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内容截选自《中国性文化发展与性文学的研究历程:古代和近现代》
中国性文化发展与性文学的研究历程:
引言
《孟子》一书中,一句引用非常广泛的告子的话说:“食色,性也”。儒家经典《礼记》中也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都是一样的意思:性和吃是同等重要的人类大事。古语说:“民以食为天”,阮芳赋套用说:“民以性为地”。天地当然都很重要。鲁迅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和鼓励的北新书店,在1927年出版的一本题为《性而已》(T·M著)的书中说:
人生是什么?简单地说一句,性而已。从礼教而至于游行,从教育而至于革命工作,举凡一切人类的行为,以及社会的组织等,无一不直接或间接,多量或少量地由于性的指挥而形成。伟哉,伟哉,性的威力!
不失为一种对“性”的重要的强调。性很重要,性文化同样就很重要。因为人类实际上的性~生活,几乎可以说都不是“光溜溜的动物行为”,而是社会化的,受到性文化的制约。
拿到社会国家的层级来说,其实性这种存在也是很应上台面,也很能上台面的。不说别人,就说两千多年前的孔夫子和孟夫子,都毫不隐讳的指出过。孔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就是肯定说“没见过喜爱道德的程度比得上喜爱性~生活的人!”孟夫子说的更精彩,《孟子见梁惠王》中记载: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对曰:“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孟子见梁惠王)
就是说:太王“好色”,他在自己行乐之时,也懂得全国的男女都想行乐,就尽量不征发兵役徭役,减少了夫妻分离的日子,于是全国就少了许多怨女旷夫。这样一来,老百姓都记着太王的好。也就是说:好的性政策,好的性文化,让大家的性~生活都有保障,这对于全国上下社会和谐是很好的,很重要的。
“文化是一个民族特有的生活方式,是这一民族的人民普遍认可的思想意识、行为规范、信念、情感、风俗和价值观。”现代,世界上的文化也有很悬殊的差别。伊朗允许一夫多妻,尼日利亚北部一些地区则仍存在一妻多夫的遗风。
社会是不断变动发展的,因而性文化也是不断变化发展的。1922年,美国芝加哥的女警察,以四位妇女的游泳装有伤风化,而将她们拘捕。事实上,这四位女士不但穿了裤子、凉鞋,而且其游泳衣将胸、腹、臀部全都遮盖,其裤腿长度也超过短裙,也许在1962年(更不用说2012年),就连东方的一般妇女都会嘲笑这四位 “败坏社会风气”的西方摩登女士封建保守得可笑。
美国护士玛格丽特‧桑格(1879-1966),从1914年起,在美国破天荒地宣传避孕,竟遭到赫赫有名的纽约道德维持会会长康斯托克的起诉,前后八次被捕入狱,并被某些州的医学会宣布为不道德的。今天,玛格丽特‧桑格,作为世界计划生育运动的先驱,而享有崇高的声誉。美国法规却迟到1971年才将“避孕”一词从“猥秽字眼”中抹掉。
(玛格丽特‧桑格 1879-1966)
在并不多久以前,“避孕”和“计划生育”都会被当作“淫秽、可憎、肮脏、下流和令人厌恶”的东西!
现存最早的性研究文献
1972年,长沙马王堆出土的文物是前168年(汉文帝十二年)下葬的,其中包括目前世界上存留最早的大量古代珍贵涉性研究的文献,包括《十问》、《合阴阳方》、和《天下至道谈》等。这些书距今至少有二千一百多年了。可说是是现存的中国最早的性学著述,也是全世界最早的性学著述。
例如:
先戏两乐,交欲为之,曰智(知)时。(男女双方应先互相嬉戏,等到彼此情动意感,均产生了强烈的性欲时,才能交合,这就叫“知时”。)
物(勿)亟勿数,出入和洽,曰和沫。(交合时不要急暴图快,抽送出入要轻柔,这叫和沫。)——《天下至道谈》
这些二千多年前的论述,虽简练,至今看来还是透澈有益的。其中贯穿着阴阳谐和的意思在内,性·交之先,要有充分的前戏,特别要使女方性兴奋起来,使双方的感情都热烈起来,才能插·入,恰在情浓欲盛之时;同时,动作不能太粗暴、太匆忙,而要使女体感到舒服快意,如此才会有双方的心满意足,极尽床笫之乐。
东汉史学家班固(公元32-92年)所撰的《汉书‧艺文志第十》中,著录了“房中八家,百八十六卷”,其中包括《容成阴·道》、《务成子阴·道》、《尧舜阴·道》、《汤盘庚阴·道》、《天老杂子阴·道》、《天一阴·道》、《黄帝三王养阳方》以及《三家内房有子方》等著作。虽然这些书都早已佚失,但这一历史记载清楚地表明,作为“诸子百家”中一家的“房中”,即现代所说的“性学”,在汉以前便很发达了。特别值得指出的是,在罗列上引房中八家著述之后,班固写了一段很精辟的评述,全文如下:
房中者,情性之极,至道之际,是以圣王制外药以禁内情,而为之节文。传曰:“先王之作乐,所以节百事也”。乐而有节,则和平寿考。及迷者弗顾,以生疾而陨性命。
这段话不但对房中的意义,作了很高的评价,非常坦然地强调,性生活乃是“至道之际”,只要适度,不但无害,而且大益,可得“知平寿考”,充分显示我国古代对性·生活和积极态度;同时,又严肃地指出了纵欲无度的大害,“生疾而陨性命”,并提出了以正当的娱乐作为适度控制性生活的措施,充分显示我国古代对性·生活的恰当处置。整段话言简意赅,至今乃不失其指导价值,实是难能可贵。
孔孟与“中国古典性学”
孔子(前551.9.28—前479.4.11),曾修《诗》、《书》,定《礼》、《乐》,序《周易》,作《春秋》。孔子的思想及学说对后世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1988年,75位诺贝尔奖的获得者在巴黎发表联合宣言,呼吁全世界“21世纪人类要生存,就必须汲取两千年前孔子的智慧”。由此可见孔子思想之伟大。[1]从性学史的角度来看,孔子的积极贡献,也是非常重要的:孔子编定的《诗经》中,有多处公开描写男女性·爱和两性相悦的文字。最常引颂的如:“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窈淑女,君子好逑”;孔子编注的《周易》中的阴阳哲学思想[2],是中国性哲学的根本。“一阴一阳之谓道”,“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等论述,认为性·行为是符合天地阴阳变化规律的大事,是每个男人和女人的神圣职责。
(孟子和孔子)
孔子和孟子(前372年—前289年)的儒家经典中,也可以看到对性的肯定看法。孔子的门生编成的《论语》中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在这里“不语”带有不同意、不支持的意思。孔子的学生们只举出“怪”、“力”、“乱”、“神”四样东西是孔子不赞成的,其中并没有列举“色”(性)。孔子倒是直截了当地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承认人们普遍地喜欢“性”。在《礼记》中,更以肯定的态度直接指出:“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把人们对性·生活的追求和饮食一样加以并列,指出这两者乃是人类两个最大的自然欲望。
《孟子》中“食色性也”这一论断,是广被引用的。虽然这话并非孟子,更非孔子,而是告子的话。但,孟子对告子的这句话,并没有反对,而是默认,进一步在《孟子》中还有正面说:“好色,人之所欲”,孟子还正面为齐宣王自称“好色”的有力辩护,说“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把性看是很自然的正常欲望,应该说是一种很有力的性肯定观。
古代的房中术
公元982年,日本人丹波康赖将中国古代的房中术文献引入所编的《医心方》第28卷。中国“房中术”的主要代表著作是:《素女经》、《素女方》、《玉房秘诀》、《玉房指要》、《洞玄子》,都已经失传。我们现在见到的版本,都是中国近现代儒学大家叶德辉(公元1864-1927)从《医心方》第28卷“辑佚”出来的。
在强大的唐朝中国,有好学的日本人来留学,把中国的书大批地运往日本。日本人丹波康赖(公元912-995)在他所编的《医心方》(编于公元982-984年)第28卷中的文字中,分散地从《素女经》、《素女方》、《玉房秘诀》、《玉房指要》、《洞玄子》引用了不少段落,这才把这些书的内容,得以保存下来。《医心方》编成后,几百年中只以手抄本流传,直到1854年才首印出版。
差不多在半个世纪后,叶德辉在1902年于日本欣然见到《医心方》,1903年便刻印出他辑佚的《素女经》等六篇文字于他编着的《双梅影谙丛书》第一卷中。所以,当代的出版物中,不论如何吹嘘是“珍本”,“古本”,其实印出来的《素女经》、《素女方》、《玉房秘诀》、《玉房指要》、《洞玄子》,都是翻印叶德辉的辑佚本。
1988年,周一谋先生《中国古代房事养生学》(中外文化出版公司,沈阳)一书,以译注“马王堆医书中的房中著作”为契机,介绍了不少“中国传统性学”和“中国传统性医学”的内容;到1991年,宋书功先生《中国古代房室养生集要》(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北京)一书,就推出更多了,其中包括来自《医心方》第28卷、经叶德辉辑出的《素女经》、《素女方》、《玉房秘诀》、《玉房指要》、《洞玄子》等等中国古典性书。此后,类似的书,更大的、更小的、在大陆出的、在香港出的、在台湾出的,都有,数不胜数。值得一提的是,1995年,,则影印了“全本”《双梅影谙从书》(705页),还加上了重排的简体字本,并杨逢彬、何守中先生的校点和注解(386页),精装巨册(共1091页),洋洋大观,公开发行。
还有几本代表著作:《素女妙论》,《修真演义》,《既济真经》,《三峰丹诀》和《玄微心印》,现在也可在市售的辑本中见到,特别是:《素女妙论》,《修真演义》,《既济真经》三者,原来都比较难得。这三者,都收辑在著名荷兰汉学家高罗佩(R. H. Van Gulik, 1910 – 1967) 于1951年在东京私人印行的有关明代春宫的图册《秘戏图考》的中文附编《秘书十种》内,该套书只印了50部,为非卖品,只分赠世界49所著名大学、博物馆及研究机构。美国受赠最多,共14册。后有杨权的中译本:《秘戏图考》(广东人民出版社,1992。当然,所有图画都已免去)[3]。
辅助阅读文献
[1]Chou, E. (1971). The dragon and the phoenix. New York: Arbor House.
[2]Chu, Valentin. (1993). The Yin-YangButterfly: Ancient Chinese Sexual Secrets for western Lovers. New York:G.P. Putnam’s Sons.
[3]Humana, C. & Wu, W. (1982). The Chinese Way of Love. Hong Kong: CFW Publications. (The same book in different title)
[4]Ruan, Fang Fu (1991). Sex in China Studies in Sexology in Chinese Culture USA, New YorkCity: Plenum Press.
[5]Ruan, F. F. & Tsai, Y. M. (1987). Male Homosexuality in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Literature. Journal of Homosexuality,14, 21-33.
[6] Van Gulik, R. H. (1961).Sexual Life in Ancient China:A preliminary survey of Chinese sex and society from ca.1500 BC till 1644 AD Leiden: E.J. Brill, 1961; Reprint, 1974.
[7](荷)高罗佩著《中国古代房内考》,李零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0.
[8](荷)高罗佩着《中国艳情---中国古代的性与社会》,吴岳添译,台北,风云时代出版,1994.
参考文献
[1] http://baike.baidu.com/view/2176.htm
[2] 长沙马王堆墓穴中发现的“帛书”中,已有不少记载间接证明《易传》的作者或相关作者大致是孔子,http://baike.baidu.com/view/2693.htm
[3] Van Gulik, R. H.(1951). Erotic Colour Prints of the Ming Period, with an Essay on Chinese SexLife from the Han to the Ch'ing Dynasty, BC 206‑ AD 1644. Volume I. English text;Volume II. Chinese text; Volume III. reprint of the Hua‑ying‑chin‑ chenalbum. Private edition of 50 copies, Tokyo, Japan.(荷)高罗佩著《秘戏图考—附论汉代至清代的中国性生活(公元前206年—公元1644年)》,杨权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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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本文为中国人民大学性社会学研究所2015年举办的“沟通与汇聚:第五届中国性研究国际研讨会”主题发言稿。全文收录在黄盈盈、潘绥铭主编《中国性研究》2015年第一辑,总第35辑,即将出版。