拭着女儿额上冷汗,蹙眉问道:“锦儿,可是魇着了?”她面上担忧之色难掩,“要不我禀了夫人,给你请个大夫瞧一瞧。”
她是妾室,主母亦非好相与之人,但林氏就生了一女,视顾云锦为眼珠子,涉及女儿,她自仔细万分。
顾云锦回过神,忙拒绝道:“姨娘,不用的,我没事。”
生母不能唤娘,她自是不愿,只可惜礼制如此,且隔墙有耳,要是不慎被人听了去,母女二人都有大.麻烦,因此这些情感只能放在心上,彼此深藏。
林姨娘仔细打量女儿面色,未见异常,她略松了口气,但仍有些不放心,轻声问道:“锦儿,你可是又做了那梦?”
顾云锦闻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她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头回梦魇之后,顾云锦就与林姨娘说起过。
这个异常真实的梦境,自幼时起便缠绕着她,让她难分梦里梦外。
她看不清男子的脸,冗长的梦境,醒来亦忘了大半,只那凄然眷恋的目光,却始终深深印在心头。
还有……
顾云锦忍不住抬手,按了按胸前位置。那一箭来势凶猛,直.的心窝,那种冰凉的钝痛感非常清晰,让她觉得,中箭之人就是自己。
她一直有种难言的直觉,这一切是真实的。
顾云锦垂眸,这会是预示梦么?
她上辈子卒于连环车祸,本以为一了百了,却不曾想,还能带着记忆投生于古代。自此之后,顾云锦对于冥冥中事有了敬畏。
亦是如此,她此刻方会这般想,换了上辈子,顾云锦必定嗤之以鼻,说不得还会看看心理医生。
只不过,此刻她当然不会如此说,顾云锦笑笑,对林姨娘:“不记得了,方才醒过来就忘了。”
只左手那灼热的温度仿若还在,她忍不住蹭了蹭薄被。
*
顾云锦上辈子去世后,没想到还能带着记忆再世为人。她这辈子的祖父是现任武安侯,生有二子,长子为世子,而次子便是顾云锦的父亲顾继严。次子不能承爵,于是顾继严便科举出仕,谋求前程。
顾云锦两三岁时,便随父亲一起外放出京,直至月前顾继严接到调令,他方携了家眷回京任职。
父亲心中欢喜,一路急赶,眼见就要到家了,不想他却染了风寒,病倒在床。
时间还算充裕,顾继严便不愿带病回到父母跟前,于是,便停了下来。
此地已是通州,顾家在这里有庄子,一行人前日刚刚落脚。
这一路舟车劳顿,众人疲惫不堪,因此顾云锦的嫡母传了话,推迟了请安时间,因此林姨娘方能一早便过来女儿房中。要知道平日这个时候,她已经前往正房伺候主母了。
顾继严其人,是一个十足的古代士大夫,他重子嗣,尤其嫡子,似顾云锦般的庶女,他虽不蔑视,但也并不放在心上,连同一干妾室,皆尽数交到嫡妻许氏手里,再不多问。
而顾云锦的嫡母许氏,是一个厉害人物,顾继严膝下有二子,全是嫡出,余下的姨娘,能养住的都是女儿。
林姨娘母女,都是在许夫人底下生活,顾云锦在此间已有十五年,早清楚自己身份不过。
既无不妥,就没必要陡生波折了。
顾云锦吁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努力将悸动抛在脑后,扬唇对林姨娘笑道:“姨娘,我很好,你无需担忧。”
说着,她就着丫鬟搀扶,起了身,梳洗更衣。
且不论她一个庶出之女,如何能在两军厮杀之时被箭射死,若那真是预示梦,她仅凭些许记忆,亦无可奈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死过一次的人了,应更豁达些,能活着就一件极好的事。
顾云锦拾掇妥当,末了,她又执起玉梳,仔细地理了理额前刘海。
她的刘海很长,柔软的墨发贴服,遮住饱满的玉额与黛眉,一直垂落到眼睑处,挡住了小半张脸。
顾云锦极美,尤其眉眼部位,她有一双极艳的桃花目,那眸如点漆,黑白分明,笼罩着一层氤氲的浮雾。
这一双眼睛,看着本应极为妩媚的,偏其上是两弯细细的柳叶眉,端庄娴雅,柔弱惹人怜惜,将一切可能有的媚俗尽数抹了个干净。
天然一段风情,全在眉梢。
但对于一个庶女来说,太引人瞩目不是好事,适当收敛锋芒方为上策。顾云锦不是真正的稚童,无需林姨娘嘱咐,她自幼时起,便将刘海蓄长,堪堪盖到眼睑上方,不遮挡视线便可。
她平日见某些人,皆眼帘微垂,此举既能掩盖不少东西,也很符合时下闺阁淑女形象。
顾云锦心下对这些规矩实则不以为然,但无奈已投生此间,若能两全其美,便是最好不过。
“锦儿若非投生在我这没用的肚皮处,也不必受如此委屈。”林姨娘见状心酸,黯然道。
顾云锦放下玉梳,笑道:“姨娘,你胡说什么,我可是高兴得紧。”
生身之恩,多年慈爱,点点滴滴,顾云锦俱放在心头。她待遇及不上嫡女,或许未来还有波折,但她却甘之如饴。
而且对于古代女子来说,待字闺中时,不过是人生第一阶段,或许她未必能收获真挚的爱情,但作为侯府小姐,哪怕庶出,她努力一把,未尝不能过得好。
不过,在此之前,顾云锦还有一个麻烦需要解决。
她眼帘微垂,眸色稍暗。
此时,两人已整理妥当,正要去给许氏请安,不料有仆妇传话,说夫人要出门为老爷祈平安,免了请安,要二姑娘赶紧到二门去。
顾云锦闻言,面上表情不变,心下却嗤之以鼻。
她那父亲不过小病,哪里需要什么祈平安,大约便是嫡姐顾云嬿想要出门放风,许氏疼爱女儿没有拒绝,便有了这么一出罢。这种以孝为名的活动,许氏也不能只带亲女一人,于是顾云锦等人也被捎上了。
虽是如此,顾云锦也不能耽搁,她匆匆与林姨娘告了别,便出了门。
顾云锦领着丫鬟婆子到了二门,许氏与顾云嬿已经上了头一辆马车,一等她上车坐稳,车夫一甩鞭子,拉车的打马甩开蹄子,往前行去。
车厢中还有顾家三姑娘,顾云淑,她只比顾云锦小一岁,今年十四。姐妹二人关系只算一般,互相见了礼后,便各自沉默不语。
马车走了一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停了下来。
丫鬟起身,刚要上前撩起车帘子,外面响起一道男声,“表妹,已经到了,快下车吧。”
说罢,便有一只大手探进,撩起马车帘子。
一听见此人声音,顾云锦微微蹙眉,目中闪过一丝厌恶。
她的麻烦,便是说话之人,此人是许氏的娘家侄儿许成德。他家道中落,年前千里投奔了姑母。
许夫人自是怜惜侄儿的,刚好他到了婚配年龄,于是,她便有了谋算,想见膝下一个庶女许配给侄儿。
这许成德钱财不多,又孤身一人,若是正常情况,他想娶侯府小姐,那是做梦。
但现在有了许夫人做主,若是再哄得顾继严点头,事情便成了。
好在,许夫人还没来得及探探夫君口风,调令便到了。顾继严要交接手头公务,早出晚归,而许氏也忙着归置笼箱,于是,这事便耽搁下来了。
然而,就许成德本人而言,觉得这侯府庶女是娶定了,他还相中了品貌出众的顾云锦,一有机会便大献殷勤。
譬如现在。
第3章
此处已是佛门清净地,偏偏就出现了这么一个糟心人。
许成德声音一起,顾云锦余光便见三妹顾云淑马上往后缩了缩,垂下眼帘没有看她。
她也没在意,反正,她并不指望这不同娘生的妹妹有多少手足之情。
顾云锦抬眼,看向车帘子处,许成德话罢,探向前的手已经向上,正撩起车帘子。
她就坐在接近车帘子的地方,这么瞥过去,看见许成德一截墨绿色团花暗纹锦袍的同时,不免也能望见些许马车外的景色。
马车停靠的地方,正在寺院正门台阶下,这地儿铺砌这整齐的长条青石板。
时值春季,湿润而多雨,这些多年的老青石板互相板衔接的地方,已经长了一圈碧绿的苔藓。缝隙笔直,从那头延伸到马车底下。
许成德站立的地方,应当正好在青苔部位前方。
顾云锦刘海下柳眉轻抬。
从抬眼到此刻,不过瞬息功夫,她心中一动,人已经站起。
顾云锦立即伸出手,将那撩起些许的车帘子倏地掀起。
大马车外的许成德骤不及防,他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手顺着车帘子而去。
他同时抬头,顾云锦那张俏丽的小脸映入眼帘,他心中一喜,刚要张嘴说话,“表妹……”
许成德才吐出俩字,不料脚下突兀滑溜,他心里咯噔一下,忙低头要站稳。
只可惜,这苔藓多年累积,长势极好,他的挣扎并无用处。顿了顿,许成德还是失去了平衡,“砰”的一声,身体向前扑去,下巴重重地撞在车厢门框上。
许成德下颌剧痛,口腔立即一阵血腥的味道,他狼狈站起,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表哥!”顾云锦柳眉轻蹙,捂唇惊呼一声,低头关切问道:“表哥你没事吧,可是磕得狠了?”
她一脸自责,垂目道:“都是我的错处,我掀帘子急切了些。”
许成德闻言,忙腾出一只手,使劲地摆了摆,他缓了片刻,方勉强含糊道:“我无事,这怪不得表妹,是我没站稳。”
顾云锦面色放缓,她点头说:“表哥无事就好。”
她瞥了眼许成德,见他面有痛色,大着舌头说不清话,不禁心下稍舒,面上亦带了丝微笑。
让你丫的痴心妄想,让你丫的视本姑娘为囊中物!
等疼痛缓了之后,许成德的下巴处多了老大一块淤青,许夫人领着女儿下了车,见了,蹙眉问道:“德儿,你的脸怎么回事?”
许夫人今年未及四旬,相貌只算端庄,此生绝对与美人沾不上边,身材很丰腴,整体看上去颇为圆润,也难怪顾继严近年来,除了初一十五,基本不会歇在正房了。
不过许氏姿色并不出众,却能把持后宅,让一个庶子俱无,还是有一定的手腕的。
许夫人今儿穿了件宝蓝色提花缎面小袄,头戴一支嵌宝累丝赤金钗,腕子挂了两对明晃晃的嵌珠金镯,好一副官夫人的派头。
她见了侄儿狼狈模样,不禁领着女儿上前,蹙眉询问道。
许氏知道侄儿往后头凑,也不在意,反正她想着,这两个庶女中,肯定要嫁一个给侄儿的。少年慕色,许成德看中了相貌标致的顾云锦,她已经在算计着,到了京城后,如何让顾继严点头。
回京后或许难些,但她是嫡母,只要多费心思,肯定能成的。
只不过,这许成德出门前还好好的,怎么这一阵子功夫,就成这样了。
许成德听了姑母问话,只是不好意思表示,路上有苔藓,他不小心滑了一跤。
许氏无奈,只得说:“德儿,你应当谨慎些。”
她多次向顾继严说起,让他提携一下许成德,结果收效甚微,许氏也明白,这侄儿为人不稳重是一大原因。
她瞥了一眼那边两个庶女,见顾云锦安静站着,她更坚定了要将其许嫁侄儿的决心。要不然,许成德日后的处境,怕会更加不堪。
侄儿成亲前还能借住姑母家,成亲后就不能如此了,顾云锦虽是庶女,但嫁妆按例也丰厚,许成德娶了她,其中一大好处便是囊中无忧。
许氏与许成德说了几句,旁边的顾云嬿等得不耐烦了,她瞥一眼唯唯诺诺的表兄,又扯了扯母亲手臂。
等回京后,这等逍遥日子就没有了,她一刻也不想浪费。
顾云嬿是许氏骨肉,知女莫若母,许氏哪能不懂,她只得安抚性地拍了拍女儿手臂,随即说道:“好了,咱们进去吧。”
谁的女儿谁心疼,顾继严外放十余年,嫡妻许氏一家独大,顾云嬿当然活得逍遥自在,待回京后,日子肯定不比从前,许氏此刻也舍不得拂了女儿的意。
于是,许氏便顿住话题,转身领着一干人,浩浩荡荡往寺院大门行去。
顾云锦一如既往保持安静,她不着痕迹避开徐德成数尺距离,方拾级而上。
近来春雨绵绵,今日终于停歇,旭日从云层后稍稍露出,一抹晨光初现。
顾云锦就着丫鬟搀扶徐行,她顺势抬头往上,这百年宝刹庄严古朴,阳光为其披上一层金辉,高悬的匾额上三个金漆大字“报恩寺”。
那三个凝重的大字配上古刹,实在相得益彰,只不过顾云锦刚瞥见,心中却是蓦然一突。
“报恩寺?这不是通州寺吗?”她心中一惊,不禁转头往向身边丫鬟。
这丫鬟名碧桃,是顾云锦的贴身大丫鬟,与主子一起长大,最是忠心耿耿不过,只可惜,她也不知所以,只得无措地摇了摇头。
碧桃没答的出来,不过有人却知道。
许成德刚好听到这句问话,他赶紧凑上前,殷勤给顾云锦解释道:“表妹,这寺本名报恩寺,是通州最有名的寺庙,无余者能出其右,于是,大家说着说着,就称其为通州寺了。”
顾云锦闻言,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此刻心如鹿撞,实在无心敷衍这人。
顾云锦幼年至今,时常会做一些分外真实的梦,在这些梦中,虽绝大部分便是昨日中箭身亡那个,但偶尔也会有零星一些其余的。
她有印象的不多,其中一个便是发生在寺院中,那寺院的大名她记得分明,正是这“报恩寺”。
顾云锦瞥了一眼旁边亦步亦趋的许成德,她的梦中,正好看见这人落水后拼命挣扎呼救,地点就在报恩寺后的莲池当中。
此报恩寺会是彼报恩寺吗?这地方后山会有莲池吗?
顾云锦神情依旧平静,脚步不疾不徐,但她刘海下白皙的前额已沁出细细汗珠,掩藏在袖中的纤手攒紧。
或许,今天她就可以窥探一下,那些纠缠她十余年的梦境,究竟是否真有预示之意。
*
报恩寺百年古刹,极负盛名,当地名流官眷极爱到此处上香。
寺院地处城郊,而这些人身份非同一般,安全问题必须多加留意,若是出了事故,香客家中颇有势力,报恩寺一方怕也会招惹麻烦。
这么经年累月下来,寺院早已有了一套完善的对应措施,以保证香客在寺院范围的安全。
几十年下来,这报恩寺确实非常妥当,香客无论贫富贵贱,一律全须全尾离开,没遇见任何不妥之事。
换句话说,便是这报恩寺十分安全。
许夫人确定过此事不假后,便索性丢开手去,让庶女们自行礼佛,她专心跟在顾云嬿身边,以免女儿出幺蛾子。
嫡母的决定,正合顾云锦的意,她也没搭理身边的顾云淑,领着碧桃径自进了大殿,开始按顺序叩拜上香。
那些冥冥中事,顾云锦是只信不迷,她这样做的目的,便是要摆脱这如狗皮膏药一般的许成德。
这人是要莲池落水的,但顾云锦虽打算验证一番,但也没想凑这个热闹。
事情一如顾云锦所料。
她顺着大雄宝殿往左,不论大小殿堂,她一律入内叩拜。许成德开始时,还能一同入内上香,等十次八次后,他不耐烦了,便停在殿外,与丫鬟婆子说话。
许成德虽然家道中落,但在顾家,他依旧是主母内侄,这些卖身契握在许氏手里的下仆,不论心中如何想,嘴巴自然不吝于吹捧对方几句。
一干人七嘴八舌,许成德通体舒泰,在门外哈哈大笑。
顾云锦充耳不闻,她面色如常,叩拜后自蒲团上起身,款步上前,亲手将三柱清香插在大香炉上。
若是之前,她便会转身出殿,继续往隔壁行去。但顾云锦此刻没有这么做,她朝碧桃打了个眼色,主仆二人脚下无声,绕过巨大的佛像,往后房门快步行去。
殿中念经的和尚恍若未见,半闭的眼帘纹丝不动,手里捻着佛珠,嘴里喃喃念着经。
顾云锦领着碧桃,二人急步走了一段,她估摸着足够远了,方停下来。
这时,前方迎面来了一个小沙弥,年约十一二岁,挑着两个水桶微微晃荡,看样子要去汲水。
顾云锦忙上前一步,施了个礼,问道:“小师傅,不知这报恩寺中,是否有莲池?”
话罢,她心如擂鼓,紧紧盯着小和尚。
那小和尚放下扁担,合十回了一礼,方说道:“这位施主,本寺后方确有一莲池。”
随后,小沙弥在顾云锦陡然一凝的目光中,抬手往左侧一指,道:“施主沿着此路直去,便可到达莲池。”
第4章
京城里头,其他勋贵人家的庶出姑娘们,过的是什么日子,顾云锦并不清楚,反正她出京十余年,由于父亲嫡母不在意,她倒从没享受过所谓二三十人伺候的生活。
林姨娘每每说到此处,觉得自己女儿好生委屈,都要抹泪一番。
顾云锦倒不在意,不是你的,强求不来,与其纠结这些无处使力的地方,不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不过,往常顾云锦左右,也是有十人八人伺候的,像今日这般,仅可怜巴巴剩下一个碧桃,倒是破天荒头一遭。
当初顾继严接到调令后,许氏便开始收拾家当、遣散仆从,准备上京了。毕竟,顾继严原先任职之处在江南,这千里迢迢的,不可能把所有下仆带过去。
不要说官船容不下,便是容下了也不会带。原因很简单,京城的武安候府中,有的是世仆,这些外来的仆役,实在无用武之地。
顺理成章地,各位主子跟前的人手,便要一再裁减了。
这么一来,顾云嬿不乐意了。
她仅仅比顾云锦大了几个月,今年也是十五,一回京城,就要物色人家出嫁的。
这女子出阁,身边是否有忠心且顺手的丫鬟很重要,许氏母女阔别京城多年,侯府的人手肯定不如此刻的方便。
于是,顾云嬿身边那几十个丫鬟婆子,就必须要留下来了。
这个决定与实际情况背道而驰,于是,顾云锦与顾云淑就遭殃了,二人身边用熟的下仆几乎被砍了个干净,名额用来放顾云嬿身边的人。
顾云锦身边仅剩一个碧桃。
这个行为虽让顾云锦不喜,但实际上并无太大伤害,反正她身边,能确保不是许氏耳目的,不过几人罢了。这几人有的故土难离,有的到了到了年纪要嫁人,能毫无牵挂跟着北上的,也就剩下碧桃。
回了侯府,到时候重新配了丫鬟婆子,说不定耳目还能少些。毕竟,能在武安侯府掌家的,肯定轮不到许氏。
这些挂名下仆主子是顾云嬿,对顾云锦这个庶女不怎么放在心上,一行人在殿门外围着许成德说话,倒是方便了主仆二人离开。
“姑娘,那边就是莲池。”
碧桃左顾右盼,眼尖见前面有些绿意,她赶紧眺望片刻,见是莲池,忙禀报主子,“咱们到了。”
顾云锦闻言定睛一看,那边假山遮挡住的地方,边缘处果然有些许荷叶探出,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吩咐道:“嗯,我看见了,咱们先过去瞧瞧罢。”
那小沙弥指路后,主仆二人一路急赶,走了约一刻钟功夫,终于到地方了。
莲池不在报恩寺前殿范围,它隐在寺院后方的精舍当中。
这些精舍,是寺院专门用来安排留寺静修的显贵香客,若是寻常百姓,寺院另有安排,不在这一片。
倒不是寺院嫌贫爱富,实则和尚们也有难处,报恩寺要安宁,这些贵人便出不得岔子。且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这句话在封建古代是真理,将两者分隔开来,对平头百姓才是最好的。
这地方安全措施做得不错。顾云锦主仆一路行来,皆能敏感地察觉出,有多处位置守着大和尚,这些和尚气势与殿中念经那些完全不同,很显然是武僧。
他们见有人来,只探头看了眼,见顾云锦主仆衣衫华贵,不是普通百姓,便将头缩回去。
说白了,这些显贵家眷们,只要不出大岔子,武僧们是不会搭理的。
顾云锦经过几处,见皆是如此,心中便明白过来。
嗯,这很好,若那许成德若真落了水,她提前出现,并隐蔽围观,这些和尚必同样不置一词。
顾云锦心下松了松。
她又走了片刻,便到了莲池近旁。
这莲池实则不大,也就半亩左右,边上断断续续围绕着假山,大约是和尚们不怎么精细打理之故,这莲池碧叶舒展,假山青苔遍布,颇有野趣。
顾云锦没心思欣赏风景,这莲池近旁假山林立,极利隐蔽,正正合了她的心意。
她仔细观察一番,找了个不错的位置,领着碧桃左绕右绕,便不见了踪影。
两人藏在距来路不远的假山处,这背后有个凹位,两人站着正好。
顾云锦估摸了莲池与前殿的位置,若许成德要到莲池,必定与她们同路而来,她们躲在此处,探头一窥便可看见。
接下来,主仆二人屏气凝神,开始安静等待。
只不过,两人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了,不但没听见有人落水,甚至连路过的人也没一个。
这莲池地处僻静,许成德真的会来吗?
顾云锦心下躁动,有欢喜,更多是释然。
纠缠了她十余年的噩梦,大约就是个梦吧。她有了离奇际遇,就把一些事也往这方面想,还坚信不疑,看来也是自个吓自个罢。
顾云锦心下轻快,面上一扫方才凝重之色,粉唇轻扬。
前世今生之事,顾云锦从未出口,便是林姨娘也不知道,更别说碧桃了。不过,碧桃见她重展欢颜,心下也高兴,脸上露出大大的笑意。
不过,顾云锦谨慎为见,她还是没有马上离开,继续多待了近一个时辰。
直到太阳升至头顶,午膳的时间快到了,她方笑道:“好了,咱们回去吧。”
按照原定计划,中午用了斋饭后,顾家一行人便要折返了。顾继严卧病在床,许氏领孩子出来祈平安可以,但要是祈了整整一天不见人,便不大好看。
届时,许成德再要落水,怕是不成了。
这噩梦压在顾云锦心头多年,如今一扫而空,她心情轻松,语气欢快。
毕竟,谁也不乐意享受中箭身亡的待遇。
主子愉悦的心情感染了碧桃,她忙欢喜地应了一声,便要搀扶顾云锦出去。
谁料主仆二人刚迈开脚步,蓦然,顾云锦动作一顿,她偏头,竟听见外头似乎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拖沓,似乎往这边行来。
她心中咯噔一下,忙拽住碧桃,示意噤声,然后仔细侧耳倾听。
这莲池附近很寂静,有声响很明显,那脚步声沉重,由远而近匆匆而至,清晰地传进主仆二人耳朵里。
顾云锦心下沉沉,面色凝重,两人都没动。
那脚步声很急,绕着莲池走了一段,眼看着将要接近顾云锦主仆站立之处。
碧桃紧张得很,她搀扶着主子的手不知觉攒紧,顾云锦没说什么,她此刻一颗心跳得极快。
主仆二人呼吸将近凝滞,一动不动待在原地。
蓦然,那脚步声突然停顿下来了。
只是不待顾云锦主仆松口气,与此同时,一声少年高声尖呼声已经响起了。
“啊啊啊!”
突兀是叫喊伴随着一下巨大的“噗通”声,来人落水。紧接着,那人高声呼救,并且用手使劲拍打水面,剧烈挣扎。
变化骤起。
顾云锦一听那人声音,一颗心便沉入水底,冰凉彻底。
这声音是许成德,她极厌恶此人,不容错辨。
只不过,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不提救不救人,若顾云锦不亲自看上一眼,这坎她是绝对过不去的。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万一事有凑巧,这人不过声音极相似罢了,实则却非许成德本人又该如何是好?
顾云锦粉唇紧抿,就着碧桃搀扶,走出凹位,往莲池方向一转。
莲池边缘假山林立,两者之间并非毫无缝隙,而是相隔着一圈快两尺宽的鹅卵石小径,假山怪石嶙峋,顾云锦须要走到小径上,她才能侧头看清这人。
没错,此人就是许成德。
顾云锦背靠假山,垂首沉默半响,方轻拍了拍碧桃的手,无声示意离开。
她最后瞥一眼莲池,有些无语。
这莲池岸边明显不深,许成德半个脑袋露在水面上,并没有沉浮起伏,很明显,他是脚踏实地的。但这人只是闭着眼睛张嘴疾呼,嗓门动作都很大,激起水波阵阵,偏就不肯张眼看看。
且他落水的位置不远,这么挣扎半响又往岸边接近了不少,伸手一够就能够到地面了,可是许成德依旧一脸惊慌失措,眼睛闭了个死紧,伸手胡乱扒拉也没摸到岸边。
顾云锦面无表情收回视线,这人死不了的,她也不用考虑救人的事了。
主仆二人无声转过身,抬脚往回走。
时值春季,潮湿而温润,鹅卵石上老苔藓长势旺盛,虽顾云锦已经挑地方下脚了,但刚举步时,她还是骤然滑了一下。
顾云锦本距离莲池有约一步距离,“滋溜”一声轻响,她倏地向前滑了半步,她心头一凛,忙竭力站稳。
有了力气不小的碧桃帮忙,顾云锦的努力立竿见影,她很快站稳了脚跟。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可是,没等两人高兴,她们便听见一阵急促而凌乱的奔跑声出现,由远而近往这边赶来,甚至还能听见隐约的呼喊,“表少爷……”
顾云锦一惊。
来之前,她虽已考虑过,若被人碰见该如何圆回来,但顾云锦厌恶许成德万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与此人搭上关系。
她是绝不想与这些人碰面的,于是,顾云锦领着碧桃,就要急急外外行去。
来路虽直通到底,但顾云锦见莲池前有一个岔道,草木茂盛蜿蜒曲折,在外头不能看见里面情况,先避到那边再说吧。
由于莲池是这条路的尽头,这边虽假山林立,但没有退路她到底觉得不稳妥,赶来的下仆人数不少,若有好奇心重者绕上一圈,发现了顾云锦主仆,那在许夫人跟前,就不好交代了。
届时,顾云锦便失了先机,成了冷眼旁观者了。
这等棘手之事,还是能免则免吧。
顾云锦心下急转如电,几乎立刻,便有了决断,她拽着碧桃,就要离开。
谁料祸不单行,就在这个争分夺秒的关键时刻,许成德胡乱挥舞间,竟摸索到正确方向,一只手碰触到了岸边,他大喜,忙往这边使劲。
他另一只手重重往岸上一巴,居然正正好够住顾云锦站在岸边的纤足。
他欣喜若狂,虽仍不敢睁眼,但嘴里已高声疾呼道:“救命!恩公救我一命!”
第5章
碧桃见状大惊失色,急忙抬手紧紧捂住嘴,方挡住了堪堪要出口的惊呼。
顾云锦这边反应却极为迅速,几乎在许成德抓住她的脚那刻,她垂首看过去时,已是提起了另一只脚,快准狠地踩在那只湿淋淋的手上。
这一脚顾云锦使尽了全身力气,又重又急,连她自己垫底那只纤足都疼得厉害,更被提直接被踩的许成德了,他惨叫一声,猛地缩回手。
顾云锦行动迅速,在许成德缩回手那瞬间,她已经拽着碧桃,快步离了莲池。
在转过假山刹那,她回头瞟了一眼,见许成德双目依旧闭得紧紧的。
顾云锦放下心,她脚下不停,领着碧桃,几步就奔进莲池前的岔道内。
待那群下仆急哄哄地赶到,七手八脚捞起许成德时,顾云锦主仆二人早已七转八拐,不见了踪影。
这条小道不同与外头那路周正,岔道极多,不过顾云锦也非漫无目的的乱走,她不论如何转悠,始终皆眺望着巍峨的大雄宝殿,往那头靠近。
报恩寺的大雄宝殿最高大醒目,往那边走,总是没有错的。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实际操作上却遭遇了困难。
这小路是通向寺庙后方精舍,一个个院落清净雅致,顾云锦主仆走着走着,却发现前方尽头是一个院子,没有路了。
“姑娘,咱们如何是好?”碧桃有些焦急,踮起脚尖左顾右盼,惴惴地问道。
顾云锦抬头看了一下,大雄宝殿就在前头不远,不过路却被前方的院子截断了。
她沉吟片刻,道:“咱们从这院子穿过去罢。”
顾云锦在此间已有十五年,对这里的文化以及建筑之类颇为了解,这类专供富贵人家借住的院子,必定设有角门。一些下仆,以及院落中清理出污秽杂物,是绝不能走院子正门的,只能往角门去。
这类小角门,主子是不屑走的。顾云锦入乡随俗,她先前也没想过要走,但此一时彼一时也,事出紧急,她并不是迂腐不知变通之人。
太阳已经快攀上高空正中,这是午膳时分了,顾云锦必须赶在许成德被抬回前出现,才是最稳妥之举。
主仆二人一路行来,见大多数院子都门户紧闭,只偶尔见有几处的门是虚掩着的,很明显,虚掩的院落是没人落脚的。
如今恰好,这挡路院落的门并没落栓,两扇黑漆大门一边阖上,另一边半掩。
顾云锦领着碧桃,往那院子行去。
碧桃却紧走一步,抢在她跟前,“姑娘,我先走吧。”
顾云锦闻言很欣慰,碧桃虽不伶俐,但一颗护主的忠心却拳拳,不枉她多年真心以对。
要在许氏眼皮子底下发展心腹,其实并不容易,当初好几个懵懂的小丫鬟来到顾云锦身边,她没有选择那些精明伶俐的,反而看上了不出众的碧桃。多年过去了,其他几人有的另谋高就,有的就成了许氏眼线,只余碧桃始终如一。
虽快走半步与慢走半步实则无甚差别,但顾云锦没有拒绝碧桃的好意,默许了她走在前头。
多年下来,她固然还保持着现代一些思想,但某些方面却不得不同化。譬如,在这个律法允许买卖人口的社会,你硬要坚持什劳子人人平等,那就是矫情了。
她这投胎的活计,做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顾云锦既不嗟叹自己为何不是嫡女,也不庆幸她没投生成丫鬟。
出身不可变更,多想无益,好好过日子便是。
*
碧桃推了推那半掩的大门,与主子一同进了院子。
这院子草木成荫,庭院开阔,甬道上有苔痕,只闻风声,不见人影。
顾云锦扫了一眼寂静无声的院落,果然一如她所料,这地方应还没有人入住。
她心下实则有些嘀咕,从主仆二人转入岔道,那些大和尚便一个不冒头,一点也不热心。
人家果然只负责守卫,一点事儿也不掺。
好吧,求人不如求己。
顾云锦喘了口气,道:“走罢。”
“姑娘,”碧桃见四下无人,便安下心来,她回身搀扶着顾云锦,有些担心,道:“要不,您先歇歇吧。”
顾云锦这辈子的身子,犹如上一世所见的某些奢侈品,极美丽极精致,却不大实用。
美人肤色晶莹白皙,妙曼的娇躯不见一丝瑕疵,即使偶尔磕破了肌肤,好了后也无不见一丝瑕疵。反正一句话,便是绝色佳人,日渐成长后,很需要顾云锦小心掩饰。
但可惜这身子她无论如何锻炼,但就是强壮不起来,急步走几圈,就要气喘吁吁。
配上她这天生弱柳扶风的婀娜娇躯,就是一个彻底的纤柔美人。
顾云锦很无奈,哪怕她其实很健康,也是不大想当个林妹妹的。
只不过这天生的事,也不是她想如何便如何的。
此刻顾云锦停了半响,缓过一些后,便摆手道:“不,不歇了,咱们快回去吧。”
以许成德那个怕死窝囊样,被捞起来后,必定要赶着回前面的,她们时间紧,不能耽搁了。
碧桃虽不聪明,但也不笨,她知道轻重,也不多劝,点了点头后,便搀扶着主子,二人往院子里头行去。
这是个二进院落,顾云锦主仆穿过甬道,绕过月亮门,便匆匆转入后院。
顾云锦脚下不停,绕入二进庭院,她抬首往前一看,便大吃一惊。
这院落大门不栓,前头寂寥,但事实上,却并非顾云锦推测的那般无人居住。
庭院左侧有一个高大的玉兰花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当中缀着点点皎洁怒然绽放。
那树下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青年,他一袭深蓝色锦缎长袍,乌发尽数束起,并未戴冠,只一根羊脂玉簪子独居其上。
暗香浮动,青年长身而立,负手站在玉兰树下,一旁有个二十出头的男仆,只安静垂首侍立,不敢惊扰主子。
顾云锦主仆脚步匆匆,收势不及,突兀转出,撞破了这极静谧优美的画面。
青年听见声响,他自沉思中回神,略挑眉头,旋即转过身来。
他暗自出门在外,落脚此地后,曾经吩咐过暗卫们,这佛门清净地,若无危险,寻常人等便让其自由来去,不必阻拦。
这个命令,本来是针对寺院里的大和尚的,青年也没想到,竟有两女子闯了进来。
他自小习武,耳力甚佳,方才虽出神沉思,但仍能清晰判断出来,这细碎而轻盈的脚步声,必定属于年轻女子。
青年并没放在心上,他随意转身,往这边看过来。
只不过,这一眼过去,就教他向来淡然的目光波澜骤生,如山呼海啸,席卷而来。
青年甚至连向来沉稳的呼吸都乱了一拍,他紧紧盯住那婀娜娇美的少女,再也移不开眼。
他并非嗜好美色之人,但此刻却废了极大的心力,方堪堪稳住自己的情绪,不教身边男仆察觉有异。
只不过,青年这细微的变化却没有瞒过顾云锦,她因为惊诧,所以一直注视对方,这短暂的起伏刚好让她收入眼底。
青年目光所有变化,皆从瞥向她而起,对方异样的反应让顾云锦心头一突,她不禁仔细打量对方几眼。
他天庭饱满,剑眉浓黑入鬓,眼眸狭长而锐利,鼻梁高挺,薄唇微抿,虽贵气天成,但一看便是平日不拘言笑之人。
顾云锦很肯定,她不认识这人。
身为一个古代官家庶女,不要说外男,便是外女,她也没认识几个。没办法,这嫡母不愿意带自己出门,她总不能硬贴上去。
便是贴上去,也不会有结果,顾云锦有着前生的阅历,很容易并明白了嫡母的想法,许氏不打也不骂,只需要圈养着庶女们,便能达到很好的效果。
她占了多活一辈子的便宜,这大亏是铁定不吃的,只不过,许氏的行为对她也有好处,顾云锦顺理成章给自己披上一层懦弱木讷的保护衣。
也是如此,顾云锦无须回忆良久,便能笃定,她不认识这人。
她没深究的意思,不要看对方一身贵气,貌似高不可攀,或许,人家就是个见了美女挪不动步子的人呗,这亦未可知。
顾云锦时间紧,也没空耽搁,她微微敛衽,垂首道:“小女子无心打搅,全因事出突然,万望公子不吝借道一行。”
对面那青年沉默了半响,方温声说道:“小姐自可随意去留,某荣幸之至。”
荣幸之至?这话有些过于客气了吧。
顾云锦闻言微诧,她下意识再次抬眼。望向十来步开外的那青年。
男子面上微微带些苍白,但双目却炯炯有神,看似大病后初愈。他薄唇微扬,一脸和熙,无任何不悦之色。
嗯,或许是她看岔了,对方岂但非不拘言笑之人,且还天生古道热肠,最乐衷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只不过,青年此刻目光极温和,那双黑眸给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一切变化仿佛了然于心。
顾云锦怔忪一瞬,便立即回神,她暗笑自己无厘头的错觉,随即抛开不理。
“小女子谢过公子。”
她也不管对方是何等人,反正今日不过萍水相逢,日后也没有交集,顾云锦收回视线,再次福了福身,便领着碧桃,匆匆转身而去。
只不过,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中,她依旧能感觉到青年目光片刻不离,紧紧追随直到她离开庭院方罢。
第6章
少女一袭浅碧色提花长裙,身姿婀娜,步履轻盈,匆匆转身而行,须臾便消失在庭院当中。
赵文煊余光紧追不舍,一直看着那方向久久,方收回视线。
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负手静立,就仿似方才那一幕,确实是不经意间的小小插曲。
只不过,赵文煊掩藏在广袖下的一双修长大手,却早已紧攒成拳,那其上青筋暴突,天知道,若非他掩饰情绪早成本能,怕也未必能压抑下此刻的心潮激涌。
他生死相随的爱人,他心中唯一的妻,在赵文煊不经意间,骤然便出现在他眼前。
他本以为,必要如上辈子一般,待得父皇赐了婚,他迎了锦儿进门,二人方能再次见面,不想在这幽深的佛门寺院,他们竟是提前相遇。
没错,就是上辈子。
独子病逝,心爱女子为他挡了一箭,身死在赵文煊怀中,他当场吐血昏迷,被抬回京城秦.王府后,不过两日,便溘然长逝。
此痛蚀心,赵文煊含恨而终,谁料再次睁眼,他竟回到数年前,他中毒未深之时。
是的,就是中毒。
上辈子路人皆知,秦王本英武强健,可惜及冠前两年遭遇大病,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御医太医俱无能为力,熬了数年,已是油尽灯枯,形销骨立。
闻者嗟叹,秦王命数不好,本天潢贵胄却英年早逝。
赵文煊本来亦以为如此。
他上辈子病后,皇父曾经派出御医太医,让二者全力施为,只可惜,他病情依旧毫无起色。
御医与太医,可以说是当世最一流的水平,这么一大群人尽皆为赵文煊诊治过,却无一提出异议,他因此对此事深信不疑。
只是若能好生活着,便无人想死的,赵文煊也不例外。他因重病身体愈发衰弱后,带着一丝侥幸的心思,开始暗暗派出心腹寻访奇人异士,盼找到一个隐士名医,能够妙手回春。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人还真让他找到了。
这人是避居于青城山中的隐士,医术非常精湛,为人疏朗潇洒,乐于救助有需要者,他见了千里寻访的心腹,便欣然答应下山为其主子治病。
这位隐士一给秦王把了脉,立时面色大变,他随后仔细望闻问切过后,又取了赵文煊的数滴鲜血,凝神亲尝。
最后,隐士面色沉凝,告诉赵文煊,他这不是病,是中了一种奇毒。
这毒出自西南,向来不为人知,且毒性极为隐蔽,每次下一点,持续几年,便可让中毒者身体逐渐衰败,最后亡故,其间不能察觉出一丝端倪。
这种奇毒配制万分艰难,且药性隐秘,要是没有深入研究过它,怕是最高明的大夫也诊断不出。
若非隐士平生喜好游览名山大川,足迹遍布南北,恰好碰见过这毒,且他天赋奇佳酷爱研究医毒,怕也不能知晓。
事情就是如此凑巧,这极为罕见的毒便被隐士揭破了。
末了,隐士告诉赵文煊,他来得晚了,殿下中毒时日太久,早已超过能拔毒的时机,他只能尽力拖延时间,以求让其多活一年半载。
这隐士确实了得,赵文煊当时本已卧榻不起,隐士针灸汤药双管齐下,不但让他身体轻快了不少,甚至还可以留下血脉。
要知道,自从他病倒后,不论封地的良医,还是京城的御医,都嘱咐他不得泄了元阳,以免精气愈发不足,难以抵御病情侵袭。
虽那孩子最终让赵文煊黯然神伤,但孩子还在那数年,确是他此生最美好的回忆。
隐士在秦.王府待了两年,到了赵文煊接到皇父驾崩消息前两月,他提出了告辞,说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只得离去。
他言下之意,便是赵文煊命不久矣了。
能多活两年,又有了孩儿,实乃不幸中的大幸了,赵文煊抛却身份,诚挚拜谢隐士,然后送其离开秦地。
再接下来,便是挥军东进后,往事不堪回首了。
再次忆起这些隔世旧事,让赵文煊思潮起伏,再难平静。
久久,他收敛情绪,垂下眸光,抬起一只修长的大手,放在自己眼前,仔细端详着。
这一只手虽常年习武,掌心有些粗糙,但依旧修长白皙,形状丰润。
赵文煊并没留意这些,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指甲上。
指骨修长,大手看着刚劲有力,指甲整体呈一个弧道,半透明能看见其下肉色。
常人看着,是觉得没有问题的,但赵文煊不同,他上辈子在隐士的指导下,发现了这端倪。
这种西南奇毒诡秘,中毒者全身上下,只有血液与指甲部位能更易察觉出不妥。
血液方面,必须隐士那个医术级别的人才能发现端倪的;然而指甲上头痕迹虽极浅极淡,但赵文煊曾经日夜看了三年多,他一眼就能察觉出不同。
一层极淡极淡的紫色,覆盖在中毒者指甲上,自根部而起,中毒越深,紫色越往上蔓延,若到了完全覆盖之时,便是中毒者阳寿殆尽那刻。
那抹熟悉的淡紫,此刻就盘踞在赵文煊指甲根部,约摸占据其十之一二。
这已是极好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赵文煊不知其中奥妙,自是不懂紫色到了何处,但他能肯定,必然会比这辈子多出极多。
他数月前重获新生,刚好避开了第二场大病。
不,准确的说,是赵文煊当即便采用了雷霆手段,洗刷了身边一切人与物所带来的结果。
这次行动或清理了下毒者,或震慑了对方,反正结果就一个,上辈子该有的第二次增大下毒量,这世并未进行。
这毒虽棘手,但只要再次找到那个隐医,便能彻底拔除。
他再次睁眼后,立刻着手之事有二,一是清洗身边;二是派人寻找隐士。
此次皇帝宣召秦王进京,赵文煊却暗暗微服,离开了浩浩荡荡的车驾仪仗,并悄然进了这报恩寺,便是为了此事。
那隐士喜爱游历,这回早了不少时日,赵文煊派去青城山的人,并没能找到对方,心腹被童子告知,隐士可能前往京城方向了。
那童子还说,隐士与通州报恩寺一高僧交情极好,若是来了这片,他必然要走一趟的。
于是,赵文煊便亲自赶往报恩寺了。
只可惜,那隐士确实来了,但也走了,刚好与赵文煊前后脚错开。
那高僧也不知他在何处,只说了几个隐士言谈间极感兴趣的地方。
赵文煊无法,他只得谢了高僧,另派心腹出去寻觅。
他现在中毒不深,又习武多年,身体虽不及自己以往,但到底比常人好些,歇了歇后,他便打算返回秦地进京队伍。
藩王若无皇帝旨意,是不得私离封地的。如今赵文煊虽由皇父宣召进京,但也不代表他能到处乱窜,若是不慎被人得悉,传进皇帝耳中,一个不好,便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在天家当父子,固然最尊贵不过,但也有颇多难为之处。
本来,赵文煊打算,午膳过后,便打马回程的,却未曾想到,能提前见了顾云锦一面。
赵文煊想起她,不禁微微一笑。
上辈子一生,能让他眷恋不舍的,也就锦儿娘俩罢。
赵文煊薄唇微扬,随即立即收敛,快得让一直侍立在侧的男仆都没有察觉。
他抬眼,将手收回,余光扫了男仆一眼,淡淡吩咐道:“廖荣,传膳罢。”
男仆听了,忙躬身应是,匆匆转身,下去命人将备妥的素斋传上。
赵文煊瞥了他的背影一眼,垂下眼睑。
此人实则是赵文煊的贴身太监,名廖荣,打小便伺候他,是他的心腹之一。
但那又如何,要知道,能给他长期下毒的,就必定是他的心腹无疑,且必须是贴身伺候起居饮食的。
足足长达数年的时间。
上辈子赵文煊精力有限,封地上军政要务已占据了他极多的心神,便是得知自己中毒后惊怒,也无法这方面耗费太大精力,加上那人确实隐藏得深,于是,这般直到最终,这下毒者未能确定。
他只能尽力将可疑的人统统撤下去,不放过一个。
自重获新生后,赵文煊头一件事就要揪出这人,便是一时不能,也要保证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可信的。
话说数年前,赵文煊就藩后,自己能当家作主了,自然便发展出另一批心腹来,诸如暗卫、麾下武将等。他处事向来喜欢分工明确,泾渭分明,因此这些人是完全不可能接触到他的起居的。
而伺候赵文煊日常饮食如廖荣等人,则不能接触他的外务。
如此,这批后来发展处的心腹便去了嫌疑,他的排查重点放在王府里的太监侍人身上。
赵文煊命令暗卫再三细查身边诸人,只可惜每一个都看似再寻常不过,毫无破绽。这种情况下,他并不能不问所以,就将一干人尽数撤走,毕竟新来者未必比旧人安全。
这些旧人中,起码十中有九是忠心耿耿的。
廖荣自小伺候赵文煊,至今已有十余年了,基本不可能是下毒者。可世事无绝对,事情一日未曾水落石出,他又怎能轻易显露出自己心中情感?
若是暗中之敌无法在他身上下手,转而向顾云锦那该如何是好。
他目中光芒微闪,眼神愈发坚定。
赵文煊出身天家,中毒一事若要深挖,便会愈发扑朔迷离,顾云锦对他而言太过重要,若不能完全根除危险,他是绝不会让她被人关注的。
上一辈子的悲剧,绝不能重演,既有幸再来一趟,他一家子就必要好好的。
此时,玉兰花树侧微风一动,一个身穿普通青色棉布衣衫的男子落地。
他五官无甚特色,穿着打扮亦最寻常不过,不过身躯却修长有力,动作轻盈利索,一看便是身手极佳之人。
青衫男子无声落地后,立即跪地给主子请安,被唤起后,他垂首禀道:“回禀王爷,属下等无能,未寻到司先生踪迹,请王爷降罪。”
那隐士姓司,司先生说的就是他。
赵文煊颔首,道:“起罢,尔等无罪,日后仔细寻访便是。”
通州人口稠密,隐士也不是寻常人,要追踪自是不易,赵文煊并无责备之意。
他挥退暗卫后,静立片刻,方举步往屋内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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