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亦立：提问的艺术

亲爱的不具名，

你话说得客气近乎恭维，其实我理解为说我眼光和话锋一样毒，是吧？

从根本上说，任何问题都不难回答，只要你愿意无条件说实话。即使是千古难题，例如“母亲和妻子落水你先救哪一个”或者“我穿这件衣服显胖吗”，狠一狠心就能诚实回答，虽然后果可能非常糟糕。有四川朋友被姑娘问到“帅哥有女朋友吗”，他回答“有”。对方追问“想不想多交一个”，他就彻底僵住了。

必须说，诚实回答里包括“我不知道”。这适用于很多场景，包括我高考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实问实答的缺点是通常无趣又无助，一松同学当初申请工作被问到“你学过哪些市场营销方面的课程”，他回答“市场营销一和市场营销二”。如今他在美国当了博士。

能否用冷笑话来对抗无聊？我不提倡这么做，因为效果并不好。有猎头朋友致电候选人问“方便面试吗”，对方回答“不，我是火腿肠”。我本人曾询问对方“为什么不愿意上夜班”，他回答“因为我刚结婚，晚上很忙。等老婆怀孕，我就能上夜班了”。

说到这儿，你应该明白了，所谓难以回答的问题，其实是怕答错的问题。这与由幼儿园开始的应试教育有关，也与人对社会赞许的渴望有关。

成年人做不到童言无忌，通常会紧张，一是担心出言不慎会得罪对话者，比如“你做人的原则是什么”，不深知对方脾性怎敢贸然回答。二是担心出言太快暴露了真相，比如“为什么想做采购工作”，回答“听说采购油水多”会断送前程。三是担心出言草率伤害了自己，比如面对山东人问“你酒量如何”，回答“还行”往往是重伤害的前兆。

问题本身通常反映了提问人的思考模式。比如大咧咧问“出差能不能住三星级酒店报五星级的钱”，不禁对他的人品及智商起疑问。比如怯生生问“之前在竞争对手那实习过，还会要我吗”是可爱的，不禁让人猜想她有怎样的情感经历。比如一见面问“你是什么星座”，无论什么星座也和我犯冲。

有个问题超出我理解范畴，就是“你怎么向一个昏迷了三十年刚醒来的人解释互联网”。提问者是手机游戏玩多了，穿越小说看多了，还是创业投资拿多了？正常人遇到昏迷苏醒的情形，可能会欢呼雀跃，可能会感谢上苍，可能会喜极而泣，绝对不会想到立马要介绍互联网给对方。

学术大师们一再说明，能提出好问题是找到答案的先决，而深入思考是提出问题的先决。遗憾的是，正如爱尔兰作家乔伊斯写的，大多数人“甚至都没有能力连续思考六十秒钟”，因此难以胜任提问。傻问题可能带来的歧视和耻笑，更让人不敢造次。

日本作家东野圭吾通过《解忧杂货铺》建议匿名提问为对策， 知乎则借助互联网创造了更为宏大的问答社区，正所谓“黔无驴而有好事者”，无论提出的问题多弱智、多无聊、多鸡毛蒜皮，总有热心人一一解答。肤浅思考被允许、鼓励甚至溺爱，而不是像我中学老师那样断喝一声“脑壳坏掉”。

缺乏辨别力的人群，最适合造神运动。时日久了，知乎上出现不少粉丝成群的大神，其中有位专门提供情感鸡汤的情感女神“童瑶”，刚刚被揭露是实施诈骗的高中肄业26岁男子。

值得汲取的教训是，不具名的回答者，弄不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具名的，亦立

徐亦立目前担任某美国软件公司亚太地区人力资源负责人。他生在苏州，现居上海，先后获得文学士和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并进修心理学课程。他的人生兴趣包括旅行、摄影、读书和写作。

他的联系电邮为：zee.yee.li@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